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休恼，休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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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心动可曾由色起
初秋眨一眨眼，低头看看男孩子，笑了：“没有，我走神了。你多大了？”少夫人的声音，总那么温软。知更看他自己系了腰带，便替他打理那带上细碎的流苏，口中道：“怎么也有十五六七吧。”“你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初秋有些吃惊。知更倒不觉的怎样：“我是养母捡来的，她当年都闹不清楚我几岁，我就更不知道了。”（继续博同情。）正说话，一回头，见孔权书从屏外进来，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孔甲到外堂招呼来人，将屋子归置整洁，又服侍二人安歇了，方携同知更一起出去，吩咐他：“好生照看着，留心夜里主子唤茶吃。”又将手盆，漱盂，茶格，暖壶的位置一一告诉，见知更伶俐，一听就懂，才放心去外面抱厦间里守夜。
知更瞧这西次间的小暖阁，银红的霞影纱帐，薄如蝉翼，轻如软烟，用双燕金钩略略束了。帐外挂着百蝶穿花香囊，坠着月白琉璃珠的流苏，帐内墙壁上，悬着几只极小的白瓷瓶，跪在暖榻上往瓶里瞧，香冽扑鼻，竟盛着各样花酿清露，五色浮动，新奇有趣。知更拉过游凤戏牡丹的茜纱绵被，闭上眼，闻着细细的软香，身子又暖又软，就像在梦里一样。
正房，西内室。
吹熄烛火，黑暗里，身旁人的呼吸清晰入耳。孔权书向外移了移身，依然能感到隔被传来那异性的香热。习惯独自入眠，如今忽然多了一人，便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更何况，身边被子里睡卧的，是男子成熟的身体。深秋夜凉，孔权书缩在被子里，却突然燥热起来。闭上眼，一幅幅画面不断回闪——隔着层屏帐，那模糊的、丰韵的身子，那烛光下润玉般的肌脂，那伸长的、云般柔好的手臂……那每幅画旁都题着诗句——
宿妆微褪香弯……云丝秀媚可餐……裙笼下，春风挽……奈何云雨不得降巫山……
其实吧，也不是不能直接上，自己夫人嘛，就算用强也不会犯法。可问题在于，孔权书是一个外表放纵，内心保守的孩子，更是一个心智成熟，感情上却依旧青涩的孩子。快十七年了，眼见着杜士衡、滕少游、萧九一班益友狐朋，一个个眠花卧柳，孔权书虽也左拥右抱，却只限亲吻以及隔衣接触，在那件事儿上，至今仍“守身如玉”。因为爹爹说过，外面的男人有花柳，不能随便那个。至于身边男孩子，不是像小丙一样太“小”，就是像孔甲一样太冷，加之过往的一点牵缠歉疚，教人再也提不起性趣。
今夜此时，突然多了一位成熟温柔的男子在身边，孔权书——羞涩了。你说说，就因为看见人家洗澡，就忍不住想入非非，让这安然入睡的夫人知道了，倒显得自己如狼似虎似的，多下流啊。
少夫人那个模糊的影儿总在眼前晃荡，好容易将它驱散了，身边的温香玉软又那样真真切切的存在。不由得，将手臂伸出被子，透透凉风。却忽听身边人微微动了动肩，声音吹着热风，轻轻的，拂过枕边耳畔：“你……睡着了吗？”
“怎么了？”温和的声音，黑暗里，孔权书扭过头，窗外月光太暗淡，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却闻得被褥中两人烘出的热气。孔权书重新躺正，胸口一阵阵热血沸腾。那厢那人，却不说话了。孔权书顿一顿，问他：“你想说什么？”
初秋犹豫着，终于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就……”余下的话，不知如何表达。孔权书会意，道：“我想通了。”不由一笑：“拿男人出气，算什么本事。”初秋却一怔，那话里音调，像行云流水的琴声突然断了根弦。也许是夜里太寂静，或是太黑沉，孔权书只觉那安宁在周身淌着，带动心深处的思绪，一起漂流出来：“在我心里，夫人就是我的家人，本应是最亲近的。期望太高，却突然好像被耍了，一时难以承受，才说出昨夜的气话。”停了一停，又道：“我想明白了，爹却未必。爹是怕我受委屈，也不是真恼你。你凡事多顺着他，他会看出的你好。”
初秋回头，看了看她的侧脸。闭上眼，那些纷乱，那些纠缠，都暂且抛却一旁，半晌，睁开眼笑了，由衷道：“你真是个好孩子。”
黑暗里，孔权书微笑的嘴角一怔，沉了下去。
后半夜却下起了雪，雪霰子打在屋檐上，飒飒的响。孔权书听那细细的声音，才渐渐入眠。却睡的不沉熟，迷糊里翻一个身，睡眼惺忪的只觉天色发白，一手撩开帐子，向外看，原是雪光映在窗纸上。屋里白蒙蒙一片，初秋正在妆台前绾发，从镜里瞧见了，便一手攥着发起来，在床畔坐下看着她：“我是不是吵醒你了？才寅时初刻，天还没亮呢。”帐隙间透来的光，全教他遮住了。“嗯。”孔权书带着浓浓睡意，算这寅时，有人该回府了。（林风。）初秋隔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睡吧，还能再睡一个时辰。”见她阖上眼，便起身将红帐放下掖好。
