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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高睿盯着他不说话。
      眼神从愕然到失望,又染上一抹伤心,渐渐冷了下去。
      宇文昭见他竟然认真,知道这下玩笑开过了头,急忙拉着他的手,赔笑道:“元仲,我和你说笑的,你别恼——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你穿这身朝服,想不到竟然这么好看,所以……”
      高睿低头看了看自己,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好看在哪里。这身朝服穿起来既麻烦又累赘,头顶冠冕更是沉重之极,走路时一串串白玉珠串成的垂旒在眼前晃来晃去,还要当心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以免有损天子威仪。
      “你总是骗我高兴罢了。”
      高睿意兴阑珊,说完转身,看着层层叠起的御阶,忽然有种冲动,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往那里坐上去。
      但是他站着没动。
      天生的尊贵气质、自幼养成的皇家风范、良好的礼仪举止,无不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身上,一言一行皆有法度,不会轻易改变,除非——除非——
      宇文昭拉着高睿的手,直接坐到御阶上。
      整个明光殿里只有一个座位,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御座。宇文昭当然不敢坐,虽然他和高睿两个人坐上去也不见得拥挤。但这可不是爬明光殿的屋顶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让高睿坐在上面,那么宇文昭就只能站在下面,仍旧免不了君臣之分。
      所以,所以他只能拉着高睿一起席地而坐了。
      好在高睿没有意见,不仅没意见,还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窃喜。他从小在各种法令制度的约束下战战兢兢,唯求自保,不敢有半步越雷池的举动,偶尔打破常规,做一件稍微出格的事,那种欣喜雀跃,绝非常人所能体会。
      宇文昭却没有这么多顾虑,拉着高睿并肩坐下以后,握着他的手问道:“我刚才听说,你在朝会上被老臣们集体驳了一回,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吧?”
      “嗯。”高睿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偏偏当众栽了跟头,心里有些沮丧。我还是对朝政思虑不够周全,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天下之大,千头万绪,哪能事事如意呢?”宇文昭轻轻摩挲着高睿掌心,他的指尖微凉,上面有握笔磨出来的薄茧。宇文昭低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笑道:“刚才是家父让你为难了吧?别的不说,昨晚我也被他老人家好一顿训斥——我们两个,可算是同命相怜。”
      高睿感觉到他的嘴唇轻触肌肤,竟是出乎意料地温热,干燥而柔软,高睿不由自主连手指也酥麻起来。他垂下头,强迫视线不要转过去看宇文昭的脸,低声问道:“你……令尊为什么训斥你?”
      “他怪我给你出馊主意,说现在让杨群掌兵权,等于如虎添翼,时机不合适。唉,我原本以为这招欲擒故纵是绝妙的计策,谁知竟闹了个灰头土脸。元仲——”宇文昭说着说着,也有些垂头丧气,无意地揉捏着高睿的手指,只顾顺着自己的念头往下想,“这件事情不怨你,说起来都是我不好,应该事先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他肯定比我看得深远。”
      “这怎么能怪你一个人?”高睿抢着道,“虽然给杨群兵权是你先提出来的,可是我也同意了,所以应该是我们一起……一起筹划的。”
      宇文昭稍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点头应道:“对,一起。我们一起。那个血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举起高睿的手掌,在眼前仔细瞧了瞧,“你昨天划破的那个伤口不疼了?”
