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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云门少主 ...
洛阳,红尘紫陌,车水马龙。
出云山庄门前,紫衣的男子负手立在古槐遮映的雕砖影壁前,静静的看着门前垂杨古道延伸至远方。
马蹄声渐渐响起,道上依次行来二十几人,座下高头大马扬起阵阵尘烟。第三匹白马上坐了个粉纱少女,覆着遮阳的幕篱,纵马前奔时白纱轻拂,恍惚间看见一双瞳仁亮如秋水,皎若明月。
“云哥哥!”,那女孩跳下马来,扬手解下幕篱,新月般的眉眼露出甜笑,一声欢呼当先扒住了等在庭前的紫袍男子。
“玩够了。”那男子笑笑摸了摸女孩子的长发,语气里带了说不出的宠溺,习以为常的掰开她扒住自己的的小手。
女孩子抬头一笑,明澈的眼眸像两汪清泉明晰的倒映出紫衣人挺拔的身姿。
倒影里的男子二十六七的年岁,麦色肌肤,浓黑长眉,深深的眼窝里一双眸子古潭般沉静,让人望不透又忍不住探究。此人正是云剑门少主,云柬之的独子云湛泸。他穿了一件深紫色长衫,眉目间不似谢灵修的清冷,而是带了一股温厚和煦,让人没有来觉得安然。
葛怀砂亲昵的挽住云湛泸的胳膊,粘着他说道:“本来是没有玩够的啊,但是惦记着舅舅和云哥哥嘛。”
云湛泸宽和的笑笑,转身说道:“青梅,怀砂这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本该亲自向老阁主致谢,恰逢父亲寿辰,你姐姐也一直念着你,此次不妨在庄上多留一些时日。”
“才没有呢,夏爷爷还夸我行侠仗义啦。”怀砂扭身朝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姐夫严重了,探梅阁与云剑门本为世交,又是姻亲,何来麻烦之说。”夏青梅缓身下马,微微躬身,言辞间谦和有礼。
“一路风尘甚重,青梅先进来歇歇吧。”云湛泸携了葛怀砂,领着一行人向内走去。
安顿好了夏家诸人,身侧的女孩子依然满脸的兴奋。“哥哥哥哥,人家给舅舅备了大礼哦,”她轻轻拽着他的衣袖,像孩子般娇痴可爱,叽叽喳喳说着路上的见闻,讲到开心之初便忍不住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清脆的笑声撒了一路,醉了满园的花香。
看着她纯净的笑容,云湛泸眸中的笑意愈发深了。犹记得十多年前,他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束发之龄,一身青衣,站在云剑门的庭前也如今日这般翘首企盼。
马车自门外远远驶来,带着一路的风尘停在院中。帘子掀开的一刹那,他看见父亲从车内抱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身素白,鬓上插了一只纯白色荼靡,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般可爱。
父亲轻声呼唤:“怀砂,醒醒,咱们到家了。”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粉团般莹润的小女孩叫做怀砂。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才打着呵欠睁开了双眼,一双大眼在庭前立着的青衣少年身上骨碌碌转了两转。
“这是你湛泸哥哥。”云柬之抱着她,仿佛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哥哥。”小女孩有点好奇的看着她,甜甜的唤了一声。软软的童音娇娇糯糯,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乖,让张嫂抱你去吃东西。”云柬之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将她递给了张嫂。转身的一瞬间,他看见小女孩弯了弯唇角,留给他一个烂漫如花的笑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记得,那个夏末,所有的荼靡开遍,满树的纯白也敌不过她唇边的一抹微笑,那般纯真无邪,直击岁月深处,轻羽般柔软,却坚守不肯退开。
母亲早逝,父亲没有过多的时间管怀砂,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他牵着她的小手陪她玩耍。
怀砂很淘气,常常将请来教导她的师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于是更多时候,是他手把手教她临摹字帖,教她横吹竹笛,教她临风舞剑,教她诵读诗书。静静的岁月里,他小心翼翼的守护她,耐心的看着她一日一日逐渐出落成婷婷少女,豆蔻梢头,明丽如春。
父亲突然间提起怀砂的婚事,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那个任性的小姑娘居然留书出走了。
“哥哥,我走了,我要去做仗剑江湖的大侠才不要臭书呆陆定文。”看着雪笺上龙飞凤舞的笔墨,向来沉稳无波的心却紧紧抽动了一下。少不经事的女子,他怪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让她不知江湖凶险。寻人的信函一封封发出去,每次门中回报都让他忐忑不安,直到探梅阁飞鸽传书,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又一个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他立在深深庭院里,看着白马上的粉色身影远远驰来,枝头荼靡花开,满目洁白,他的小女孩烂漫一笑,牵起他宽厚的手掌,一如记忆中的甜美。
