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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羡王谢堂前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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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因名便肯将权赠
绣帷中,一只少女的手懒懒掀起纱帐,帐内人向外一看,天色已这样亮了。帐里似乎有些翻动,那只手一怔,落了下来。看枕边人的睡颜,近在咫尺。昨夜鱼水时,忽然生出个怪念头——如果我不能留住你的心,就让我们的孩子替我留住它吧。这念头一出,便如野草疯长,于是折腾了他一晚没个够。
轻轻搂住他,闭上眼。明日才走马上任。难得偷来一天闲,不如就这样再睡一会儿。
“主子。”却听帐外孔甲低唤。孔权书复撩起帐幕。孔甲俯身悄声道:“杜士衡在门房等着,非说要见您。”孔权书握上他的肩,贴在他耳边:“中门大开。告诉她。她若是来访友叙旧的,那么欢迎之至,我正在书房里等着她。她若是来替宁王当说客的,就请她打道回府再挖一坛八年前的老酒,(对照前文。)我端茶不送。”
说话间,臂弯里的香暖似乎一动。孔权书回头:“将你吵醒了?”初秋无奈睁眼,突然和孔甲愣愣的四目相对。孔甲忙一把甩开孔权书,道个“是”转身出门去。孔权书一怔,初秋却噗嗤一声笑了:“小流氓,左拥右抱的。他害羞了。”“哪儿能。他心气高,看不上我。”孔权书放下帷帐,回圈初秋的腰:“我也只对你流氓。”初秋推她:“大白天的,你……”孔权书笑:“有美人兮,何辞朝暮。”
滴漏叮叮水响。百合香静静的焚。
两人窸窸窣窣穿衣起身时,已过了午饭时辰。孔甲进屋,见少夫人脸上泛着春潮,不由垂下眼,只递上一沓丹砂书就的纸笺。孔权书接过来看,是杜士衡的笔迹,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几大张,什么“为七品乌纱折腰”,什么“竟将弹劾书送与秦王做改换门庭的见面礼”……读至最后“并以为别。”——竟是封绝交书。
孔权书倒忍不住笑起来,只摇头:“酸人。”问孔甲:“她走多久了?”孔甲答:“有些时候。我听您屋里……就没进来。”初秋在收拾被褥,饶是年长几岁,听了脸上也不由一热,只装模作样又整一整被角,不回头瞧她们。孔权书笑看初秋背影一眼,将孔甲携至外间,方低声道:“书房花槅左下角那格子,放着杜士衡送我的书,都还给她。你亲自去,替我暗暗捎句话给她。云在青天水在瓶。”
回头看向暖阁,孔权书又问:“知更呢?”孔甲也不知他去向:“早起就没见他。”(去了何处?)孔权书便道:“等小丙禁闭结束,让知更搬到西耳房去。”(觉察知更行踪诡秘,深知知更惧小丙,令小丙挟制知更。)
孔府,三径堂。
晚膳时分,欧阳氏、孔权书与初秋三人围在桌前,吃火锅涮兔肉,红泥小炉煮得咕嘟咕嘟响,微微沸腾起白雾,其乐融融。
孔权书一边为欧阳氏布菜,一边道:“爹,往后我早晚不挨家的,许多事情都没有心思打理。不如让秋儿学着管一些家事。您看如何?”(到底是欧阳氏垂帘听政把持大局。)
初秋微微一惊,抬眼看她,小声啜诺:“我……我不懂这些……”
欧阳氏心情好,看初秋一眼:“好孩子,慌什么。”对孔权书道:“用不着,有真儿操心就够了。”一指碟子:“把那个墨鱼丁溜葛仙米端给秋秋。”(因孔权书官职,对初秋一改往常。)又看孔权书:“你别拿这些琐事烦他。让秋秋吃好睡好,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女。(除此,尚有不信任等因素。)”
初秋低下头去。
孔权书见初秋那样子,不由笑起来:“遵爹教诲,我们废寝忘食,必争朝夕。”
初秋头埋的越发深了。欧阳氏笑容也越发深了。
孔权书言归正传:“爹,表哥一个人管不来这一家子。前日东院栽梅树,我想要白梅,说得晚,表哥已经买了红梅。毕竟表哥在西院。再者,我也不方便总去找他。还是秋儿更懂我的心思。”
初秋急得直想过去捂她的嘴——他哪当得了管家?
