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公寓》胖咪子

8、701

　　胡语梦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真正接受了林家人集体消失的事实。

　　刚开始她还努力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说他们是不是全家一起出去旅游了？或者是搬走了？
　　期待将来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她们也许还有重聚的一天。

　　超乎寻常的遗忘速度打碎了胡语梦的幻想。

　　在整栋公寓楼里，排除掉楼上敌我不明的昔日男神，胡语梦接触最多的邻居就是住在202的婆婆。

　　然而202的婆婆先是想不起来张秀丽的样子，一两天内便发展到遗忘了林家的所有人，婆婆一口咬定601一直空置，从来没有住过人。

　　渐渐的，胡语梦惊悚地发现，她记起林家人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片段也越来越模糊，她自知不是一个记忆力超群的人，但这样超自然的遗忘速度明显超出了正常的记忆曲线。

　　在彻底忘掉张秀丽长什么样子之前，胡语梦专门买了一个笔记本，把所有和林家人相处过的片段都一点一点记下来，再和乌飞的小说《完美太太》对照记忆，强迫自己不要真正遗忘。

　　就这样，生活诡异地恢复到了平静的正轨上。

　　胡语梦在网上搜索了大量关于幻景集团、幻景地产、幻景公寓的信息。
　　不查不知道，原来很多家喻户晓的品牌都出自这个集团。过去幻景集团一直专注于日用品生产，是这几年才开始进军地产业，除了“幻景公寓”这个项目搞出了一点锦鲤抽奖的噱头，比较出名之外，其余的商场、住宅、学校等建造项目都非常正常——
　　很符合董事长接受采访时所说的“目的仅为广告营销。”

　　除了地产业之外，幻景集团近年还大幅涉足了很多与原本经营领域完全不同的产业，例如信息科技、医药大健康等。

　　花了一整天时间搜索下来，胡语梦一无所获。

　　一切都很正常。
　　实在是太正常了。

　　所以胡语梦搜索完毕后的第一个想法是——
　　搬家。

　　虽然情况未明，但惹不起，难道她还躲不起吗。

　　连着好几天，结束面试之后，胡语梦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约中介看房。可惜现实残酷得令人无法喘息，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大城市，人命比钱贱，别说幻景公寓所在的CBD地段，就连近郊的偏远地段，光一张床位也要一千二一个月，还不带厨房，需要跟三、四家人一起共用卫生间。

　　完美太太的故事，胡语梦怕胡蝶担心，同时也觉得胡蝶根本不会相信，所以没对胡蝶提起过半个字，再说胡蝶生病做手术已经花了不少钱，胡语梦自然不好意思张口要钱。

　　最终胡语梦还是屈服于四百块一个月的月租金，决定继续在幻景公寓住下来，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穷比死还可怕。

　　当然了，安全起见，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胡语梦认真分析了自己坠入幻景世界的可能性。按照她对林家人经历的观察，一个人需要有某种求而不得的强烈渴望，才会触发幻景世界的邀请。

　　胡语梦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迫切到让她做出进入幻景世界的绝望选择。对她来说，母亲胡蝶身体恢复了健康，并且在家乡过得惬意舒适，眼下只有找工作的事稍微急一点，但是也没有到需要放弃现实的地步，毕竟万一实在实在混不下去，她还可以打包回老家，是有退路的。

　　因此她暂时搁置下对幻景的研究，一门心思扑到找工作上，一天能跑两三场招聘会，逐渐获得了一些面试机会，虽然面试结束还是“好的，回去等消息吧”，到底算是有进展了。

　　这天回家路上，胡语梦收到HR的邮件，问她能不能十分钟后接受面试。

　　她飞快回复“可以”，一路狂奔回公寓，在大门外对着逐渐合上的电梯门方向大声喊：“不好意思！请等一下！拜托等一下！”

　　电梯门重新打开了。

　　“谢谢。”胡语梦抱着电脑包一路疾跑冲进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道谢。

　　电梯里站满了一脸疲惫的人们。

　　这些日子以来，胡语梦陆陆续续见过了其他的邻居，只是暂时还没能将脸、名字和房间号一一对上号。

　　替她按开电梯门的邻居微微颔首以示问候，手指从开门键挪到关门键。

　　“滴滴滴滴滴——”
　　电梯突然爆出一阵超重警报声。

　　一张麻木疲乏的脸抬起来，面色不虞，提出的建议算是合理：“最后一个上来的，等下一趟吧。”

　　按开电梯门的邻居直直看向胡语梦：“妹妹，你是最后一个吧？”

　　胡语梦愣了一下。

　　不是啊，她明明记得她踏进轿厢的时候没有滴滴滴，警报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响的……
　　但是确实又想不起来后面是不是跟了人。

　　算了，跟HR说好的十分钟还有余裕，等下一趟就等下一趟吧。

　　胡语梦低头瞥了眼表面，拎着电脑包刚想转身，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不，我是最后一个。”

