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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初心已恨花期晚(一) ...

  •   ——之 无名分岂敢恃宠

      初秋便笑着,轻声唱起来:
      “小小妮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娶公子儿……
      娶公子儿,干嘛呀?
      点了灯,说句话儿;吹了灯,做个伴儿……
      明早给你戴小冠儿……”

      不待他唱完,孔权书早笑起来。镜里身后那男子,半低着脸,手上执一缕她的发。伊人虽只有八分容姿,可加之十二分的温柔丰韵,便能比过十分颜色的佳丽。

      正情浓意蜜,孔甲来回说,西院董公子的侍人青鸾儿来了,孔权书便叫请进屋。青鸾抱着一包裹新衣裳,说是董念真教人从成衣铺子买来的,委屈初秋先穿着,往后得空再找裁缝细细的做。孔甲抓了把金瓜子给青鸾儿,让他拿去玩,只不方便挑明了说,这是为孔少圆房撒喜庆贺。

      初秋倒是叹一口气,对孔权书道:“你这位表哥,又有才情,生得又美,可惜应了那一句老话,红颜薄命。”孔权书没有搭话。初秋从镜里替她端一端发冠,又道:“还有小丙,一早起来又不见了。不管他做过什么,也都出自对你的一片痴心,你何必成天给人家脸色看。”孔权书起身披衣,只道:“恃宠而骄,连尊卑都忘了,该给他立立规矩。”又看向初秋:“他那样待你,你还帮他说话。”初秋笑了:“我起码大了他七、八岁吧,他一个孩子家,我跟他较什么真啊。”

      孔府,西院。

      梅花格子窗半推半掩,一线凉风卷起晨曦里的薄雾,从那边窗口飘一缕进屋,半空里打个旋,又从这边窗口飘散出去。董念真便独立在窗前,案头青竹花篮里,满是瓣瓣叠叠的芸香草叶,此草香可辟书蠹。拈起一片,翻开泛黄的古卷,待要将香草藏入,却见卷中寥寥几行蝇头小楷——
      昔作芸香侣,三载不暂离。逮兹忽相失,旦夕梦魂思。

      “主子!”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喜气洋洋跑进来。青鸾儿双手捧满金瓜子,见到董念真,便捧给他瞧:“孔甲哥哥给我的。今天那边儿可喜庆了,孔少和少夫人又篦头发又唱曲的,一高兴就给了我这么多。你说,我是不是运气特别好啊?”

      却见董念真不知不觉松手,那芸香草叶被风携走,轻轻落在窗轩边沿,在寒风里颤一颤,翻坠下窗外墙根里去。(开始谋划之后麝香事件。)

      咸安京城,胭脂胡同,四牌楼。

      高烛吟唱,琴书风流,皆在今夜四牌楼。

      莫以为“清流人士”便俱是那愚笨耿直的书呆子。恰巧相反,越是文人雅士,便越有度曲染墨,吟风弄月的才情,若再与某青楼名伎结下秦晋之好,便是一段佳话流传千古。

      梅公子贴在墙角,看这长桌围坐的女官们,人携一美,推杯换盏,抽花行令,填词赋诗……远处帘后,有名伶上官柳唱一支《感皇恩》,(紧要人物。)那词儿自然是杜士衡新填的,洋洋洒洒几篇章,任那上官柳慢慢的唱一宿。

      梅公子懒懒的看。四儿将他推进这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紧紧抱住杜士衡这摇钱树。可结果如何呢?瞧那什么薛师傅、孔大少,这两人没携相好,(女主相好原多在天香楼,事发后自然与天香楼结怨。改入四牌楼。)杜士衡便大笔一挥,写下两张局票,传唤来两位红颜知己,倾情奉送。而你梅公子那一颗芳心,对人杜士衡来说,根本是雨丝儿打在江心上,人不稀图你这一点。