“借口。(当真是借口。)”欧阳氏白她一眼,想了想:“不过——你说这也是事实。真儿毕竟不是咱自家人。(何家催婚,欧阳氏心知董念真将走。)”
说话间,外间银屏进来:“回大少,曹二管家来了。”
欧阳氏拿绢子拭嘴:“你叫玉顺儿来干什么?”
孔权书笑:“我有事问她。”唤住初秋:“你不用回避。”
曹玉顺看上去是个极儒雅温恭的人,施了一礼:“少主子。”
孔权书道:“不是什么大事。突然想起来,顺口问你句:婚贺里那瓶波斯胭脂呢?”
曹玉顺顿了顿,答:“是仆失职,出了纰漏。莫不是让谁偷去了。(栽赃留后路。)仆一定彻查。”
欧阳氏身后,馥草一怔,咬牙冷笑一声。
“你当真失职。”孔权书从袖里取出胭脂,放在桌上:“幸好我捡着了。这回娘做寿的事,再出纰漏,自己写辞呈。”
“绝不会再有差错。”曹玉顺誓旦旦,接过胭脂,行礼退下。
欧阳氏仍然高兴,吃一片孔权书夹来的海参段:“玉顺儿有些小毛病,可还是得力的。(对照前文,大管家是孔老的人。此处可见,二管家是欧阳氏的人。)至于秋秋——”笑看初秋:“你就先试着管起东院的事,有什么不懂的,过来问爹。”
(深宅权力争夺战:曹玉顺与董念真勾结,为孔权书所不喜。因曹玉顺是欧阳氏的人,孔权书只有暗黑曹玉顺,欧阳氏不得不让曹玉顺一伙稍微放权。而初秋则必定是孔权书的人。)
一旁银屏悄悄向馥草招一招手,俩人到外间去。银屏偷偷问:“哎,大少是不是特别喜欢少夫人啊?”馥草正气闷,听这话题,才有了几分兴致,一笑:“废话。对咱孔少来说,少夫人三分是她爹,三分是她哥哥,三分是她男人,再加一分她怎么都要不到的。可不把孔少迷得神魂颠倒么。”
银屏怔了怔神,低声对馥草道:“你先帮我站门,我去去就来。”“哦。”馥草习惯了,只道:“快点。”却与往常不同,特意跟随几步,留神银屏的去向,却见银屏从西北角的月亮门出去了。(宅院坐北朝南,欧阳氏前院亦是南园。后北面东西二院。详见知更对初秋指引的方位。)
东院,正房,西稍间。
窗外寒气逼人,屋里却弥漫着香暖的水汽。孔权书去了趟书房再回来,初秋正在内室沐浴。孔甲替孔权书解去颈里绦子,一面道:“方才我回来,在门房外遇见萧九,她说昨日上午您让她寻的物件,她寻到了。”取出个小白檀木匣。孔权书接过打开,见是一对大东珠耳坠,晶莹圆润,便扯下斗篷抛给孔甲,自己往西耳房去。(拿小丙的耳坠,现在还一个更好的——此耳坠后文可见,乃宫廷之物。)
耳房里虽烘着地炕,到底不及正房暖和。屋内没有旁人,只一盏昏暗的烛火,豆大的火珠已燃至尽头,几乎快熄灭了,越发教人觉得阴冷。小丙蜷缩在床上,正安静的睡。没了张牙舞爪的猖狂,才乖顺得可爱。孔权书坐在床沿,看这让人又恨又怜的小奴才,将他轻轻抱入怀里。一连两天没进滴水,只哭闹个不住,唇上已微微起了皮。此时,紧阖的眼睫却湿漉漉的,下巴显得更尖巧了。解开他腰里汗巾,褪了裤子看一看,不曾上药,红肿依然。
见小丙睡得沉,孔权书便拨开他耳际的碎发,露出白莹薄透的耳珠,中间一粒晕圆的小小洞,慢慢的,替他穿上两颗东珠坠子。将薄薄的鬓发覆在耳上,转眼,对上小丙怔怔的目光,那眼底泫然欲泣。孔权书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一秒:“你在做梦。”
小丙果真闭上眼,身子一飘,落回床上,又慌忙睁开,只看到她离去的背影,用力擎起身,虚弱的唤:“大少……”却听门外咔哒一声,又锁住了。小丙手臂一软,倒在那里,怔怔的流下两行泪。
半晌,才模糊觉得,肚子真的好饿啊……
正房,西内室。
初秋盥洗沐浴妥当,在妆台前将湿发擦一擦,忍不住从铜镜里看知更:“权书呢?我方才听她在外面说话,怎么又出去了?”知更低头撅嘴在那里收拾着,听初秋如此一问,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少主子去看丙公子了。”
初秋一怔,“哦”一声,捋起发慢慢的擦。片刻,泛起笑意来:“这个心口不一的小坏蛋。我劝她几回了,就是不听,非要晾人家几天。结果她自己忍不住了吧?”却见知更肩头微微抽搐,不由惊慌转身:“你怎么了?”知更到初秋面前,跪下:“少夫人,我不想跟丙公子住在一起。我害怕……”初秋急得拉他:“快起来,不想住就不住。权书让你搬过去的?”
