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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归宿
      Into the Arms
      by Lyrastar

      原文:http://www.liquidfic.net/arms.html
      配对:H/W
      警告:全灭。至于是HE还是BE,一句话:Do you believe?
      有授权。

      ~~~

      我坐在轮椅上,兰斯卓推着我走进葬礼的会场。这副脆弱的身子骨甚至不能独自走完从车门到大门口之间短短的距离。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只恨不能插翅飞到这里;然而等我现在真正赶到的时候,我又巴不得离这地方越远越好。

      到场的人都是生面孔——除了此次集会的主宾。他的第四位,也是最后一位夫人在一年前就过世了。他沉睡在橡木打造的光鲜盒子里,身形干瘪,肤色蜡黄。某种癌症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蛮不讲理地驻进了他的体内,也耗尽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岁月尚未带走的丰采。我几乎无法从面前的这具躯体上辨认出我的朋友。曾经的肌肉和线条能与古希腊的众神一争高下,如今全被松弛的褶皱和老年斑所取代。

      我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干枯虚弱,颤巍巍地搭在棺木边上,看起来和棺材里的那双没什么区别。这是种诡异的感觉。

      教堂里不可避免地弥漫着防腐剂的药味,还有各种廉价香水腻人的香气。后者正徒劳地想要遮掩起前者。曾几何时我只需要轻轻一闻,就能把这些气味分门别类,一一对应起我化学实验台上某种或者某几种试剂的组合。而现在,每吸进一口这种污浊的空气都要叫我咳喘上好久。我的肺部很久之前就被它们的亲密好友烟斗背叛,就像烟斗里的火焰最终也会被自己燃烧形成的灰烬所扑灭一样。

      可是我的胸腔还在徒作挣扎,迸发出一阵让脊柱吱嘎作响的大咳。这阵翻江倒海的咳嗽直呛得我双臂发抖,连兰斯卓也惊动了。他赶紧推着我出了会场。

      院子里的空气凉冰冰的,浸着潮气。天上在下着蒙蒙雨,裹满尘埃的雨水泛起了灰色。对于死亡来说,这样的天气真够应景的。我的脑海里转着这些思绪,呼吸慢慢地平静下来,又能开口说话了。真的是非常合适的一天。

      “您还想回里面去吗?”兰斯卓问道,这时候我的呼吸已经恢复到往常那种略微有点喘促的状态。

      “不了,不了。我已经呆得够久了。”

      我和他很久以前就说了再见。即使嘴上没说,举止间至少也表明了彼此的态度。所有那些最重要的想法,最深刻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未曾出口,也不曾被实现。这是我们以共同的沉默做出的决定。不管是福是祸,我们之间一向如此。

      因为议会自有它的法律,这样的感情除了能把我们送进监狱以外毫无益处。所以他结了婚,带着我的祝福。然而第一次的婚姻失败的时候他又回到了贝克街。第二次也是。还有第三次。那些日子变成了纯粹的折磨,就连蜜蜂的毒刺也不可能比横在我们之间的沉默更伤人了。最后离开贝克街的是我。我选择了蜜蜂。

      世界大战以后,我很少再见到他。每一次分手的时候我们都带着“下一次见面肯定用不了这么久”的想法,可事实上我们会面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假如我能够使自己相信,造成这种疏远的过错全在华生身上,而我这方面一直在锲而不舍地为着重逢努力,那么我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一点。可惜我在整个职业生涯当中从来没有逃避过摆在鼻子底下的事实——现在人老了,要改变这个习惯也太迟了。

      “来这里一次也不容易。您不想和他的家人或者朋友聊几句吗,先生?”兰斯卓的话把我拉回了细雨纷飞的现实中。

      “我确实想——非常想;然而我们共同的朋友全都先他一步离开了。假如有朝一日我能再次和他们中的某些人交谈,那也一定是在一个比这儿更好的地方。这里的人,我谁也不认识。”

