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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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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殿内。
今日是每月十五的大朝会,三公九卿大小官员除去告病假的基本都到场了,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四位顾命大臣:赵王高平、楚王高玄、尚书杨群、大将军宇文懿。
只不过这会儿除了宇文懿还能保持风度如仪,其他三位顾命大臣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显然刚刚吵过架,一个个气咻咻的,活像炸了毛的斗鸡。
为了确定对付南梁的军事战略,高平、高玄、杨群各有一副算盘,而握有兵权的宇文懿自然成了三派势力竞相拉拢的对象。
赵王高平提出:“依照当前局势,应当先灭戎羌,再攻南梁。目下戎羌已呈败势,放过这个千载良机,只怕戎羌死灰复燃,卷土重来;而南梁路途遥远,不足为患。”
尚书杨群立刻反驳:“南梁是肘腋之患,数年来历次交兵,严重威胁我齐朝南部郡县;而戎羌不过疥癣之疾,只要严加防范,掀不起什么风浪。现在南梁重镇河阳已经被困月余,正当一鼓作气荡平敌寇,怎么能从南线撤军呢?”
楚王高玄在一旁和稀泥:“尚书大人应该最清楚朝廷的家底,现在能拿出多少粮饷来?东平郡上个月连续报了三次刁民抗税,不知道杨尚书打算如何处置?莫非您是打算一头防备戎羌,一头对付南梁?只怕到头来变成背腹受敌!”
宇文懿作为整个帝国职务最高、最年轻有为的统帅,又是多次亲临战场、指挥经验丰富的将军,耐心地听他们陈述各自的理由,心中不断冷笑,暗自想道:“三只老狐狸,各套一驾车,攻戎羌也好,灭南梁也罢,说到底无非是想趁机扩充自己的势力,可笑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新登基的皇帝高睿一身素衣玄裳,盘膝端坐于御座之上,脸色苍白,眼角微红,尚自带着泪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任凭几个托孤大臣在下面各领一班人马吵翻了天。
宇文懿是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绝不倾向任何一方。
等到其他人吵得口干舌燥依旧没有任何结果,他们终于想起来,九重御阶之上还有一个刚刚走马上任的年轻皇帝,似乎、好像、大概应该问问他的意见……
当大殿之内几十道目光都注视着御座上的皇帝时,即使他再寡言少语,现在也不能不开口了。
“方才众卿所言,各有道理。”和所有那些不习惯长篇大论的人一样,高睿的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异常清楚,同时也显得有几分蹇涩,“朕以为,防守戎羌,关键在于三处:白井、新城、壶谷。敌人每次南下,必定选择其中一条路线,只要能够坚守这三处城池,戎羌不足为虑。”
高睿话音刚落,宇文懿当先躬身赞道:“陛下英明!”
其余大臣不甘落后,纷纷附和。
高睿神色不动,拿起一份八百里加急呈达的密报,说道:“河阳传来消息,南梁派大将裴行之率两万精兵穿越轻阱峡,绕到包围河阳的军队背后,形成南北夹击,我军被困,连夜告急——仲达曾在河阳督军,熟悉战情,卿可有什么良策?”
整个河阳的地图早就牢牢地刻在脑海中,轻阱峡一直是宇文懿防范的重点,高睿念完军报,他已经对双方军队目前的态势有了判断,不假思索,立即答道:“臣以为,裴行之的军队不可能有两万人马。轻阱峡路险难行,两万人马即使不携带粮草辎重,也需要七天才能通过。裴行之多半是虚张声势,想引诱我军分散兵力,以解河阳之围。”
高睿微微颔首,又问:“那么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宇文懿答道:“臣请陛下就近调派驻守雍郡的征寇将军王麟带兵前去解河阳之围,顺便放出风声,说陛下即将御驾亲征符陵,准备正面进攻,一举扫平南梁,南梁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军心不稳,斗志涣散,我军可一鼓作气拿下河阳。”
高睿的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沉吟片刻,抬起头来说道:“此计甚佳,就依卿所言。”
“昭儿,你今天见着陛下了?”