“没错。”孔权书的声音。知更一惊,慌乱里擦干泪站起来行礼:“少主子。”初秋忙替他分辩,笑着求情:“他害怕小丙,就让他住在暖阁里。挺好的,我想找他也方便。”孔权书看知更一眼:“你拿少夫人压我?”
初秋与知更顿时噎在那里。顿一顿,知更只道:“知更不敢。”不作声退下。初秋不高兴,转回身梳头发——她书读多了,见识广了,拿起官腔就扣帽子。却觉身后一热,被她拥进了怀里,执起他一茎秀发闻一闻。初秋心里一软,听她贴在他耳边,笑着哄:“好哥哥。小丙不敢再欺负他,有我呢。(纯属安慰。)”亲一亲初秋唇角:“知更不能总将就在暖阁里。西耳房冷,我叫小丁搬去远处厢房里,腾出地方正好给知更。(托辞。)”“行——”初秋斜睨她一眼:“你是妻主,你说怎样就怎样。”
孔权书心底不禁一荡,只觉那眼波无限柔媚,看他在自己怀中梳发的模样,再移不开目光去,却见他眉心微微一蹙:“权书,你怎么突然跟爹说,要我做管家?我不识字,也不会算账……”孔权书微笑:“孔府总有你做主的一天,早准备比晚抓忙强。别担心,孔甲会帮你。”“不是还有两位管家吗?”初秋捉住她在衣裳内使坏的手,又被她脱滑出,往更深处探去几分。她的气息酥酥痒痒喷在他颈里:“我更信任夫人。”
初秋闭上眼睛,任她的手指撩动一波波销魂热浪,在她将袭入心底静潭之时,抬眼看向她,笑了:“小祖宗,我都应你两件事了,你也该答应我一件,咱们才算扯平。”孔权书喉间燥热,只问:“什么事?”初秋顿了一顿,笑道:“小丙解除禁闭后……给他一个公子的名分吧。”
孔权书用力吮在柔腻的雪颈里,烙印下片片绯红,他湿润的发束贴在她脸庞,隐隐透出漉漉香潮,却一丝一缕皆是沉默的凉。初秋低声温言的劝:“他毕竟……服侍过你,对你又是用了真心的。虽然性子有些烈,你罚也罚了。现在给他个名分,怎么着也不为过。”原本还要说:更何况,你心里其实很在乎他,了了。却对上孔权书一双深黑的瞳仁,似乎蕴着波涛暗涌。初秋微微一愕,孔权书已将睡衫从他肩头撕落。
三径堂,院落中。
馥草提着瓜皮灯笼,往东院去,独个走在冬夜里,脚踩在雪地上,一深一浅的潮滑。
却觉身后突然有人抱住了他,炙热的呼吸拂在耳边。馥草只扭过头,便纠缠上那唇,绵绵长吻,猛然一咬。身后人倒抽一口气,不自觉松开臂膀。馥草擦去嘴角一抹血腥,回身看向那人:“曹玉顺,你还好意思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