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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此夜谁共暖(二) ...

  •   ——之 雨收云散难放纵

      “初秋哥。”有谁在轻声的唤。初秋回头,见董念真正微笑着看来,不由道:“是你。你怎么来了?”董念真为初秋撩起门帘:“外面风冷,初秋哥不请我进去坐?”春风吹过似的声音,却“蓬”的吹燃了庭中一簇烈火,小丙猛然抬头,死死瞪过回廊下每一个人:勉强微笑的初秋,默默流泪的知更……最后紧紧盯着平静如常的董念真,连连冷笑:“你们一个个的心思,我都知道。别忙着联合起来压派我,有你们自己斗自己的时候。”(果真先知。)

      馥草还要再说,已被初秋拉住了。却见董念真回过身来:“这个‘你们’里面,可也有我?”
      小丙嗤笑一声:“别急赶着承认。何夫人不是我们孔府的人,巴巴的来东院献什么殷勤?”
      “顶得好。”董念真从容一笑:“我为什么过来东院,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孔老夫人。(托辞。)”
      “你说够了没有。”孔甲扯过小丙,对院内站干岸那一帮子小幺儿使个眼色,众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将小丙推搡出去。

      董念真没看一眼,只转身对初秋微笑。初秋忙打圆场,将董念真让进屋里去,问:“爹那里有什么事儿?唤我过去就行了,怎么还麻烦你来跑一趟。”
      “没事。”董念真一笑:“我吓唬他呢。”将手中一枝白梅递给初秋:“却是梅花无世态,隔墙分送一枝春。”
      初秋谢过他,不好意思的笑:“我没你们这样有学问,不懂什么诗啊词啊的雅物。”
      董念真微一怔,面含歉意,只道:“那也没有关系……表妹可以教你。”

      咸安京城,四牌楼。

      “啪!”一巴掌,拍在倒头大睡的梅公子肩头。四儿又在耳边聒噪起来:“都什么时辰啦,我说你那相好今儿到底还来不来呀。她要是不来的话,你趁早回自己屋睡去。(可见梅公子情思。)呃。”打一个酒嗝,又一巴掌推过去:“我的梅大公子,我刚接完三个局,累都累死了,你行行好腾出个地儿给我成不成啊?”

      梅公子懒懒的睁开眼,看四儿一记,往墙里挪了挪,又闭上眼。四儿爬上床躺着,合了醉眼犹自唠叨:“我说你心里怎么也没个准数儿。她接连来了多少天,也该腻味了。你好生另寻个寄主儿才是正经。我看你也益发进宜了,总不至还跟以前似的没人要。那天我在门缝外瞧着,你俩在窗台儿上练的那个架势……”梅公子睡颜微微一僵,翻了个身,背对着四儿,那叨叨声却从身后不断传来:“……你翘腿折身那韧功夫儿,快赶上我了,就是叫得还不够媚——”却“扑通”一声。四儿一怔,醉醺醺的只觉被梅公子屁股一顶,飘落下了床,便坐在地上接着说:“如此看来……呃。力道也不错。”

      孔府,东院。

      因明日初秋要去秦王府省亲,孔权书心里不踏实,从宁王那里出来,便早早回府。从三径堂一路行至东院,孔甲回过院内的事,又问:“孔丙的份例银子,要不要多加?”孔权书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缘由,只问:“你听谁说的?”孔甲略一犹豫,还是如实回禀:“今早孔丙在院子里……拿着红绢子……全院人都知道您宠幸了他。”

      孔权书脚步猛然顿住。身后一众人急忙收足停下,惶惶不知所以然。孔甲瞧她神色,面上看不出喜怒,只过了片刻,轻轻咬一咬牙:“贱人。”

      一行人随孔权书步履如风,直往西耳房去,皆被孔甲拦在耳房外。孔权书踹开门。小丙正趴在妆台前,捏着香脐子默默流泪,猛然听到声响,回头见是大少,他只觉满腹委屈汹涌上来,小鼻子一酸,泪珠子啪嗒啪嗒成串往下掉,起身飞扑过去:“大少——”

