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劫结》江波波

51、抉择

　　“你放我下来，你碰我我恶心。”我硬起心肠说到，无视他的咬牙切齿和衰败脸色。
　　他粗暴的一振臂，我就被他扔麻袋一样扔到地上，还好我足够灵活，一个踉跄，居然在身子险险着地的时候稳住了重心，站直了身体。我故作轻松的甩了甩衣袖，极力克服内心的失落感和隐隐的伤痛，满不在乎的说，“今夜之后，我再也不是汝阳王妃。”
　　韩清扬冰冷的看我一眼，嘴角浮现一种复杂，“今夜之后，再无汝阳王妃。”
　　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武装到了牙齿，但他一句“今夜之后，再无汝阳王妃”就仿佛穿肠毒药一般，直接击中了我的命门。我不要他了，他也不要我了，我的心仿佛被一把生满铁锈的刀子在狠狠的划割一样，掀开的血肉，钝钝的痛疼，一阵一阵，看似不够锋利，却又疼到了心底，整个人都仿佛痉挛了一般抽搐，几乎每呼吸一次，都会带来血液的喷溅。和中了毒冰掌完全不一样的痛苦，毒冰掌是那么毒辣直接，而现在，却是在凌迟。
　　是啊，今夜之后，再无汝阳王妃，今夜之后，再无汝阳王妃！！！
　　我强忍眼中的雾气和心中的刀绞，转身往前走，脚步又快又急，是的，绝对不能让他看到我眼中的不舍和难过，这样我会输得一败涂地……神啊，求你让我快点走完这汉白玉的台阶，走过这曾经和他并肩走过的红毯之地，走过和他在一起瑰丽无比的心跳梦境……因为我知道，前方有我的强生在等我，他一直在等我。
　　雾气朦胧间，耳边却听到“噗噗噗”的奇怪声音，随之而来利刃破空之声，嗖嗖嗖嗖，又密又急，比暴雨有过而无不及，天哪，竟然是战场上的强弩！我眼花了一阵，才借着城墙上突然燃起的连绵火光看清楚当前的形势——我、韩清扬、还有包括青影在内的二十名护卫被强弩死死的钉在了一个狭小的箭阵之中，丝毫动弹不得——因为城墙上几千名士兵已将弦拉成了满月状，只待一声令下，就将我们射成马蜂窝。
　　飞快的盘算了一下，硬碰硬肯定是没戏了。只能看来者何人，有何居心，从这现下情势可以看出，对方至少不会立即要我们的性命，否则这几百支箭不会都插在地上了。
　　只听韩清扬运力将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我说大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孬种，站在那么远的护墙上还躲在飞鹰之后，难道我现在还能威胁你不成？”
　　原来是韩清风，果然是他的“好哥哥”。
　　韩清风的声音倒是柔和许多，带着文质彬彬的毒辣，“二弟还是这么大脾气，难怪经常惹得父皇不开心。”
　　“少说废话，你带上京都营的全部家底过来，是想造反不成？”
　　“造反？哈哈哈哈，真可笑，现在造反又怎样？魔主已经走在我们兄弟前头了，还不是因为搭帮你的福分，才让父皇被人挟为人质。”韩清风胜券在握，言谈中充满了傲慢和狂妄，连造反的话都敢说出口，想必是长期被韩清扬压制，今日总算是找到机会一雪前耻。
　　“你这样做，小心害了父皇性命。”韩清扬言语中不乏担忧。
　　“二弟，你聪明一世，却糊涂到与魔主作对，我怎么会重蹈你的覆辙。我定会将圣女不差一毫的送给魔主，所以，你还是将圣女交给我，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留你一个全尸。”
　　韩清风儒雅风流的表象下，竟是这么一个赤裸裸的腌臜胚子，当着数千属下的面，毫不避讳的兄弟相残，看来韩氏兄弟的矛盾争端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心照不宣。今天韩清风终于揭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誓将韩清扬置于死地。
　　“要是我不答应呢？”韩清扬神色凝重，眼神却冷静而冷漠。
　　“那为兄只能万箭齐发了。”韩清风抬起了胳膊，让我的心一下子抽紧到无法呼吸，呆滞到缺氧状态。这般居高临下，万箭齐发，只怕他手往下一挥，今日我的命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韩清风，你最好不要将胳膊放下来，不让我让你五脏六腑都一块一块落下来。”熟悉到深入骨髓的声音，一字一顿，内力充盈，估计整个内城人的耳膜都受到了冲击。
　　强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场都搞得这般大牌！
