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Leaticia

46、（三十五）上

　　我急匆匆地走下出租车，急匆匆地奔进医院，按了电梯到加护病房，走出病房前我仍然不敢相信，仍然有种在做恶梦的慌乱感，直到我看见林诺神色异常苍白却坚定地守在病房前，看见雷云廖无生息地躺在一堆冰冷的仪器中。

　　“怎么会这样？”我喃喃自问，想起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带着那种宛如哥哥的表情看着我，想起那次我还恶作剧地在他脸上留了个唇印，都忘了问他怎么处理的。一转身，他居然就这样脆弱地躺在那里，生死未知。

　　我强装笑颜地安慰了林诺几句，看得出来，她受的打击非常大，此刻却异常的冷静坚强。

　　“这是场人为车祸，肇事者当场死亡，他原本想撞的是雷云的堂弟，没想雷云跟林诺却阴差阳错地上了那辆车。雷云内出血重伤，手术两天前做的，原以为他昏迷过后就会醒来，所以我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接待室里盖瑞对我低声解释道，“谁知道他一直没醒，到今晚十二点就七十二小时了，如果还不醒……就怕再不会醒来。”

　　我震惊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听到自己干涩地说：“不会的，他一定会醒的。”

　　接待室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雷云的朋友。林诺以为大家只是探望一下便离开了，殊不知所有人都留下来等待，因为时间的临近，大家都不忍离去，大家都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期待奇迹。

　　“十二点只差一刻了。”盖瑞神情凝重地说。

　　盖瑞的妻子艾玛低声哭了出来，陆续又有别的抽泣声，还有一声声的叹息。

　　没多久，林诺嘶声的哭喊传来：“醒来！快醒来！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要陪我五十年吗……”

　　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随众人奔出接待室，无措地站在走廊上。走廊上已挤满了人，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跟我一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定是老天弄错了吧，怎么可能呢，雷云就这样要走了？他还这样年轻，他的幸福才刚要开始。

　　人群中似乎掠过一道熟悉不已的身影，明明说是出差的人，此时竟然匆忙地向病房奔去，是我看错了吗？

　　我不由自主地一路跟随到病房前，就见他快步走向哭得快要虚脱的林诺，林诺此时已被众人包围，而他目光直直看着她，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我。

　　“小诺！”

　　“林诺！”

　　“怎么回事？”

　　林诺昏了过去，抱起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峻彦。

　　他在众人的拥簇下抱着林诺走出来，一瞥头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我。

　　多么意外啊，明明最熟悉的人，竟然以这样陌生的方式偶遇。

　　我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神情麻木地接起。

　　“到电梯口来。”他在那头说道。

　　我来到电梯口，这里远离人群，很清静。

　　我看见他站在那里，身上仍穿着上午离开时穿的黑色风衣。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林诺？”我迫不及待地问。

　　“林诺就是我堂妹，她爸爸是我的亲叔叔。”他平静地说。

　　“你是林诺的堂哥？你竟然是林诺的堂哥。”我不自然地笑了下，又抬起头望着他，“如果不是雷云出车祸，你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

　　他皱眉看着我：“我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一直没机会。”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说，”我失望地看着他，“峻彦，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你说什么？”

　　“算了，”我疲惫地摆摆手，“雷云还不知怎么样，我没心情和你说这些，先进去了。”

　　说完，我忽略他暗沉的眼色径自离开。

　　不知又过了多久，医生和护士急急忙忙奔进加护病房，再不久传出雷云醒来的好消息，所有的朋友欢呼，盖瑞和妻子紧紧拥抱在一起，随后又来拥抱我。艾玛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我才发现脸上全是泪，正在擦眼泪却见林峻彦在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到凌晨三点多大家才散，我搭盖瑞夫妇的车回家，到家时林峻彦还没回来，便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过了好一会儿，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室内突然一片光亮，我不适应地眯起眼。

　　“这么晚了坐在这里干什么，连灯都不开。”他朝我走过来。

　　我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

　　“天都快亮了，还不去睡觉？”

　　我仍然一动不动，看着他突然讽刺地说：“我真不敢相信林诺竟是你妹妹，你告诉过我的校花妹妹。”

　　他叹了口气也坐在沙发上：“今天晚上雷云差点就醒不过来，而林诺几乎不吃不喝地守了他两天，她晕倒以后检查发现还怀孕了。我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也累得要命，而你在这里不关心别的，只关心我没跟你说林诺是我堂妹。”

　　我沉默，又听他说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自我，也适时体谅一下别人的感受。”

　　“所以你隐瞒我还是对的？你从来没想过要对我坦白？我最受不了欺骗，而你，明明知道雷云跟我的关系，却从头到尾不告诉我林诺是你妹妹！”

　　“你在意的到底是我没告诉你，还是林诺是我妹妹？”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在纽约时，不，在飞机上时你应该就认出了我，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你应该告诉我你是谁而不是一直这样隐瞒！”