从北院游廊一路走来,穿过两道月洞门,便到了东院。挨墙亭亭古木,浓厚的树枝在院中洒下一大片清凉的荫蔽。院中种了几株木槿,疏淡的枝条横溢斜出,缀着零散的紫色花儿,轻轻浅浅,自有一股疏朗的风味。
碧纱窗前坐着一个纤瘦女子,单手支颐,目光越过启开的窗扉看着水池里竞相开放的莲花怔怔出神。
“姐姐!”一声呼叫将发愣的女子唤醒。她缓缓转过头来,如云乌发简单堆起同心髻,一张素净的脸庞肤白如雪,尖尖下巴,笼烟柳眉,微微狭长的美眸黑如点漆,沉静恬淡。她启唇淡笑:“青梅,你过来了。”平静的语气说出口,却极是自然柔和。窗边立着一只花架,白瓷的美人耸肩瓶里斜插了几只木芙蓉,但在她恬静笑容下忽而就失了容颜姿态。
“姐姐,我给你带了千层芙蓉糕,和顺斋新出的,这回是凤穿牡丹样,阿娘说你定是爱吃的。”夏青梅足下生风,说话间人已进到了身前。
看着弟弟急切切的样子,夏桑若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年没见,还是那么不稳重。”嗓音娇弱柔美,婉转动听。
“那也就是在姐姐面前啊。”顺手放下糕点盒子,夏青梅就势坐下端起桌前茶盅。
“好像又比去年高了些,刚到洛阳啊,爹爹和娘还好么?”看着弟弟眉眼间隐有的风尘,夏桑若轻声问道。
“嗯,刚刚见过姐夫就来找姐姐了。爹和阿娘都好着呢,来的时候娘还念叨着小外甥呢。”
“湛泸他——”
“姐夫送怀砂回去了,臭丫头估计要挨训了呢。”夏青梅快言快语的接到,没注意到姐姐眼中闪过的哀愁。
“怀砂从小就由你姐夫一手带大,情分自是不一般的。”
“那个臭丫头又凶又横,也只有姐夫才把她当宝。”想起路上挨得欺负,夏青梅忍不住嘟哝道。
夏桑若的脸忽然白了。
“姐姐,你怎么啦?”夏青梅看着不对,关切地问道。
“没事,可能是有些凉了。”夏桑若啜饮一口茶水,掌心用力握紧青花茶盏,仿佛想要从中汲取一丝暖意。
“啪,”夏青梅未及多想,掩在袖中的手指稍动弹出两道疾风,身侧窗格被气劲一激立马合的纹丝不动。
“破浪?这么看来你已经练成惊神指了。”诧异的望着合起的窗棂,夏桑若恬静的面庞也不禁微微动容。
“嗯,爷爷去年就将这指法传给我了,最近刚刚练成的。”
“爷爷他?”夏桑若一惊,急急说道:“我们探梅阁密法绝学,爷爷连爹爹和二伯伯都没有传,青梅——”
“爷爷做事自有分寸的,姐姐,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你不要太操心了。”
看着眼前风神清秀的弟弟,夏桑若眸色闪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青梅如今已过弱冠之龄,流光飞速,她嫁入云家已有五年,时间长的连从前那个总是有些羞涩的孩子都已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清俊少年了。
相较于夏桑若的心事忡忡,也许是长久未见长姐,夏青梅显得要开朗得多,他陆续说起一些家中之事,途中见闻,直到抬头看见姐姐神色间的倦色,方才惊觉杯中的茶水都已凉透。
“姐姐,晚上云掌门设宴,徐长老该找我了。”
“去吧,见了徐长老也替我问候一声。”夏桑若整整弟弟的衣襟,轻声说道。
看着弟弟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不见,她眼里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那个臭丫头又凶又横,也只有姐夫才把她当宝。”,弟弟不经意间的话语像一记重拳砸在她心底,硬生生的疼痛过后是无尽的悲哀与怅惘。
恬静的女子一声叹息,重新支开窗扉怔怔望向那一片莲叶,七八月间,故乡的莲叶早该接天蔽日了吧,当初为了心底的男子,她告别杏花烟雨的江南,北上远嫁。成亲当日的锣鼓声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她清楚的记得,悠扬细乐里,那个温良沉稳的男子牵起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在祝福声中与她三拜天地高堂。
那个时候,她还只有十八岁,曾经千百次期望要与他执手相伴,共老江湖。
而今,风老莺雏,雨肥梅子,连青梅都已长成了翩翩少年,而她呢,年少时的勇敢坚定在五年光阴里被打磨的只剩下了淡淡哀愁。
第一次见湛泸,正值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她是方当妙龄的恬静少女,随着父亲来洛阳城中看牡丹。
满目姹紫嫣红开遍,游园中心,各色鲜花扎起一尊三丈来高的牡丹仙子,那仙子挑着锦色花篮,彩绣辉煌仿若瑶台神女翩然欲飞。
“刷”,只见一道身影好像飞燕般直上而去,那是个蓝衣束发的少年,人还未跃到半空便展臂欲够提篮中的一支“四月芳菲”。
“咄”,横刺里一杆长枪舞出,红樱挽起大朵枪花将蓝衣少年去势截住。
“梁上燕雷泽,梨花枪杨全。”人群里传来小声议论。
“今年上台的又是一批新人呀。”
“那是,西园每年新育一种牡丹,少年子弟竞相追逐,谁夺了绣篮里的牡丹谁就是今年花会新的探花郎,到时候簪花少年,姿态风流,也算是成名捷径了。”
说话间,又有五六人纷纷上前,一时间长刀短剑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里,最后只剩了一名手持鸳鸯刀的青年,两把飞刀大开大合间舞得水泼不进。