　　然而心里却是狂喜的，终于在半月之后，再次看到我的亲亲强生。他一袭黑衣，面目冷峻，强悍无伦的站在台阶尽头的大殿正门之前，带着骇人的气场，仿佛来自地狱之城，让所有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当眼神看到我的时候，俊美异常的脸上才染些人世的气息。我想魔主在常人心里应该是个变态魔王了吧，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接连血洗了王府、隐湖，现在连世人敬畏的长乐皇城都不曾禁忌！如果为了权势、金钱，尚且好说，但所有的举动摆明了只要一名女子，就算是这名女子——我，也觉得他太过疯狂。
　　面对疯狂的人，其他的人就只能保持冷静。
　　韩清风干笑了几声，声音中带着几丝讨好，“魔主放心，我以我项上人头作担保，圣女决计不会有半分损伤的。”
　　“刀剑无眼，哪怕是惊扰了我的圣女，你的人头都抵不来。”强生丝毫不为其所动，虽然是对韩清风说话，他的眼神却片刻不曾离开我，“你有胆试试，我让你一门76人挫骨扬灰。”
　　强生真是杀人杀红了眼，开口就让人头皮一阵麻意，我忍不住瞪住了他，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满是温暖怜蜜，一点都不像是喊打喊杀的刽子手。然而他的威胁却起了作用，韩清风居然点头，“魔主对圣女的一片心，天地为之动容，日月为之变色，实在令鄙人钦佩至极。”
　　额滴神啊，这都说的哪门子话啊？看来这个韩清风段数真的很低，见风使舵的本事让我忍不住强烈鄙视！魔主极其强硬的态度使得他只能转向韩清扬，“二弟，好歹是个叱咤风云的天将军，如今竟要躲在一名女子身后，你不觉得可耻吗？”
　　韩清扬沉静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波澜，他淡淡的转向我，仿佛倒映满天星光的璀璨凤目里只有释然，“你终于可以走了。”
　　我不敢再看他，因为被他的黑瞳锁住极难挣脱，只能求助般的看向强生。站立在正殿门前的他已经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俊美至极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关怀，雄壮笔挺的身形让我生出极强的信赖感——虽然嗜血疯狂，但却是我可以至死信赖的守护神。我明白，现在我要做的事就是一直朝前走，抓住那只永远带给我温暖的手，然后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想。
　　然而，然而，为何我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般，不能挪动分毫。
　　“苜，过来。”强生眸子已经微微变色，我知道他内心的焦急和不安，他做了这么多事，想要的不过是此刻我能义无反顾的走向他。但是我刚才的健步如飞已经不复存在，我的双腿跟石化似的，跟地上的白玉石连为了一体，因为我知道，我这一走，韩清扬怕是——凶多吉少。他虽然武功极强，但是毕竟受伤，能不能从布下天落地网，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兄长手上逃脱，极难定数。
　　“还不走？你的宝贝强生金眼怕是都要现了。”韩清扬嘲讽的笑道。
　　我怒极，“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你命丧于此？”
　　“你可以把眼睛闭上。”韩清扬嘲弄的笑意更浓，“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入骨吗？这下总算可以如愿了。”话虽如此，他冷硬的表情却掩饰不住苍白的脸色，抚上左胸的手微微颤抖，透露了此刻内心的汹涌澎湃。在这危急时刻，难道他伤又犯了？又是被我怄的？
　　“你放屁。”我几乎落下泪来，“什么时候了，你还，你还是气我，我，我……”
　　“苜。”强生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低沉而坚决，“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我心尖儿一颤，正欲张口，却听护墙之上传来刀剑之声，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韩清扬的已乍然变色，我忙扭头，只见站立在护墙之上的韩清风身边多了一道纤细的灰色人影。我内力已失，看不清楚面目，只听强生难得的焦灼语气，“是青菲，苜你快过来，否则我也难保你无恙。”