      白玉般的指尖上,仍然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浅红色印痕。
      “不疼了。而且怎么活动也不会流血,你看,”高睿弯曲着手指,证明给宇文昭,“今天早上我洗去药膏,已经完全长好了。”
      “没想到华景岳的药还挺管用。伤口这么深,昨天又留了那么多血,我一直担心会留下伤疤。”
      宇文昭放了心,重新高兴起来。他用拇指的指腹反复轻摩那条红痕,想到高睿立血誓时毫无迟疑的果决,顿时整个人幸福得像柳絮一样,轻飘飘的,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到天上去。
      高睿的手从刚才就一直被他这样握着,心中既欢喜又害羞。宇文昭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尖上有常年习武磨出的硬茧。高睿被他摸得有些痒,想要把手抽回来,又怕惹他不高兴。
      “嗯……子尚……我该去泰宁殿赐筵了。”
      高睿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啊?好。”
      宇文昭虽然有些舍不得眼下单独相处的时光,但是正事不能耽误,拉着高睿站起来,说道:“我在寝宫等你。你想办法快点脱身,回去换了衣服,我们早点溜出去。”
      “你不陪我去泰宁殿吗?”高睿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心里不想和他分开,还想借他给自己壮胆,可是又说不出口。
      “八百石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领筵,我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站着,周围那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岂能擅自离开?还是不去为好。”宇文昭望着高睿,笑得有几分狡黠,“昨天我教你的那个——装醉——还记得吗?学一遍给我看看?”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高睿就忍不住发愁:“我不会……子尚,怎么办?我真的学不会……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对着镜子练过,真的,练了好半天,可是,可是……”高睿有几分可怜兮兮地揪着宇文昭的衣袖,深深地苦恼,“装醉太难了!我这么笨,一点也学不像你那样……到底怎么办才好?”
      宇文昭被他的表情逗得差点捧腹大笑。有时候高睿钻起牛角尖来,实在可爱。比小晗儿都可爱。
      “元仲,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就在这儿。”宇文昭一本正经地提议,顺势下钩,用香饵诱惑高睿,“装醉不难,你很快就能学会。不过……这次不能白教,你要给先生束脩才行。”
      “什么束脩?”高睿浑然不知已经被算计了,紧紧抓着宇文昭的袖子,生怕他突然反悔一样,“子尚,你要什么?”
      宇文昭强忍笑意,得意到差点连狼尾巴都露出来了:“简单,你乖乖亲我一下,我就教你。”
      “哼!”
      高睿双手用力,甩开宇文昭的胳膊,脸上浮起一层羞恼交加的红晕,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情胡思乱想?!等一会在泰宁殿当着那么多人,我心里一紧张,肯定会露出破绽的!假如被别人发现了,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背地里嘲笑我?你当然不担心了,反正又不是笑话你……”
      “别人怎么敢嘲笑你?你是天子——”已经咬钩的鱼又跑了,宇文昭只得认命,宽慰高睿,“放心,即使明知你是在装醉,其他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你过去敬群臣一杯酒,然后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就行了。”
      高睿仍旧愁眉苦脸,说道:“这样不太好吧……我刚刚在朝堂上和几位老臣意见相左,紧接着就借故离席,显得太没有度量了——这些情形若是传出去,群臣会怎么想?士人会怎么想?天下人会……”
      “那好,那你就陪他们喝酒,”宇文昭打断高睿的话,颇有几分赌气地说道,“以你的酒量,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所有大臣全都灌醉,让他们从此对你心服口服,敬畏无比!到时候你再过来找我——如果你没醉,我们还有时间混出宫去看一会花灯;要是你也醉了,不如干脆等明年吧!”
      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虽然遭到宇文懿的驳斥,但是用在高睿身上却十分管用。
      他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终于想出办法,扯扯宇文昭的衣袖,眼睛看着地面,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不如……不如我还是称病吧……等,等我学会装醉,下次再用……你看可好?”
      唉。
      宇文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宽宏大量地表示同意:“称病就称病。陛下英明。”

      法驾去了泰宁殿,宇文昭从明光殿后面的夹道绕出去,沿着甘泉河一路前行,远远望见一个人影极为熟悉,从身形步态上来看,似乎正是哥哥宇文时。但是那人穿着大红四品武将袍服,腰束素金带,宇文昭又不太敢认了。
      他紧走几步,追上那个人,觑得清楚,方才出声喊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宇文时正迈步上桥,听见喊声,转首眺盼,看见弟弟快步走来,于是便停下来等他。
      宇文昭追到桥上,也顾不得喘息,一连串问道:“哥,你进宫来有要紧事情么?是不是找父亲?你怎么穿这身衣服,刚才我差点认不出来。”
      宇文时矜持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刚才宫里派人传旨,陛下封我为骁骑将军,我进宫来谢恩。”
      “哦。”宇文昭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觉得奇怪,“尚笔监今天是怎么了?陛下刚在朝会下了圣旨,他们这么快就派人去家里传旨了?以前总要拖上几个时辰,麻烦得很。”
      “传旨的人还带着陛下口谕,叫我即刻进宫,怎敢怠慢?不过——”宇文时的眉心微微拧了起来,“昭儿你现在不是应该陪侍圣驾吗?怎么有闲工夫在宫里乱晃?”