      梅公子贴在墙角端着痰盂,兴致缺缺的看。

      酒过三巡,一众人皆有了朦胧醉意,话也不由多起。宁王武学侍讲薛茂用玉箸击着酒盏,吟至最后两句:“横刀立马凭一气,管他事败与功成。”席间有人听到,笑言:“薛师傅老骥伏枥,如今却也譬如朝露了。”孔权书笑道:“倘家母在此,必定与薛师傅颇为投缘。”

      薛茂却叹一口气,竟有几分伤感,拍了拍孔权书肩膀:“贤侄啊。”孔权书醉眼迷离,一笑:“若论起辈分,晚生还真当不得这一句‘贤侄’。”薛茂一奇:“如何?”孔权书只道:“薛师傅的门生何子才是晚辈表哥的妻家姨母。(薛师傅门生是董念真婆婆的姐妹。政治关系,亦助后院风波。)”薛茂笑了:“竟有这一层关系。你母亲与我是同科进士,‘贤侄’还是当得地。”看着孔权书:“你要多向你母亲讨教。孔墨这个人哪,深谙黄老之道。为官做人,是十足赤金;现今辞官做自己,又是十分潇洒。想必她跟你说过,十三年前伴圣驾北邙祭祖,是你母亲最风光显赫之时,她便上了一道奏疏,参劾自己十数年后被卷入党争夺嫡,有负圣恩,引咎辞职。”叹息一声:“金玉盈室,莫之能守,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她如今颐养天年了,圣上倒还时常惦念她。我等是连她的背影都摸不着啊。”

      孔权书却从未听母亲提及此事,其实,自从母亲辞官归隐后,便再不肯见自己这个不肖子。孔权书只曾听父亲隐约谈过,当年母亲原意,是等权书年满十八,党争也愈烈之时,将权书捧上朝堂,她自己则从正面退出,做个幕后军师,待孔权书在官场立稳一席之地,夺嫡之争也该落幕了,孔家正好避过风口浪尖时。却不料孔权书在天香楼一番“房事大于国事”的高论,搅散了母亲的棋局。(孔老提前退出,女主提前出山,不幸卷入党争。)

      孔权书沉默片刻,只醉里朦朦胧胧道:“薛姑姑教诲,侄儿铭记。”(关系更近。)

      冷月西斜,清流官员们先后由侍人们搀着,醺醺然回府。孔权书也摇摇晃晃起来告辞,将身后杜士衡的相好推回她怀里,杜士衡正醉意微醺的教知己抚琴,只抬头看一眼孔权书,便笑道:“还同我客气什么?你疼惜他,我疼惜他,总是一样的。”孔权书只笑着摇头,看那男子的脸色都发青了,只盼杜士衡明朝酒醒后会好过些。

      孔权书回头,见一青楼女仆挨身后墙角处立着,便道:“过来扶我。”那女子搀过孔权书臂弯,孔权书便向她身上倚去,却觉那身子骨奇软,(若说初秋长处在美貌,梅花长处便在身段。)不由细看那眉梢眼角,竟是名风尘妩媚的陌生男子。孔权书便松开他,问:“你是谁家的花?”梅公子斜觑她一眼,答:“奴家不曾破瓜。”

      孔权书复靠上那软软的身子去,半醉半醒往外走,问他:“怎么穿女人衣裳?”梅公子答:“便宜。”孔权书却脚步一转,从下花梯口转至上花梯口:“今夜摘花破瓜。”梅公子小小一惊。怎的挑来拣去,抱了个最穷的树丫子?小有不甘的问:“为何单选奴家这枝花?”孔权书答:“便宜。”

      桌上摇曳一盏烛火,孔权书宽衣倚在床上,眼里酒意一点一点消退,仿佛山霭散尽,露出山下深黑的峡谷。熟识的人都知道,孔权书的酒量深不可测,从三杯两盏下肚,醉眼朦胧时起,至一众上宾陪客纷纷醉软如泥,孔权书始终微微摇晃着,不深一分,不浅一分,仿佛马上便要醉倒了,可待到席散回府,向父亲定省时,却又全然瞧不出饮酒的痕迹。