又是这般的比试挑战,看来从南到北的武林中人都是一样啊。
见惯了江南的簪花大会,十八岁的夏家千金有些无趣的转过眼,堪堪瞧见挨着园门的一株贵妃插翠旁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轻袍缓带,衣襟处淡淡点缀了两尾修竹。那男子步履舒缓从容,笑容和煦安静,手中还牵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哎呀,自己怎么会想起这样的句子,恬静的少女仿佛怕被人看中了心思,有些无措的低下头。半响之后,当她忍不住抬头悄悄望去的时候,却懊恼的发现牡丹花下只剩了那个粉光明丽的小姑娘,温厚醇和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呀——”人群中忽然发出惊呼,她刚转过眼,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刚刚还在门边的男子,不知怎的就已到了鲜花扎起的神像前,足见轻点过牡丹仙子飘起的衣袂,人已如谪仙般轻飘飘腾空而起。
“踏云梯!云家的踏云梯呢。”周匝的议论声猛然多了起来。
到手的牡丹要落入他人之手,使双刀的男子神色一凛,左手鸳刀甩出,循着刁钻的角度旋转着斜斜削向那谪仙般的人影。
轻袍缓带的男子已踏过最后一点,正处于新力未至旧力已衰之际,眼见那柄飞刀来势甚疾旋向他身后空门,众人禁不住定住了身说不出话来。
却见那男子依旧伸出左手稳稳攀向提篮中开的正艳的四月芳菲,眼睛看也不看,右臂一挥,那柄鸳刀发出一声实质般的嗡响,仿佛被兵刃击中沿着来时的路直转而去。
眼见夺魁无望,只剩单刀的青年一声清喝,右手鸯刀掷出,两柄刀在空中相撞发出铿然的金石之声,然后掉转方向切过彩扎的牡丹仙子。
“咔咔”,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神色不禁都变了,神像本是花木所扎,那里经得起利刃切割。
正在折花的男子右手一扬,光芒四射的长剑从鞘中弹出,他拔剑在手,一剑挑开神像臂上挽着的玉带,“嗤嗤嗤”碎裂的丝带好像半空盛放的烟花流彩绚烂,剑挑星落,光影中仿佛有游龙穿行在摇摇欲坠的花神间,或撩或揽,或舒或紧,“呛”的一声,长剑归鞘,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瞬间过后,花扎的仙子周身上多了几道飘逸的丝带,险险被刀切开的地方又重新缠起,彩袖翩翩,更添清韵。
“啧啧,穿云破月,云公子好俊的身手啊,真不愧是云中君子洛阳一剑呢。”
她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个男子就是曾在父亲口中听过的江北第一剑,云中君子云湛泸,那个传闻中冲淡沉稳的云剑门少主啊。
早有主办人上前想要给他簮上那一株象征新的探花郎的牡丹。
“承蒙诸位抬爱,”他微微抱拳,平静的说道:“在下并不是为了这枝四月芳菲。”众人哗然,云湛泸淡淡浅笑,举起手中另一枝牡丹,“我只要这支朱砂垒。云某已于三年前摘过西园的红尘珠玉,西园花会向来是新人扬名的场合,我本也没有资格再来簪花。”说罢,弹指一击,那只艳到极致的“四月芳菲”悠悠扬扬向上飞去,轻飘飘正落到锦篮之中。
“今年的探花郎尚未比出,各位少年俊彦还请自便。”说罢,他竟不再看众人,缓步走向门前等着的小女孩,将那支朱砂垒递到她的手里。
“哥哥好棒!”小女孩仰脸拍手,璀璨的大眼分外明澈,一笑之间隐约可见日后的风华。
云湛泸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沉沉的眼眸里蕴了笑意,牵起小女孩的手走出门外。
她呆呆的望着牡丹仙子少了一株插花的鬓发,十八年来淡如霜菊的心里第一次泛起了涟漪。满目锦绣里,唯余那双极深极沉的眼眸,默然安静的犹如江北大地,却又让人忍不住去探究追寻,沉醉不归。
“瞻彼淇奥,绿珠如篑。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援兮。”
那一年的西园花会,花开胜锦,倾国倾城,那个沉如永夜的男子,就那样徐徐行来,轻裘缓带,悠远宁静,仿佛隔了前世的水岸,让人禁不住心神动摇 。然而在那样的沉静默然下,似乎连凝望都成了一种奢侈。这样的男子,广大深重的像暗夜秋月,无人可掇,无情可映。而她夏桑若一生能遇见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可是她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大概她还是会忍不住从第一眼开始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吧。
文中牡丹是我在牡丹花会上见的,很漂亮的,有照片哦
粉色是四月芳菲,大红的是红尘珠玉,贵妃插翠拍的时候在下雨还没开花。朱砂垒的印象很深,因为名字独特但是照片找不到了,另附一张脂红,也是粉色的。
另附一张脂红,也是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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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云门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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