　　“听起来我真是罪大恶极。”他不无嘲讽地说。

　　“你觉得这没什么？我们之间难道连这样基本的坦诚都不需要？还有，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当初为什么接近我？你说过你叔叔对你有恩，你接近我是为了林诺？”

　　“你还真会想！”他似乎动怒了，脸色不悦地说，“我要进去睡觉了，没兴趣听你在这胡说八道！”

　　“解释清楚！”我拉住他。

　　他瞪着我，半晌才说：“琪琪，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钻牛角尖。你真正在意的是林诺吧，她跟雷云都已经有了孩子，你心里还放不下吗？”

　　“我在意的是你为什么瞒我那么多事！你是林诺的堂哥却从不告诉我，你明明开贸易公司却做圈钱的交易，你跟客户吃饭却要装作跟我不熟，还有你的秘书明明跟你上过床你却仍然把她留在身边还告诉我你们之间很清白！”我大概是气疯了，竟然连不该讲的都讲了出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抓住我的手沉声问，“连苏菲都扯进来了！”

　　我见他神色丝毫未变，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却仍然平静地开口道：“就在我生日前晚，我跟韩丽吃饭，苏菲和朋友就坐在我身后，我清清楚楚听她说她跟你上过床，在几年前。”

　　他一怔，沉默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才说：“所以你生日那天才会那么不高兴，我总算明白了。”

　　我抬眼看他：“我不管你们到底有没有，可你却继续留她做秘书……”
　　“我跟苏菲之间什么都没有！”他脸色冷淡地打断我。

　　“你为什么不承认？明明她都……”

　　“我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我只告诉你我跟她什么都没有！”

　　“你说谎！”

　　“没有就是没有。”

　　“那是你不承认，不代表没有。”

　　“琪琪，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皱眉，提高音量说道，“今天以前我们还那么开心，你现在却把气氛弄成这样，有意义吗？”

　　“那是因为我发现我们之间连起码的坦诚都没有！”

　　“你疯了？居然连这个都抖了出来！”韩丽低喊道，“他当然不会承认！但凡他还有一点在乎你就绝不会承认！你真不该拿这事逼问他。”

　　我无言。那晚跟林峻彦吵架后我们就莫名陷入冷战，一连好几天，中间他又出差了，这次我索性不闻不问，而他居然也没象过去那样主动示好。

　　“Maggie，你到底还太年轻了。”韩丽又感叹道。

　　“他不告诉我林诺是他妹妹本来就他不对，难道还要我向他道歉？”

　　“别嘴硬了！本来开开心心度假回来，现在闹成这样，这么好的周末也只能跟我在这儿扯东扯西，你心里真开心吗？”

　　“他在公司忙，而我等下也要回公司加班。”我不服气地低声说。

　　“听我一句，别跟他闹了。虽然他隐瞒林诺是他不对，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呢？”

　　“不是大事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太缺乏信任了。”我微微叹息。

　　“不会真让他给说中了，你真正在意的是林诺？”

　　“说实话，知道林诺是他妹妹也让我不自在，”我皱眉，想了想又叹道，“说不清为什么，最近很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乱糟糟的环境，可又走不开。”

　　休假回来，公司里继续裁员大计，第一批名单很快出来了，很多资深老员工都要被裁，这几日陆续宣布，有人静悄悄地走，有人吵得沸沸扬扬。我们办公室的海伦也在名单上，威廉叫我下周一跟她谈，想到周五下班时海伦还欢快地跟我说再见，心里一阵沉重。

　　“不会吧？”韩丽略带惊讶地看着我，“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当初雷云对你那么不上心你倒扑心扑肝，如今真有人对你扑心扑肝，你反倒不稀罕了！”

　　我一怔，顿时想起度假那些天的甜蜜。本以为可以那样天长地久，哪知一回来竟因为林诺就开始冷战，是我太过分了吗？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Maggie，是我，有空吗？”竟然是雷云。

　　“什么事？”

　　“有点事想跟你说，这两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我问了医院病房便表示立刻过去。

　　“劝了你半天都不见你给男朋友打通电话，雷云一句话你倒行动了。”韩丽在旁说道。

　　“他找我肯定有要紧事，正好去看看他，他醒了之后我还没去过。你说看病人买什么好？鲜花？他平时喜欢咖啡，这时候送咖啡过去总不太合适吧。”

　　“你也太偏心！”她不赞同地看着我，“被你男朋友知道了可不好。”

　　“我和雷云是正当来往。”

　　“你还是先改善跟你男人的关系吧，这时候多个雷云简直火上浇油。”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已从咖啡馆来到路边，我伸手招了出租车便走，车开了一段路才想起都没问问韩丽接下来去哪里，如果顺路可以带她一段。

　　再次走进这间医院距离上次已过去快两周，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夜里的惊心动魄，好在是虚惊一场。如今雷云已转往普通病房，走廊里正好碰到杨俊，说是回公司帮雷云取份文件。

　　“你怎么来了？”杨俊问。

　　“正好有事要谈，顺便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都挺好，”他说着表情欲言又止，“等下谈完事情你赶快走吧。”