      梅公子端来一大碗粗茶,孔权书摇头示意不用,梅公子便自己喝了。走过去,懒懒的倚靠在她身边。孔权书看他,领口散开着,两扫淡烟的眉,修长迷离的眼,闲闲的看过来一记,撩人。听他问:“官人要怎样服侍?破瓜六百钱,加嘴六十钱,加道具四十钱……不妨试一试全套,不贵,八百钱。”孔权书道:“我服侍你。你只用说怎样舒服就行。”梅公子一愣,肩膀已被她揽入怀,嘴唇也被她攫掠住。

      桌上烛影摇红,一点残余的光,愈来愈暗下去。

      四儿出局回来,见梅公子光着身子躺在自己床上,不由大怒,可一转眼,瞧见他身边丢散的碎银子,立即转怒为喜,坐到床沿边儿,摸着数拣起来,睇一眼梅公子下身,啧啧道:“你怎么找了个不会弄的?赶紧起来把你这血擦擦,别流我床上啦。”见那血珠子还在往外渗,便伸手要替他抹去。

      梅公子睁开眼,正看见四儿手摸来,本能微微一避。“哎哟?”四儿殷勤的手停在半空,好心被人拒,立时添了恼意,“我的梅大公子,以为你这是闺阁公子的金丝雀儿呢?一个野嘘嘘儿,我摸摸看怎么啦?”

      梅公子闭上眼,继续舒缓那种飘浮的晕眩,只口中道:“再看也比你的大。”猛然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倒微微吃了一惊。四儿不忿了,爬上床褪了裤子一比,果然短他半个指肚,不由道:“不赖呀,怪道吴鸨爹疼宠你,鸟儿有五样好,热香大韧久,你至少占了三样儿,有钱图。”

      四儿下了床去,将那一两银子分八百钱揣在左兜,这是吴鸨爹的;一百钱揣在右兜,这是梅公子租他床喝他茶的钱;剩下一百钱递给梅公子:“起来啦起来啦,快到吴鸨爹那儿买一剂了肚汤喝了。时辰一过,闹大肚子就麻烦啦。”梅公子慢慢转过脸,看向四儿手里剩的那一点,无力只道:“都拿去,帮我买碗汤。你的春宫图卖我几幅。”

      碎银掉入四儿右兜里,四儿眉开眼笑:“女人滋养过,到底不一样啊,梅大公子也开始学这个了。”梅公子心里翻个白眼,分明是孔少要拿来修身养性的(童子鸡奋发图强)。

      孔府,东院,西耳房。

      门被谁轻声叩了叩,小丙正对菱花镜理妆,只道:“进。”奇怪谁会来看他,一回头,见初秋进来站在门口,春色满面。猫哭耗子来了?小丙冷笑一声,继续照镜绾头发,只问:“什么事?”

      初秋倒怔在那里,他并没有预备好要说什么,只听知更说小丙昨夜要自尽,便吓了一跳,忍不住想过来看望他。虽是热脸贴冷腚,可毕竟自己对不住他在先。思前想后,终是犹豫着来了。却见小丙精精神神的,正梳妆打扮,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更教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温和的道:“没什么。我是听说……”

      “你放心。”小丙毫不客气打断他,只一笑:“我还舍不得死。”舍不得离开那个薄情人。挑对青猫眼石耳坠(后文送与秦王夫沈氏,可见其价值连城。)比一比,太妖艳了。换副妩媚的,好不好呢?不知哪一种姿态她最喜欢。

      初秋望着小丙纤细的背影,只道:“那就好。你还年轻,不要做傻事。”小丙似笑非笑的,从铜镜里看着初秋:“你当真怜惜我,就离开大少,离得远远的。”见初秋愣怔,小丙面上有隐隐嘲讽的神色,只道:“不想从大少身边消失,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初秋一时无语。记得今早给爹请安时,孔权书说过她们女人的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想必同样适用于男人。初秋只平和的道:“大少她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可我们既然做了她的人,就该尽力为她分担解忧,而不是非难她,计较她多疼谁一些。”默默转身,该说的,都说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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