　　我心一沉，怎么她又来了？看着架势好像是她出其不意的袭击了韩清风。想必是韩清风只顾着防范眼前的韩清扬和魔主，躲在飞鹰之后，反而给了青菲自后偷袭的良机。糟糕，青菲要是挟持了韩清风，只怕，只怕……
　　“我要是放箭，伤到圣女的话，魔主说到做到，一定会让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韩清风竟然用内力将声音传出，其心思不言而喻。
　　“你若不下令，现在我就让你生不如死。”青菲的声音也远远传来，却带着嘶哑和狠戾，全然无初见时黄莺出谷的清丽。我暗自心惊，当日护国寺五音大师的话回响在我耳旁，““恕老纳直言，隐湖行事一直以江湖道义为重，善名广播。施主凡事不可强求，行义举也需留有三分余地，隐湖或许还能逃过这一劫！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隐湖灭门对于旁人，只不过是极大震撼，但对于她来说，不却啻于天塌地陷。她自小受隐湖抚养，全心全意光大本门，然师门却因为她遭遇劫数，无一幸免。果然印证了鹤灵子对青菲说话，“隐湖的劫数因你而起，随你而止。”当日我在护国寺听着倒不以为然，却怎么也想不到隐湖大劫却是因为青菲对我痛下杀手而起，真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远远的传来韩清风一阵惨呼，“青菲姑娘，可否让魔主带圣女走后，再行下令。”
　　“他们一个都不能走，全得给我死。”
　　“青菲姑娘，魔主武功盖世，今日要不了他的性命，改日就是他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韩清风倒还能认清形势，又是一阵惨呼，“不过韩清扬今日必死无疑。”
　　“我数十声，你要是不下令，你会尝到宁可去死也不愿试试的滋味，哈哈哈哈。”青菲的疯狂程度看来不在强生之下，“十、九……”
　　“魔主快带圣女走，本王别无选择。”韩清风歇斯底里的大叫，真难为他了，左右不是人，还好够聪明将困境摆到台面之上，让强生之后没有找他晦气的由头。
　　强生已经在忍耐的边缘了，他眼中迸出丝丝金光，声音暗哑，“苜，还在想什么，是要逼我强迫你吗？”
　　心跳的速度已经快超过极限了，其实现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生死只在一线间。韩清扬幽幽的声音响起，“你快走吧，不要大家都死在一起。”
　　青菲已经数到了“五”，再不决断，已来不及。我朝强生大喊，“你快走，我命令你快走，不然我不会原谅你。”转身望向韩清扬幽暗的眸子，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这般勇气的大吼，“混蛋，我是怕死，但是今天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话音没落，一道黑色闪电已经飘然至我身边，我强生的眼睛全是金色，几乎媲美正午的阳光，但是瞬间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的脸颊让我心痛不已，我终是再次伤了他。他一手揽过我的腰肢，耳语般在我耳边说道，“傻丫头，你死我岂能独活，要死，便都死在一起。”
　　强生的话如烙印一般在我心头烙过。我知道我错了，强生一人自保无虞，抓住时机将我带走亦为可行，我这样做只能让我们三个无一生还。但是，但是我又怎么会扔下韩清扬一人？！除非我死。
　　青菲已经数到了“二”，在最后那声“一”出来之前，韩清扬袖中毫无征兆的射出一道火光，直指天空，“砰”的一声炸开绚烂的烟花……
　　情势直转而下，外城墙上突然燃起密密麻麻的火光，更多的强弩从护壁之后伸了出来，瞄准了之前京都营兵士，人数却至少在两倍以上，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传接之声，似乎还有更多的人在听从调动，往来警戒。此刻护城大门洞开，数千骑彪悍的骑兵手持长戬盾牌疾驰而至，扫掉地上的箭支，马头朝外，盾牌横立，将我们一干人密不透风的守卫在中央……
　　韩清风的声音已经犹如落叶般萧索无力，“淮兴精锐营，突厥狼骑兵，你，你怎么做到的？你不是今日才到的长乐吗？”
　　“我来长乐已有八日，未曾向大哥通报，礼节有亏，在此道歉。”韩清扬淡淡的说道。
　　韩清风有点回过味来，“八日？岂不是，岂不是父皇下金牌的第一日？你，好，好你个黑狐狸，那，那京畿总督顾日成……”
　　“是清扬的八拜兄弟，比亲大哥怕是更亲了点吧。”韩清扬唠家常般平静无波。
