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池木栖

14、逢春

　　“姐姐有男朋友？”钟薇面上一喜，意识到自己失态后立马收敛了些笑容，紧张地确认道，“真的假的？”

　　谢祁“嗯”了一声，他看着钟薇眼底藏不住的喜悦，轻轻垂睫。
　　“真的。”
　　没等钟薇开口说话，谢祁想了想，还是替池砚周澄清了，“他不会喜欢温绘。”

　　这话一出，钟薇的眼神明显带上怀疑。
　　“可是我怎么记得池砚周说他以前有个很喜欢的人，不是温绘姐姐的话，他干嘛那么热情主动啊……”
　　谢祁沉默下来，他隐约想把真相说出来，却怎么也无法直接说“因为我喜欢温绘”，挣扎两秒，最后只是重复说了一遍，“总之，他以前喜欢的人不是温绘。”

　　钟薇皱眉，总觉得谢祁的话太过肯定，奇怪得很。
　　她不是很相信。
　　但问多了又害怕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出来，于是开启踩一捧一来的话术试图掩饰，“我看他晚上这么不寻常，还以为他喜欢温绘姐姐呢。还好不喜欢，要不然就他那张嘴指定把温绘姐姐骗得团团转，他可配不上这么漂亮的姐姐。”
　　“……”

　　谢祁看着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则漏洞百出、心思全写在脸上的钟薇，听着她那句“这么漂亮的姐姐”，抿唇轻轻笑了笑。
　　钟薇见谢祁笑了，眼睛不自觉地瞪大。
　　谢祁是半个月前才来到明疏的，钟薇从见到他那天开始，就没怎么见这哥笑过。

　　除了怼一怼喜欢在他面前犯贱的池砚周，谢祁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比较颓靡消沉。
　　其实仔细说起来，谢祁的长相比池砚周还要好看许多。
　　他眉眼深邃，五官轮廓分明，只是性格太沉闷了时常冷着脸，给人一种很凶、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钟薇一开始都不敢和谢祁说话，直到有天，她在池砚周的手机里看到他们俩高中时期的照片。
　　那时十七八岁的谢祁在镜头面前满脸笑容，如同他身后和煦温暖的阳光一般耀眼。
　　干净，且朝气蓬勃，十分抓人眼球。
　　比她在学校里见过的任何一个男生还要吸引人，钟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那种丰盈的生命力透过照片都能感染人，他好像冲锋陷阵的战士，不惧任何困难和阻碍，在人生这条道路上勇往直前。
　　可现在，这种生命力消失了。
　　一丝一毫都没留下。
　　钟薇好奇是什么经历让谢祁变成这样，她还尝试问过池砚周，可池砚周只是摇摇头，对此缄口不言。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钟薇无意间听到谢祁和池砚周两人聊天，才知道谢祁是去年刚从边境退役的武警。
　　退役原因：右手断离。
　　谢祁的右手自手腕处整个断离，一年内做了四五次手术才接上，至今提不了重物。

　　而发生这一切时，谢祁才23岁。
　　刚进部队一年。
　　他本来辛辛苦苦从军校毕业，前途应该一片光明……

　　想到这，钟薇下意识看向谢祁贴着膏药的右手手腕。
　　只匆匆一瞥，害怕谢祁看出些什么又果断别开眼。
　　钟薇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没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点，但见谢祁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便也懒得深究。
　　“哥哥，天气预报说晚点有雨，也不知道准不准，我的伞还是借给你吧，谢谢你帮我把校服送回来，我先回家啦。”
　　钟薇把手中的雨伞塞过去，没给谢祁反应的机会，直接跑回饭店帮忙去了。

　　谢祁的目光从钟薇跑远的身影上收回来，他低头看了雨伞一眼，无奈地扯了扯唇，跟着转身离开。
　　今晚没下雨，天气比较好，有不少人出来走动。
　　谢祁顺着青石小巷往前走，耳边声音熙攘，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身边没有池砚周聒噪的声音，谢祁这会儿倒也乐得清静。
　　他没着急回民宿，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走到哪算到哪。远处上游的青山塔亮着灯，顺而蔓延到河两边连成一条蜿蜒回转的线，灯火繁华。
　　谢祁突然想起以前高中自己做过的一些蠢事，那时分班后，他和温绘去了不同的班级。

　　两个班隔空相对。
　　温绘不喜欢人挤人，她总要等班上的同学走掉一大半才起身收拾东西。
　　谢祁为了和她一起，也总要想尽借口磨蹭许久，等看到隔壁楼的温绘走出教室门，才跟着不满的池砚周往外走。
　　起初池砚周不知道，边走边嫌弃他慢。

