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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七月半,放河灯。
      按照民间习俗,若是向河神祈愿,就放一盏彩色河灯,灯越亮,河神越喜欢,愿望越有可能实现;若是寄托对亡去亲人的哀思,就放一盏白色河灯,如果有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河灯会指引鬼魂回到家乡。
      但是皇宫中没有放河灯的规矩,文帝新丧,连焰火也不能放了。宇文昭跟着一班执戟校尉同在排云殿外守夜,这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的地方,所以既不能交头接耳,也不能随意走动,每次轮值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皇帝不睡觉,大家全都跟着干耗,简直无聊之极。宇文昭想到家中父母兄长弟妹,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心中越发瘙痒难耐。
      好在高睿今天晚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熬夜,到了亥正时分,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常平出来,喊了一声:“御驾归寝。”这是代表皇帝要回后宫休息了,身边只有宫监宫女可以跟着伺候,执戟校尉的任务告一段落。
      高睿低着头从排云殿走出来,常平亲自掌灯,照他上了御辇,一大群内侍宫女簇拥着,辇车如飞般去了。宇文昭站在滴水檐下,灯月朦胧,离得又远,也没看清楚高睿的长相,只觉得他似乎和自己差不多身量。
      远处,各色焰火一支接一支钻入云霄,又四散炸开,将夜空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此时此刻,整个邺阳城内的大街小巷,游人如织,灯火如昼,反衬得甘澜宫内越发寂静。
      宇文昭望着天空中焰火的光芒,突发奇想——找个宫里最高的地方爬上去,说不定能看到整个邺阳城的焰火,那一定别有风味,明天回家和弟妹们有的吹了。
      他一旦想到了就立即行动。
      放眼甘澜宫,最高的地方莫过于宫门四角的钟楼和鼓楼,宇文昭在脑海中大概合计了一下路程,决定抄近路从长风殿后面穿过去。
      原本按规定在宫中不能随意走动,各处宫殿都有专人巡逻守卫。宇文昭虽然入宫的时间不长,但他家世显贵却毫不自矜,而且性情随和,不出三五日已经混得人头厮熟,结交了一大批朋友。加上他身份特殊,一身执戟校尉的衣甲就是通行证,即使偶尔被值夜的中护军撞见,打个招呼也就放行了。
      过了长风殿,宇文昭沿着宫墙一路前行,前面隐隐传来一阵流水的声音,原来已经到了流香渠——当年齐宫初建之时,曾经掘地得泉三眼,甘泉、温泉、寒泉各一,因而名之为“甘澜宫”,流香渠原本是引泉出宫的一道明渠,后宫中的嫔妃宫女经常将洗漱的脂粉残水倾入渠中,所以得名“流香渠”。
      宇文昭踏上玉带桥,正要离开,忽然间耳中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此处是宫中偏僻之处,人迹罕至,怎么会有人哭?宇文昭心中顿生警惕,凝神侧耳细听,果然附近有人低声呜咽,若不是他自幼习武,听力敏锐,多半将那哭声误以为是风过宫墙的声音了。
      这天晚上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彩遮挡,月色昏黄,光线不明。宇文昭向四处张望一番,终于发现在流香渠上游不远处,一排茉莉花墙之下,依稀有个人影蹲在渠边,哭声正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宇文昭暗想:“难道是有人要投水自尽?这流香渠也没有多深,顶多只能到我胸口,即使跳下去也淹不死人的——深更半夜,在这里哭什么?”