      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我。时至今日,耳朵和大脑是我身上唯二两样没有呈现败像的东西了。前者让我从兰斯卓和马莎的窃窃私语中了解到,他们对于后者的状态持怀疑态度。让我深感遗憾的是,这些担忧完全是无稽之谈。

      假如我能选择的话,我会选择让头脑在身体之前衰败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老是件顶痛苦的事。可惜这些年来我的大脑一直是个倍受呵护的器官,而身体的健康却往往被牺牲掉。现在再后悔也晚了。

      “回家吗,先生?”他扶着我在后座上坐好。

      “回拉克斯博别墅,兰斯卓。”拉克斯博是我住的地方,但221b永远是我的家。

      ~

      兰斯卓把我送回卧室,让我在很方便就能够到床铺的地方安顿下来。睡衣已经被拿出来放在了床上,好像一缕苍白的鬼魂,等待着召唤我进入永恒的长眠。它实在没必要表现得这么积极,我想,又一阵咳嗽在胸腔中翻滚。用不着等多久了——最长也只有一小会儿。我已经太累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只有一件:把我的注射器拿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他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道:“我不能这么做,先生。我向那位医生保证过的。”

      “‘那位’医生已经不在了。他恐怕也不大可能再对你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

      “可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们俩都不得不停下来等着咳嗽声过去。

      我渐渐缓过气来。“我很清楚那位医生的一言一行,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人。现在他死了;我曾经珍惜和拥有过的一切也都烟消云散。所以,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可否请你屈尊帮我把吗啡拿来?”

      兰斯卓点点头。他没再废话,给我送来了药瓶,还顺带拿来了止血带和石炭酸。止血带我用不着——我可以用布料做一个简易的,反正我的衣服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我还是收下了,兰斯卓毕竟是好意。

      至于后者,如果不是怕喘不上气来的话,我简直要冲那石炭酸溶液咯咯发笑了。多荒唐啊,注射毒药之前还需要消毒。这也是那位已故医生的嘱咐,我毫不怀疑他是李斯特大夫[注1]理论的早期推崇者之一。他的忠诚不受死亡的影响,依然时时刻刻地关怀着我的生活,即使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未曾谋面了。

      手上的风湿病让我在绑止血带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麻烦,所幸,这种一个人在孤独中形成的技巧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被遗忘的。我伸展了几下手臂,把注射器的活塞推到了底。

      1929年的圣诞节是我最后一次纯粹为了快感使用吗啡。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但是这种似曾相识的舒适感就像一件穿旧了的外套,顷刻间将我卷入其中。无论是皮肤上短暂的刺痛,针管里的回血,还是渐渐渗进我四肢百骸的暖意都无比熟悉。别来无恙啊,莫菲亚[注2],我的朋友,我欢欣鼓舞地迎接你的归来。

      瓶子从手中滑落在地。我向后倒在了椅背上,尽情体味着这阵可爱的空虚感。曾几何时,那小瓶子是个愉悦与狂喜的源泉。但时过境迁,此刻针头能带来的不过是疼痛缓解后的麻木,还有无边的失落与悔恨。然而现下的处境由不得我挑挑拣拣,任何形式的平静我都来者不拒。

      突然间,我的胃一阵抽搐,里面的内容物全被挤到了喉间。我连忙向水池挪去,仓促中不小心带倒了轮椅。我扶住椅子想重新坐上去,胃却在这个时候支持不住了。《每日新闻》上被我吐得一塌糊涂。呕吐造成了窒息,哮喘紧随其后。我用手肘撑起身体,倒在了一旁的地毯上,等着药物的副作用过去。

      最一开始尝试吗啡的时候,它也对我的消化系统带产生了类似的效果,不过我很快就学会了控制剂量。弗洛依德大夫在《论□□》[注3]中提到了对毒品的耐受性以及戒断等问题,也包括了复吸后超剂量的种种危险。弗洛依德大夫是个聪明人,我并不打算怀疑他的著作。

      我努力想往电话那儿爬,只是四肢根本不听使唤。也许和我本人比起来,它们才是比较明智的一方。我用手背擦了擦嘴——有血,是我嘴里的吗?不是,血来自胳膊。一行粘稠的,暗红色的鲜血正从手臂上的针孔里涌出来。可我实在,实在是太累了,而吗啡的作用比任何情人——无论是现实里的还是幻想中的——都更有诱惑力。我的头垂了下来,沉入了梦乡。

      “福尔摩斯。”

      这个数十年不曾听见的声音让我瞬间清醒。我翻过身子:“约翰?约翰.华生?真的是你吗?”