翌日。
正房，西内室。
孔甲为孔权书篦头发，一旁知更急着翻衣裳，初秋原先的旧衣自是不能穿了，秦王夫沈氏给的那些又都太短小，教大家都犯了难，总不能还穿那身嫁衣。知更忽然想起来：“要不然先借董公子的衣裳穿一穿？虽然可能会瘦一些，可只有董公子的衣裳才有主子的派头。”孔权书便打发他去借。（知更与董念真会面，汇报何事可想而知。）又有外间男孩子回禀，说有个长随要进后院，被拦在小茶房外面。孔权书便叫孔甲去将东西取来。
推开窗向外望去，天色晦暗，雪已经停了，只在院外青砖地上薄薄覆了一层轻白，被男孩子们踩出一个个脚印来。梧桐树叶又落下许多，小丁在那里扫着玩。孔权书想起，今日立冬。回身，见初秋正将知更翻出的衣物叠起，便问：“你昨夜没睡好？”初秋回头笑了笑：“睡好了。”低头摆弄衣裳：“我习惯起得早，到寅时初自己就醒了，怕翻来翻去吵醒你。”又一笑：“还是把你闹醒了。”孔权书笑道：“没事。”到底有些气滞神饧，便临窗赏雪景，吹凉风。
远远望见孔甲进了院子，身后却跟着林风。这林风瘦高个子，一身粗布蓝衣，寻常神情总漠漠沉寂，像个幕僚，惹得院里男孩子们偷偷看。这后院原非其他女子可以入得，孔甲一向稳重，竟带了她进来。孔权书心下不愉，关上窗，挑帘进了正厅堂，恰逢孔甲与林风也踏入屋内。孔权书看林风一眼，转入碧纱橱内东写字间。
林风也随后进来，从衣襟里拿出块叠置整齐的白绢，双手捧放在书桌角。孔权书一手翻开看，绢面染着片血迹精斑，已微微干涸。林风却跪下，眉目黯然，抬头直视孔权书：“他死了。”孔权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一个俵子，（此俵子有身份。且为林风故人。详见后文。）死了就死了，你进来做甚？只看着林风，等她解释。林风以为她没有听懂，嗓音暗哑，绝望的道：“他死了。我还没离开，他就用一把小银刀……”低下头去，痛苦、无奈：“我没能拦住他……”
孔权书只问：“你进来做什么？”林风轻轻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目光渐渐聚起，凝在某处：“我要娶他。”孔权书一怔，你发什么疯？语气稍稍温和：“林风，你跟我这么多年了，孔府家规你知道。”纳伎为夫者，永不入孔府大门。见林风面色凄然，孔权书倒也不忍，又道：“烧三炷香，祭一祭罢了。”林风只道：“我待会就去赎回他的身子。我要娶他。”
竟是执意孤行。孔权书便道：“去季管家那儿，把这个月的禄米结了。”林风看她一眼，原本便没指望她额外开恩，叩了三个头算是辞别，起身，由孔甲领出院落，就此离去。（为落红绢帕，林风出府，直指政治风云。）
正房，西内室。
叠好衣裳起身，窗下似有什么一闪，仿佛花影摇曳。初秋推开窗向外看去，白茫茫大地，连树椏也像扑了白粉底，却在不远游廊那月亮门处，有个绛红纤细的影儿一转，没了踪迹。是小丙吗？初秋想起，昨日下晌醒来后便没见到他，也不知昨夜他去了哪里。感觉有人近身，初秋回头，孔权书手里拿着方白绢，正递与他。他笑着接过来：“是什么？”却一打开，怔在那里。
初夜落红，他曾见过。是多久远的记忆深处，永世难以揭过的一页。白绢轻轻柔柔团在手心，仿佛一朵白瓣红蕊的梅。其时窗外冬风吹拂，这寒梅便瑟瑟轻抖，却愈抖愈剧烈，几乎拿捏不住。他忙将它握紧在手心，她在看他，他掉转过脸去，竟不敢与她对视。屋里拢着地炕，这样暖洋洋如阳春三月；外面却冬意萧条，寒风从窗口灌进来，扑在身前。他穿着单薄，此刻直如冰冻火烤，一阵热一阵冷，袖口被那风吹得飘起，又落下……
孔权书终究也别过眼去，只望着窗外雪景，微笑道：“爹看见这个，就不会恼了。”
咸安京城，胭脂胡同，四牌楼。
“起来啦起来啦！再不起来，爹爹要恼得骂人啦！”
“四儿，你喊什么？”懒洋洋的声音，一只腿从床沿耷拉下来。男子站起身，也不绾发，也不换衣，就着一身半旧的白睡衫。那睡裤带子散了，也不去系它，只拖在腰侧，因怕裤子掉来下，就慢悠悠的走，到窗前推开窗。嗯？下雪了？
四儿坐在小凳上，无奈看着他：“我的梅大公子，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啦，就只你还在这儿漫自睡得昏天雾地。”男子不理他，只自顾自看雪景。屋里可谓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铺着洗得发白的青床单，就剩一条凳，一张几，一个箱，和光光的白墙，却衬着男子披散的长发，像一匹黑缎子。
四儿也习惯了，只自己不停唠叨：“你知道不知道，昨儿夜里王音死了。我早就说过，他是个活不长久的。你想想，原广陵海关道台王连成嫡嫡亲的儿子，以前何等尊贵风光呀。怎么样呢，他老娘一被砍头，得，全家没入贱籍。为葬他气死的老爹，才卖进咱们楼里来。我当初就看出来了，他就是一心想报了吴鸨爹替他葬父的恩，然后俩眼儿一闭一了百了。可叫我说中了吧？”梅公子看着外面的雪：“你都说一百遍了。”（海关道台王连成引起的风波，由此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休恼，休恼（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