　　谢祁的注意力全在温绘身上，也不反驳。

　　当时一中的教学楼是“口”字型的，有一个统一的出口，谢祁每次都能成功和温绘在楼道相遇，他们互相点头算作打招呼。
　　谁也不干扰谁，一前一后，沿着幽静的小道往校门口走。
　　他听到温绘和宋照苓有时聊数学好难，有时说班上某个人真讨厌，这些偶尔顺着晚风透过来的声音，就能让谢祁高兴一整个晚上。

　　他就像雨后藏在乌云里的皎月，只敢偷摸着露出一个头。
　　想看一眼自己喜欢的人，却又害怕对方发现。
　　这份说不出口的爱意，最终被他藏了一年又一年。

　　谢祁抬头，发现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青山塔附近。
　　天空暗沉沉的，半颗星星都没有，更别说月亮，想来夜景也不太好看。谢祁略一思索，决定打道回府，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身，瞥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温绘还穿着晚上吃饭时那身白色的呢子大衣，披着的长发却用一个鲨鱼夹挽起了。

　　她表情有些局促尴尬，面前站着的两个男人正笑嘻嘻举着手机，眼神到处乱瞟，边打量着温绘边说：
　　“小姐姐加个微信嘛，大家都是老乡到时候回程能一起呢。”
　　谢祁皱眉，眼神淡了下来。

　　-

　　温绘没想到就这出门一趟，偷个懒的功夫给自己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晚上来青山塔的人其实不算少，温绘上山时还有许多同行的人，只是她下山为了图快，选择走了条小道。
　　结果反倒给了眼前这两个男人搭讪的机会，被拒绝后也一直不依不饶地跟着她。

　　温绘感受着两道猥琐的视线，眉头紧锁，此刻不由得懊恼起来。
　　小道偏僻，没什么人。
　　温绘正想着出于安全考虑，先把联系方式给他们得了，可才刚掏出手机，微信界面都没来得及打开，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冷淡懒散的声音。
　　“借过。”

　　温绘抬眼，顺着视线看到了谢祁的脸。
　　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唇线绷直，还冷冷地瞥了两个男人一眼。
　　但温绘顾及不了这么多，此刻谢祁的出现恰好能拯救她于水火，她紧紧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放下手机故意对着谢祁娇滴滴地说道：
　　“你怎么才来呀。”

　　闻言，谢祁立马看了过来。
　　温绘迎上谢祁的视线，怕他看不懂还故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两个男人，这下，谢祁总算有了反应。
　　他又往前走了一层阶梯，挤得那两陌生男人相拥抱在了一起。

　　谢祁伸出手来，突然握住了温绘的手指。
　　“说完了吗？我可以带我女朋友走了吧？”
　　还怪有礼貌的。
　　如果除去谢祁那低睨着的眼神。
　　周围气氛静谧，谢祁似乎是怕对方不相信，转而和温绘十指相扣。树影朦胧，细碎的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影影绰绰。

　　温绘感受着从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看向神情散漫的谢祁，心跳突然漏掉一拍。她慌乱地别开眼，一声不吭地站在谢祁身后，听着他解决。

　　“怎么，你们还有话要说？”
　　谢祁见两人不答话，掀起眼皮，嗓音淡淡地又问了一句。他本就长得高，此刻和两个男人站在同一层阶梯上，也比他们高出大半个脑袋，垂眼的神情看得那两男人一阵寒颤。
　　两人不知道眼前这男人哪来的那股凌人的气势，莫名就心虚了，磕磕巴巴地说了句“没有”，然后走人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出口，谢祁这才松开牵住温绘的手，他舔了舔唇，看了温绘一眼，故作平静地解释着：
　　“抱歉，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温绘缓过神来，摇头答道，“是我应该谢谢你帮我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

　　谢祁抿起唇，不说话了。

　　两人心思各异，不自在地对立站着，谁也没开口。
　　就在温绘找好话题打算说话时，脸上突然感受到几丝凉意，她下意识抬头，发现空中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
　　温绘心道不妙，还未皱眉惆怅，眼前的谢祁伸手将他拿在手上的伞撑开来，遮到了她的头顶。
　　“走吗？一起回去？”谢祁盯着她，这样问。

　　雨滴掉在伞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响声。
　　两人之间隔得不算近，谢祁在目送着两个男人走远后，便迅速和温绘拉开了距离。伞基本上一大半都在她头上，温绘的视线在谢祁半湿的右边肩膀上停留一秒，主动拉近距离，点头应道：
　　“走。”

　　谢祁呼吸一滞，他慌乱地眨了好几下眼，没敢再看温绘，只是把伞又往温绘那边挪了些。
　　两人肩碰肩，顺着阶梯往出口走。
　　温绘注意到谢祁这个举动，短暂犹豫两秒，最终还是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用再打过来了，你会淋湿的。”
　　“……”
　　谢祁身子顿时僵直，他静默一瞬，木讷地应了句：“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