      他轻轻地笑出了声。“自然。除了我,还有谁能受得了你这副德性?”

      他跪倒在我的身边,一双世界上最美好的双手轻柔地托起我的脸。这双手甜蜜的抚慰是我今生梦想过的一切。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要等到这么多年之后?我颤抖了起来。也许他把那当成了一次肌肉痉挛,因为片刻后我的头就枕在了他的膝上,他用手轻轻地抚摩着我,直到震颤平息。

      “怎么会是你呢,华生?”我喃喃低语,把脸埋进他的腿里。

      “我所见过的最明智的人曾经说过,只要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都会成为现实。”

      “你跟以前一样粗心,华生。我的原话绝不是那样。”

      “而你也和以前一样自大;你老以为我是在说你。”

      他的嗓音温柔体贴。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终于又能和他斗嘴了。这一次,那如影随形的咳嗽没有跟来。

      “福尔摩斯,有些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他掌心的温度摩挲着我的脸颊,我沉醉于吗啡和他带来的双重极乐之中。这样强烈的快乐既让我痛苦,又让我渴求。

      我把脸扭开了。“拜托,华生,这种话现在就不用再提了。看着仁慈的份上,请别这么狠心吧。我们曾经有过机会,可那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当时我们就领先于整个世界,现在也依然如此,我的朋友。这些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华生站了起来。“我奉劝你不要如此肯定。”他莞尔一笑,同样的笑容曾无数次地浮现于我的心底。“我确实有话要对你讲。不过,也许让你亲眼看到会更好。”

      他向我伸出手:“来吧,福尔摩斯。”

      我泄气地瘫倒在地毯上。“我做不到。我的腿动不了。”

      “再试一次。”他碰了碰我的膝盖。

      令人惊讶的是,我轻而易举,一气呵成地站了起来。没有酸痛,也没有气短;我的关节们全都服服帖帖。

      “依我看,你的医术显然日进千里。”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简直身轻如燕。

      他微微一笑:“这一次我得到了一点儿额外的帮助。”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近身边。

      “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问。

      他给了我一个只能称之为不怀好意的奸笑——多么破坏一位绅士的形象!心脏狂跳了一下,几乎停住。他朝我探过身,他的吻里包含着沉淀了五十年的爱意。我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跳确确实实停止了。

      然后我突然又能自由呼吸了。

      “你总归会知道的。来吧。”他牵过我的手。

      我低头看着两个人纠缠的十指。他的手宽厚有力,我的则苍白瘦削,都不曾被疾病和时光所摧残。

      “到底是哪里?”模模糊糊地,我觉得我对于即将到来的旅程似乎应该有所畏惧,可是当华生握住我的手的时候,这世上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东西呢?

      华生摇着头笑了:“我不会说的。老天啊,决不!我等了五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你也尝尝摸不着头脑的滋味。要说我现在打算半途而废的话,你也不会相信吧。”

      他又拉了一下我的手。这次我心甘情愿地跟了上去。他领着我穿过墙壁,走进了撒满花园的灿烂阳光中。

      “来吧,福尔摩斯;好戏正要开场呢。”

      ~完~

      Lyra
      2004年5月

      ————译注————
      注1:Joseph Lister,“现代外科之父”,最早提倡减少感染机会的人之一。
      注2:即吗啡别称,这里是拟人写法。
      注3:über Coca,弗洛依德1884年发表的文章。说实话以前我还真不知道弗洛依德研究过毒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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