      他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隐藏起身形,悄悄踱过去,想看个究竟。

      那个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裳,头发打散了束在脑后,既没有戴发冠,也没有盘发髻,宇文昭躲在茉莉花墙后面,从旁边偷觑过去,竟然辨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只见那人哭了一会,呜咽稍停,从身边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身前排列的两盏白色河灯。灯光微弱,依稀照映出那人眉目如画。
      宇文昭疑惑更深,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要说是嫔妃,不可能越过重重宫门走到前边来,再说新皇登基未久,后宫空虚,只立了皇太后指定的两个才人;要说是内侍宫女,衣服打扮却又不大像。
      那人将两盏河灯依次放进流香渠,一只手轻轻拨水,目送两盏灯随着水流缓缓而去,口中却说道:“母亲,倘若您在天有灵,就请随着这盏灯魂归故土……倘若已入轮回,那么,来世再也不要与父亲相见……”
      直到此刻,宇文昭才听出他声音低沉,原来是个男人,心中疑惑却又深了一层。
      ——哪有人放河灯祈祷自己的父母来生不得相见?未免太过忤逆。
      ——这个人到底是谁?禁宫中也敢私放河灯,一旦被别人发现,必是重罪,他胆子倒是不小。
      宇文昭只顾出神,忘了身在何处,明光甲的护肩无意间碰到茉莉花架,发出清脆的声音,夜色寂静中听来格外响亮。
      那人没想到花架后面居然有人,听到响动,立刻警觉起来,从渠畔站起转身,视线落在宇文昭藏身之处。
      宇文昭见行踪败露,索性大大方方地从花架后面走了出来,先发制人,笑吟吟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原本一脸肃杀之色,见到宇文昭身穿执戟校尉的衣甲,面上颜色稍稍柔和,听到他询问身份,却不回答,反而缓缓问道:“你是谁?”
      宇文昭心想,见到我穿这身衣服还要刨根问底,这个人在宫里一定没待过多长时间。
      此时两人站得近了,只不过宇文昭是背光而立,朦胧月光尽数落在那人身上,宇文昭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浓郁清冽的茉莉花香飘进鼻端,十六岁的少年忽然心头一阵慌乱。
      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天人之姿,月下望去,眸似明珠,面若美玉,肌发光细,莹莹生辉;虽然比他高了半个头,身形却略显纤瘦,年纪也不大,看上去似乎十八九岁的光景。
      那个人觉察到宇文昭目光中的惊讶,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可惜宇文家的二公子从来不知“退缩”为何物,见那人有意回避,反倒更踏前一步,主动拉住他的手腕,笑着说道:“行了,你不用问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是谁。既然河灯放完了,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钟楼上看焰火?”
      那个人闻言,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昭,目光中充满疑惑。
      宇文昭不由得跟他解释道:“宫里不准放焰火,我想钟楼那么高,大概能看到外面的焰火。”
      那人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再次垂下目光,想从宇文昭手里抽回手腕。
      宇文昭见对方不置可否,以为他是胆小怕事,不肯和自己一起胡闹,不由得有些失望,便放开了手。
      “你这个人真奇怪,敢半夜偷偷出来放河灯,却没胆量和我一起去钟楼?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
      宇文昭略带几分赌气地说完,转身就走,听见身后脚步声响,回过头来,见那人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脸上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宇文昭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是迷路了?”
      那人摇了摇头,踌躇片刻,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问道:“钟楼有守卫,你怎么上去?”
      宇文昭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宇文家的二公子是块金字招牌,但也不是到哪里都管用,万一钟楼守卫不买账,把他关在外面,另找梯子爬上去显然行不通——不要说宫里没有那么高的梯子,只怕巡夜的中护军看到了也要揪他下来。
      正当宇文昭犯难的时候,那人小声嗫嚅道:“宫里还有一个地方也很高……”
      宇文昭一听,急忙问道:“是哪里?”
      “明光殿。”
      ……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你知不知道明光殿是做什么用的?”宇文昭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胆大妄为,顿时涌起一阵兴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义务教教这个不懂规矩的新人,免得他不小心惹出什么杀身之祸,于是开始普及知识:“那是陛下举行登基大典、每月群臣朝会、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偷偷上几回钟楼算不上什么大事,可要是爬明光殿的屋顶被人抓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说不定要掉脑袋!”
      对方听了他的话,眼中浮起失望之色,低声问道:“你不敢去?”
      宇文昭虽然喜欢天生玩闹,从他会走路开始,就没有一天不闯祸,心中却自有分寸,掂量了一下爬明光殿被发现的后果,觉得有些拿不准主意。但是当他看到那个人眼里的失望神色,顿时胸中一热,豪言壮语冲口而出:“天底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你去不去?”
      那个人唇角一动,似乎笑了,但是笑意太过淡薄,若有若无,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宇文昭愣了一下,听见那人说道:“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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