　　“内城提督陆斌贤呢？”韩清风犹不死心。
　　“我于他父亲有过救命之恩。”
　　“难不成拓跋宏，也，也……”
　　韩清扬有点不耐烦，“不错，都是我的人。我一直不想动你，是因为尚念及骨肉亲情，只要你待我还有半分兄弟的情意，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兵戎相见。”
　　“哈哈哈哈……”韩清风突然爆发的笑声寒意森森，“少在那里假情假意，你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内哨，打的就是这淮兴江山的主意。你来长乐已有八日，早就设好了套让我往里跳，是不是？是不是？”
　　“是又怎样？你可以不跳的。”韩清扬冷冷的说道，“你不跳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耶律古兰，动手吧。”
　　一名高鼻深目，身材雄浑的突厥骑士听言，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戬，用不太标准的中土话喊道，“凡放下兵器的投降的，罚俸三月不予追究；违令抵抗者，杀无赦。”这个耶律古兰活脱脱一个虎狼之人，不仅长相彪悍粗豪，声音更有威慑力，特别是那句“杀无赦”隐含着浓浓的金戈之意，不过让我听着好像他更希望对手负隅顽抗，这样他好杀无赦。
　　我略略数了一下，放下手中兵器的京都营兵士有一半之多，剩下的想必是韩清风的誓死追随者。只听韩清风仰天长啸，“韩清扬，今日我与你绝不共存，放箭。”
　　强生将我的头一把按在他的胸膛上，我眼前立时一片黑暗，只有耳边传来箭撞击在盾牌上的咚咚的声和连绵不绝的人、马惨叫声……鼻尖是强生树木般的清新体香，他随手格挡，强劲无伦的内力挥带出来，没有一支箭能近身三尺，所以我并没有丝毫担心，只是，只是有点贪念当下的温暖。因为此役之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和他如此接近了，他已经被我伤的体无完肤，我一而再的对他选择了放弃，他还能容我伤害他多久？我还有脸去伤害他多久？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只听各种声音渐渐少了，强生也慢慢收了内力，偶尔有一两支箭飞过来，被他轻轻扫到一边。我乖乖的贴着强生坚硬的胸膛，数着他的心跳，闻着他和白云山一般的味道，任思绪徜徉在和他走过的温暖岁月。他的心跳竟越来越快，奇怪，不是已经收了内力了吗？他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呼吸也重了起来，我忽然明白怎么回事，正想推开他，却感到胳膊被另外一道大力拖过，血腥气扑面而来，灵台顿时清明。
　　韩清扬黑着脸抓着我的一只手，“不是说，不能接受男人的触碰吗？”
　　强生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抓着我的另外一只手毫不放松，“苜，怎么回事？”
　　我气结，韩清扬这会子吃什么飞醋，赶紧清理战场才是正事。我瞪他，“放开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的触碰。”
　　“魔主不是男人？”韩清扬步步紧逼，他存心的吧，激起强生的火头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见强生的脸顿时难看了几分，哪里还敢让韩清扬说话，劈头盖脸对他一顿痛斥，“你才不是男人呢，说了不会碰我一根指头，现在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韩清扬微微一笑，手指反而加劲，“魔主，本王依言将王妃带了过来，然而是她自己，在最危急的时刻选择跟夫君同死，之前的承诺是否还做得数？”
　　韩清扬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冠冕堂皇，不仅将我跟他死死捆绑在一起，还以之前的承诺倒逼强生表态。我想开口问话，却让他手指用力给痛回去了。
　　“自然算数，淮兴帝平安无恙的送还给你，你救驾有功，平叛逆贼，继承大统，指日可待。”强生眼眸灰暗一片，冷冷的看了看他，轻哼一声，“分寸拿捏得真好，苜要是不说那话，难到你就不动手了？”
　　“套子是早就设好了的，但是王妃的选择，却是一场豪赌。”韩清扬正色，“还好我赌赢了，她选择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