　　胡语梦循着声音看过去，刚才居然没注意到，她背后还站了一个人！

　　不止是胡语梦没注意到，满电梯的人都不约而同上下左右找了一遍，才艰难地将视线聚焦。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生，穿着随处可见的蓝白色条纹polo衫和不算太合身的牛仔裤，一米七出头的身高，不算高也能不算太矮，身材不算胖也不算瘦，长相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每一个五官都规规矩矩不出挑也不出错的长在该长的位置，气质也毫无辨识度，属于扔进人群里再也找不出来的那一类人。

　　“我等下一趟吧。”
　　男生转身出了轿厢。

　　刺耳的警报声随之消失，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通报道：“电梯门要关了。”

　　有人困惑地蹙眉问旁边的人：“哎？刚才那个小伙子是谁啊？”

　　你看我我看你，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

　　有个头发很多的小哥较上劲了，“我们幻景公寓就那么几户人家，我就不信数不出来。”

　　几个人运用排除法数来数去，除了“空置”的601，剩下的就只有701。

　　胡语梦默默地听着，默默记住，原来701住的是一个年轻小哥，特征是……

　　脑海似乎被一种奇怪的空白填充。
　　仅仅过去了一分钟，她竟然就已经完全忘记小哥长什么模样了。

　　*

　　电梯里遇上701小哥的插曲没能占据太久胡语梦的注意力，她回到家，只匆匆喝了一口水，就打开手机视频进入了面试会议室。

　　一场从头到尾的压力面试，HR非常强势，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不停歇抛出，语气咄咄逼人。
　　短短半个小时，过得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结束面试从线上会议室退出来，胡语梦长长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晕脑胀。
　　往完全落入黑夜的窗外瞄了一眼，她站起来收拾了下东西，打算去趟超市逛一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刚走出家门，胡语梦习惯性穿过错落的走廊设计往楼上702瞄了一眼，旋即怔住。

　　702门口有亮光。
　　吸血鬼帅哥——啊，不是，是乌飞，正在走廊上抽烟。

　　他懒散地靠在齐腰高的围栏上，目光沉沉地望着一楼室内花园的方向。

　　胡语梦放低呼吸声，慢慢地缩到门后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修长的剪影，看着他抽完烟转身进门，一直等到702门口走廊的声控灯光熄灭，才慢慢从阴影里走出去。

　　他在看什么？
　　胡语梦扒在栏杆上向下眺，只能看见如同往日一般寻常的园景。

　　没琢磨出个所以然，不过她因为这个小插曲而临时改变了主意，去超市还要花钱，不如就在免费的室内花园里转一转好了。

　　胡语梦乘电梯下楼，在花园里略散了散，慢慢深入花园中央，有一个翅膀形状的人工池塘，貌似挖得还挺深，绿藻和黑夜一同作用，看上去深不见底。

　　她沿着池塘边的小径慢慢走着，回忆自己刚才在面试里的表现，绕过转角，密密麻麻的树叶遮蔽了大多数的路灯光，直到快要迎面撞上了，胡语梦才惊觉面前有一团黑影。

　　小哥也被她吓了一跳，差点摔进水里。

　　胡语梦盯着小哥的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可能没有完全控制住表情，小哥显然从她狐疑的神情中读懂了情绪，苦笑着说：“你也不记得我对吧？我住在701，其实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能在电梯里遇见。”

　　天哪！明明傍晚回家还见过的，就忘记了实在太不礼貌，胡语梦一时有些慌忙无措地道歉：“啊，对不起，我……我可能……”

　　没等她绞尽脑汁编出一个好听点的理由，小哥就开口了：“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小哥苦涩地抿嘴笑了笑，冲她伸出右手，“我叫张伟，你叫什么名字？”

　　胡语梦忘记她在哪个电视节目上听说过，我国重名率最高的名字就是张伟。

　　她也伸手回握了一下，“叫我语梦就好。”

　　算是认识了，两个人并排一起往前漫无目的地走着，但胡语梦还是很尴尬，主动找话道：“对了，你刚才站得离水边那么近，是在喂鱼吗？”

　　池塘里养了好几尾胖乎乎的锦鲤，也不知道平时是谁在喂。

　　“不是。”张伟面色落寞，嗓音发涩，“其实我刚才是想跳下去。”

　　胡语梦吓得差点跳起来，条件反射的死死攥住他的衣摆，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小哥强压住哽咽，“我怕我不止是活着的时候没有存在感，就算死了，尸体发臭了都没人发现，也没人打捞。”

　　不知怎么的，胡语梦忽然想起了刚才乌飞在楼上沉沉往下注视的身影。

　　一股没有出处，却无比强烈的直觉，自她的心头窜起，顺带制造出一片随脊梁攀上的冷意。
　　张伟就是幻景世界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