　　“为什么？”

　　“林诺晚点肯定来。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肉麻了，我怕你受刺激。”

　　我一听就笑：“知道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雷云正坐在床上专心看电脑，一见是我，惊讶道：“这么快？”

　　“你难得召见当然要快，”我打量着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每天被人拼命灌食，气色想不好也难。”

　　我哈哈笑，笑完见他正色说：“这么急找你来，主要想问问你以前碧云天地的案子，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怎么了？”

　　碧云天地是鑫涛底下子公司的一个项目，当时雷云刚回国，雷云的父亲雷伯涛为了试试他的能力丢给他的。楼盘位于成都近郊，当时子公司与当地一家开发商联合，意在打造一个全新的高品位生活区，后来楼盘大卖。有了那次的成功经验后雷云才获得他父亲的初步肯定。

　　“听说那家公司的老总王伟最近被抓进去了，因为非法集资。”

　　我的心莫名一跳，忙问：“这跟鑫涛有关系吗？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难道后来还有过合作？”

　　“后来没有，我爸后来得到消息说他资金来源有问题就没再合作。听说这个王伟本来上面有人的，不知怎么上面的人出事了，他自然也保不住。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跟你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当年碧云天地的案子，你一律推给我，说都是我的指示，明白吗？”

　　“会有什么问题吗？”我不安地问，想起当初我跟那王总单独吃过好几次饭，他的夫人和孩子要移民温哥华，我妈在温哥华帮他们找房子，帮孩子找学校入读，前前后后确实做了很多事。

　　“我现在也不清楚，总之你把一切推给我，我有鑫涛做后盾，而你现在已经离开鑫涛没必要再牵扯进来。我记得当初他很喜欢找你吃饭，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话。那时王总的老婆和孩子都不在身边，他总说他很寂寞，还问我要不要跟了他。”

　　“当时你的身份还是我女朋友，他也敢跟你说这个？胆子未免太大，看来上面是有人给他撑腰。”

　　“谁？”

　　他一怔，略有保留地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这个王伟……牵扯到很多人，我只是提醒你，万一有人找你问起，一概说是为我办事。”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曾经在林峻彦的手机里也发现一个叫王伟的联系人，跟他联系颇为密切，是同一个人吗？又同样牵扯到非法集资，可再一想，全中国叫王伟的人那么多，同样的名字也不奇怪吧。

　　“干嘛一脸担心？我不会有事，放心。”

　　我回过神，又听他说道：“好了正事谈完了，现在来谈谈私事，那套公寓什么时候过户给你？”

　　“不急，”我摆摆手，“我又没有要结婚，还是要结婚的人都希望别人也早点结？”

　　“我的确希望你能早点嫁人，这样我也安心。”

　　“我偏不！就要让你不安心！”

　　这时，一张清丽的脸庞从门后探进来，柔声问：“你们在谈事情？”

　　是林诺，一身暖粉色衣裙衬得格外飘逸的样子。看见她，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当初因为她，我无奈放弃雷云。而今又因为她，我和林峻彦吵架又冷战。

　　雷云一见到她，眼神立即变了，在她走近时拉住了她的手，搂到身边说：“不是叫你不用这么早来，这时间怎么不在家睡午觉？”

　　“她哪里睡得着？”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传来，推门而入的人在看到我的瞬间表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她连在娘家吃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我哪有！”林诺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你也太小心翼翼了，一定要送到病房里，现在放心了吧。”

　　林峻彦点点头道：“你现在不比过去，我能不小心吗？”

　　“谢谢了！”雷云对林峻彦说道。

　　我僵在旁边，感觉自己完全插不上话，林诺注意到我，微笑着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哥林峻彦，这是Maggie。”

　　林峻彦朝我微点了下头，我亦望着他。

　　这是我们四个人第一次打照面，命运之神多么巧妙，我们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好了，事情谈完了，我也该走了。”我笑着对他们两说道，也不看林峻彦。

　　“哎，给你个任务，送一下美女。”林诺推了推林峻彦。

　　“是啊，峻彦，麻烦你。”雷云也说道。

　　我没作声，只见林峻彦淡淡点了下头，便随他一起走到门外。

　　门内的两人已经依偎着说情话，而门外的我们却冷眼相对。

　　“是雷云打电话跟我说有事，我才来的。”电梯里，我先打破沉默说道，想起自己原本跟他说在公司加班的。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地面不作声。

　　电梯门开，我跟着他走出去，一路来到停车场。坐上他的车，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沉默，说道：“你如果气我没跟你讲实话可以直说。”

　　“你想让他不安心，这是你的真心话？”他冷漠地看着我。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过了会儿才说：“这不过是玩笑话。”

　　他没答，良久，说道：“有时候，我发觉我并不了解你。”

　　“我又何尝了解你。”说完，我也不看他反应，将头转向窗外。

　　他将我送到公司楼下，才两点多，我还要继续加班。想到今天是周末，下车时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晚上一起吃饭，一回头，瞥见他冷淡的神色，话还没说出口，他已踩油门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