      张开的小胳膊陡然惊痛,竟已被孔权书拧背到身后,小丙低叫一声,抬眼见她口气淡然,只问他:“你今早在院里现什么?”她双臂将他紧紧箍囚在怀里,她身上的热味儿烫得小丙全身跟心口一样,又酸又软。背后的双手痛极了,挣不开,也不想挣开,只在她怀里扬起脸来,弱弱的回嘴:“我又没有说谎,你本来就要了我啊……”脸微微一红,又滑落两颗泪来。却见孔权书目光一寒:“你何不把昨晚怎么被我操的也演一遍给大家看。”

      小丙悚然惊痛,小身子一轻,已被她扬手撂在床上,只忘了说话忘了流泪,眼睁睁看她甩袖出门去,听她在门口吩咐孔甲:“关他十天禁闭。”

      孔甲却一怔,没料到罚的这样轻。

      东院,正房,西内室。

      孔权书掀帘进屋,一阵暖气拂面而来。孔甲替她去了里外发烧的对襟长褂。初秋正往被衾脚里塞盛满热汤的铜缶,回头见了孔权书,便一笑:“快过来渥一渥手。”孔权书坐过去,却见馥草从外间冲进来,跪在当地,只望着孔权书道:“关于香脐子的事,我有内情回禀。”

      孔权书让他起来说话。对欧阳氏身边的人,孔权书向来客气。馥草神情坦然,只道:“我并不知道香脐子会害人,那是曹二管家给我的。(真。)我同情知更,有了好东西就想着分给他,(假。)从前我还曾送他一瓶波斯的蔷薇胭脂,也是曹二管家给我的。(真。)”说罢看向一旁知更。知更忙点头。孔权书却问:“什么胭脂?拿来我看。”

      波斯胭脂,是萧九送与孔权书的大婚贺礼,夹在众多洋货当中。礼单上记述分明,孔权书却没见着,以为萧九马虎漏掉了,一瓶胭脂而已,便不曾认真追究。如今见到了那水晶瓶子,才心下分明。(让曹玉顺贪了去。)孔权书不动声色,将瓶子还给知更,让馥草接着说。

      馥草便又道:“曹玉顺算计着我戴上香脐子,白日来东院加害少夫人。早晚我回三径堂侍候老夫人,不会与少主子碰面,少主子自然不会发觉。(不是曹玉顺,是董念真借曹玉顺。)”初秋怔了怔,模糊问:“我又没有得罪二管家,她为什么要害我?”馥草答:“当年她在孔府当差,她男人来府里抱少主子,家里女婴没人看管,从炕头滚下来摔死了。虽说她如今当了管家,还一直怀恨在心。(真,却并非此事的情由。)”初秋微微一惊。孔权书点头:“我知道了。你回三径堂吧,别让爹久等。”

      馥草出门去。孔权书倒笑了:“不搭边儿的事,他也能诹出个阴谋来。”初秋这才轻轻松一口气:“我也觉得太离奇了,哪能这样巧合。”想了想,微笑起来:“说不准二管家看上了馥草,(猜得准。)才紧赶着巴结讨好。波斯胭脂都送了,(确实因为看上了他。)哪还会再给个香脐子。(香脐子却并非讨好。)害我也罢,倒连带着馥草也一并害了。(不怕,因为馥草原本需要避孕,详见后文。)二管家肯定不知情。”看向她:“权书,我说的这个还靠谱吧?”

      孔权书只觉好笑,点头:“是。”(谁懂医术?西院董念真。)却转眼瞧见桌台上,月釉色定窑花囊里,插着一枝白梅,便问初秋:“那是表哥送的?”

      初秋一怔:“是啊,你怎么知道?”孔权书放下铜缶,来到桌前,握起花囊观赏梅枝:“疏瘦、古怪、遒劲,深得三味。”回头看向初秋,笑问:“表哥怎么想起送你梅花?”