      宇文昭连忙分辩道:“大哥,你冤枉我了。我没有乱晃。陛下现在已经去了泰宁殿赐筵,这里没有我什么事,我得回朝曦殿站班去。”
      宇文时心说算了吧,你能规规矩矩站班才有鬼了,说不定又想出什么新招数闯祸——但是这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已经看见北海王高威和东海王高琳,正并肩往他们的方向走来。想必这两位殿下刚刚是去芳华殿给太后贺节,又要赶去泰宁殿赴宴,走到这里,好巧不巧就撞上了。
      “子元,恭喜你了!”高琳和宇文时颇为熟稔,远远地招呼道:“穿上骁骑将军的服色,果然倍添精神。”
      宇文昭看见高威,想起他对高睿的轻蔑,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刻打算拔脚开溜,匆匆忙忙向宇文时做了一个揖,说道:“大哥见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但是宇文时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凑在他耳边,压低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准当逃兵。”继而向着迈步登上桥来的高威和高琳躬身行礼,朗声说道:“宇文时见过两位殿下。”
      宇文昭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行礼。
      高琳走到近前,满面笑容,望着宇文昭,说道:“子尚,你前日给陛下奏的那套羯鼓好极了,我回家以后还在琢磨,想得几乎睡不着觉,叫人仔细一查,原来是军中流传已久的‘将军得胜鼓’!难怪你能敲得那么好,想必是令尊的言传身教?”
      宇文时瞥了弟弟一眼,暗自奇怪他什么时候学会羯鼓了,但是此刻不容细想,只得含糊其辞,搪塞过去:“舍弟顽劣,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哪里,”高琳笑容可掬,和颜悦色地道,“刚才我还和兄长说,宇文大将军的令郎,真叫人羡慕。子元还不到二十岁,就做了骁骑将军,我朝开国以来,英雄辈出,可是还从未有过这么年轻的将军呢!再说这是陛下亲自简拔超擢,荣耀恩宠,无人能及!——对了,刚才子尚你给令兄作揖,是不是恭贺他的升迁之喜?你们亲兄弟,还这么讲究礼数?”
      高琳这番话,闲谈中带着吹捧,夹七杂八,一碗碗黄汤尽情灌起。宇文时暗中冷笑,表面上愈加恭敬,连称惭愧,自谦不已。
      宇文昭见他们两个闹起客气来,简直没完没了,全是一番虚情假意,虽然肚里觉得好笑,也不敢显露半分,只站在一旁静听。
      高威生性粗莽,却没有那么多顾虑,突兀地插话道:“三弟,已经到了午时,你不去泰宁殿了?”他说话时眼睛望着甘泉河,对宇文家兄弟二人视若无睹,“那我先走了,肚子饿,不耐烦听小白脸扯闲话。”
      “二哥不提醒,我差点真给忘了。”高琳被他硬生生打断话头,微觉不快,待听到高威当着宇文兄弟的面,直斥小白脸,更添几分窘迫。其实高威的本意,只是想讥讽宇文时,却没想到“小白脸”三个字连高琳也扫进去了。
      “子元也是要去泰宁殿觐见陛下吧?正好顺路,不如我们一同去?”高琳很快回过颜色,笑吟吟地提议道。但是他只顾掩饰尴尬,却忽略了高威对宇文时的敌意,待猛醒过来,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宇文时何等机敏,连忙躬身作揖,辞谢道:“殿下相邀,臣不敢当。只是今日过节,臣要带人巡视城防,所以有些家务琐事必须交代给舍弟,再叮嘱他几句话,怕耽误了时辰,请殿下自便。”
      这是很体面的台阶了。
      高琳也是聪明人,岂会不懂,当下见好收场,和高威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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