宇文时带着几个弟弟正在水榭廊前削竹条,见宇文昭衣甲鲜明地从外面回到家中,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他询问。
“没有。今天是朝会,陛下和大臣们都在明光殿商讨重要军情,我们这群人跟傻瓜一样白白在含露殿外面站了大半天,散朝以后陛下直接去了皇太后住的芳华殿,我们连御辇的影子都没见到,更别说陛下本人了。”
宇文昭回答的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在廊下石阶上紧挨着哥哥坐下了。几个小弟弟们都扔了竹条纸片之类的东西,直扑过来往他身上粘。宇文昭看看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最大的宇文昕也不过十岁,最小的宇文晗才四岁,正是小孩子最能折腾的时候,居然没吵架没打闹没滚沙,都乖乖地跟着大哥一起忙活,真是稀奇了。
“还是大哥有办法。”宇文昭抱起最小的晗儿让他坐在腿上,笑道:“你不在家的时候,这群小捣蛋几乎能上了房顶,每天吵得人耳根不得清净。父亲忙得很,母亲身体又不好,哪里管得过来?我都快要被他们闹死了。谁知等大哥一回来,这群小捣蛋立刻全都变了样儿,乖得跟小绵羊一样——你们准是欺负我这个二哥好说话,看见大哥就见风使舵,对不对?”宇文昭伸指戳戳宇文晗的小脸蛋,语气里既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拍大哥马屁。
宇文时听了,只是笑一笑,心想:昭儿你小时候比他们还调皮十倍呢,我还不是照样管起来;再说了你根本就是那个带头捣乱的,每次被父亲罚跪都少不了你的份。不过这话不能当着几个弟弟的面说,要给昭儿留点威信。
宇文昭看到哥哥手里拿着几根竹条,身旁还有一堆素纸,问道:“大哥是要给他们做风筝吗?”
“现在都七月了,还做什么风筝?”宇文时一边继续将竹条削成很薄的竹片,一边笑道,“你忘啦,再过几天就是灯节了,听说我要动手做河灯,弟弟们都很听话地跑过来要帮忙。”尽管是帮倒忙。
“对呀对呀,我最有力气了,帮大哥搬竹子!”三弟宇文昕一脸得意。
“我帮大哥糊灯纸!”四弟宇文晓不甘落后。
“我帮大哥递浆糊!”五弟宇文旷生怕被抢了功劳。
“我……我……我……”最小的宇文晗窝在二哥怀里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一句:“我给大哥捶背!”
噗——
宇文昭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他双手捏着小弟弟软嫩嫩的脸蛋向两边扯,嘴里夸奖道:“我就知道,晗儿最乖了……”
宇文晗被他捏得哇哇尖叫,手脚胡乱扑腾着,想从他怀里挣脱,同时还不忘向大哥求救:“大哥救我!大哥快救我!二哥是大坏蛋!”
宇文时用竹条轻轻打了宇文昭一下,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要欺负小弟弟了吧。”
“好哇,敢说二哥是坏蛋,看我怎么收拾你!”宇文昭松了手,改去挠小弟弟的痒,把宇文晗逗得咯咯直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肯罢休。
宇文时任凭他们在身旁嬉闹,也不干涉,直到宇文晗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了,这才说道:“行了,昭儿,别逗他了,真哭起来能把房顶上的瓦片都震下来,你不想被母亲说教吧,过来帮我一起做河灯。”
“好。”宇文昭听见大哥吩咐,爽快地放开小弟弟,宇文晗立刻跑进水榭躲起来,自然有一群保姆丫鬟过去安抚他。
“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天,我们经常一起削竹子做风筝,做好了求母亲用胭脂和染料画上各种颜色,然后一起去乐游原上放风筝?”宇文昭细细打磨一根竹片,不禁有些感慨,“想起来似乎是昨天的事情,可是一转眼就过去了好几年,现在连弟弟们都长这么大了。”
“别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当心被父亲听见了,又要罚你在书房外面跪着。”宇文时横了他一眼,想起儿时往事,忍不住脸上也露出笑容。
宇文昭说道:“父亲罚跪我倒不怕,抄书可就太头疼了,幸好有哥哥你帮我,咱们两个写的字差不多,就连父亲也分辨不出来。”
宇文时心想,要不是我帮你遮掩,你以为这点把戏能瞒过父亲的眼光去?
他们兄弟二人初学书法时,用的是相同的字帖,所以笔迹大致仿佛,但是到了成年之后,一个人的笔迹中难免会显露出书写者的性情,仔细分辨就不难发现,虽然同是一笔惊沙体行草,宇文时的书法外秀内刚、笔端藏锋,宇文昭的书法却是雄浑有力、神采飞扬。
宇文懿深知他这两个儿子均非池中之物,只不过宇文时既是长子又是嫡子,生下来就有袭封爵位,将来注定要继承偌大一份家业;次子宇文昭虽然也是嫡子,比起哥哥来却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对宇文昭难免存了一份愧疚亏欠的心情,不忍过于拘禁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