      初秋笑了笑,收拾着床头那些针线、戒托、绣绷:“他还跟我说了句诗呢,让我向你请教请教。”停下动作,慢慢回思:“……梅花不世故……送我一枝春。”孔权书笑起来:“却是梅花无世态,隔墙分送一枝春——戴润州的诗。”却向帘外唤:“孔甲。”

      孔甲应声进来。孔权书将花囊递与他:“拿去给孔夫人,就说是我们三个晚辈一起孝敬他老人家的。”(三个意思,向董念真、初秋与欧阳氏分别表明态度。)孔甲接过,便要离开,却听孔权书唤住他:“慢着,我有事问你。”

      初秋忙不迭搁开针线筐起身,拦住孔甲,只道:“权书,这是董公子给我的。想给爹送梅花,咱们再采一枝就是了,也不一定非得给这一枝。”“你别多心。”孔权书笑了,双臂搂过他的腰际:“我是看这一枝难得的好。”初秋推一推她,没能推开,心里一着急,便皱起眉头,豁出去替董念真说出来:“这梅花儿是你表哥给你摘的,你送出去了他会伤心,懂不懂?(早看出董念真挂心孔权书。)”“哦。”孔权书神色自若:“那我就更不能要了。”

      “你,你怎么这样儿……”初秋话未说完,便被她抱住腰推倒在床上,脸上“啾”一声亮响,初秋心里咯噔一跳,面颊已多出一小片湿漉漉来,慌忙回头看:孔甲与知更都别过眼去。手足无措推着她:“快起来,也不看看……大家都在这里……”

      孔权书倒是微微一笑,坐起身道:“梅花无世态。平白无故,表哥引这典故不妥。还是说——”瞧一眼孔甲,又看向知更:“知更,小丙给少夫人难堪了?”

      众人皆是一怔。

      孔甲却先跪下,默不作声——孔权书略过他去问知更,便是恼他因一时心软,知情不报。
      初秋回过神,连忙坐起来,拉住孔权书:“没什么事,我跟丙公子好得很。”转脸给知更使眼色:还不快出去。(会处事儿。)
      知更抿着嘴唇,看一眼少夫人,又望向少主子,见孔权书盯着他:“回话。”
      “说什么呀,知更你先出去。”初秋真急了。
      知更踟蹰在门口,再看少夫人,又对上孔权书一双眼,心底一惊,听她道:“你不说,我还能问孔甲。”
      知更双膝一软,跪下身去,眼圈一红:“丙公子说少夫人没有落红,说董公子不该来东院,跟馥草吵了一架,(后两条孔权书没问,他自己加上,陷害小丙。)才被孔甲哥拉走了。少夫人说,丙公子指责的都是实话,没必要再生是非,才不教我告诉您。(讨好初秋,并且为自己托辞。)”

      孔权书早有预料,只看向孔甲:“为何不禀?”孔甲叩一个头,沈默不语。孔权书便问:“家规怎么定的?”孔甲目光微垂,只答:“知情不报,罚三月薪俸。孔丙犯上欺主——理应杖脊十,逐出府门。”

      初秋心下一突,不自觉握住孔权书臂肘。孔权书只神色淡定:“你自去领罚。赏孔丙二十篾片,院内男人统统去观刑。其余的也一概照规矩办。”

      孔甲不由一怔。孔府家规中刑罚一项,一贯演用宫规,有九款九条共八十一法。杖脊最重,施刑手法狠则顷刻毙命,即便手下留情,十杖也要皮开肉绽。而篾片最轻,只须褪了裤子打臀,知痛便罢,却极少用以责罚男子。孔甲又叩一个头,领命而去,心下明了。

      二十篾片。雷声大,雨点小;不伤身,只诛心。

      东院,庭落中。

      天已经黑透了,原本是上灯的时辰,幺儿们却都放下了活计,全被聚齐在回廊下。雪后半晌便已停了,只余北风嘶吼。院内森沉沉一片,两棵参天梧桐的枯虬枝桠,如利爪乱触向上延伸,遮布了天际。男孩子们冻得抱住肩臂,挤攘在一起取暖,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心怀忐忑的看着梧桐树下暗影里,不知谁搬来的一条春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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