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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长乐篇 第一章 碦原 ...

  •   三年后
      ……
      我懒懒的躺在西平宫后园的紫杉林里,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已是七月流火,微凉的风柔柔的拂过脸颊,紫色的花瓣轻轻的飘落鬓间,混着青草的芳香,夹杂夜莺的歌唱……恍惚间,竟觉得是回到了白云山上那无拘无束的时光。
      弹指一挥间,三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回想前世和魔教中的种种事情,竟遥远的恍如隔世。人在痛过之后,只要刻意遗忘,真的能够关闭记忆之闸,就像头脑硬盘被删除一般。我有的时候甚至怀疑二十一世纪的种种以及魔教的经历都只不过是前朝公主的黄粱一梦。只是在夜半惊醒、泪流满面的时候,才发觉有的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我现下的身份不再是公主,而是碦原节度使朱熠远的妹妹——西平郡主。当年镇西大将军郭子安冒死救回哥哥之后,迫于势微力单,并没有建立后梁的政权,而是向司徒翼称臣。司徒翼大局初定,不欲穷兵黩武,见郭子安既已臣服,便顺水推舟,封哥哥为碦原节度使。
      我与润福公公回到碦原之后,哥哥大喜过望,对我疼爱有加,我一过十八岁就向司徒翼请封西平郡主。司徒翼虽属军变篡位,但对天下的诏书却是先皇禅让贤能、驾鹤西归,在面子上总是要过得去的,于是很爽快地给我了一品郡主的封号。
      润福公公叮嘱我不要将魔教之事透露半分,以免横生枝节。这一点正合我意,我到碦原之后性情大变,不愿与人多言,更不愿参与任何繁文缛节的应酬,以至于落下个冷漠、孤僻的名声。不过哥哥经常来探望我,最初他以为我本性清冷,直到后来的相处中,他见我不时的神游恍惚、间或的悲哀叹息以及偶尔冒出的调皮玩笑,才知悉我必有一段伤痛的过去,但他很体贴的选择了缄口不问,只是眼中透出的深厚关切让我颇为感激。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我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我很开心这世上还有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哥哥待我极好,他当真以为我受伤后失去记忆,并在外受苦达七年之长,所以觉得甚为亏欠于我,总想加以弥补。另一方面,我一向不喜苍白懦弱、斯文多情的男子,但哥哥恰好就是这样的男子。他虽有节度使之名,但对政务军务丝毫不感兴趣,完全倚仗镇西大将军郭子安,自己则沉迷于酒色丝竹,古籍考证一干物事。
      唯一让我佩服的是,哥哥内宠无数,各位女子却相安无事。可能因得哥哥精于词赋音律、棋艺无双,再加上风流俊俏,多情而不滥情,所以碦原城一半以上的大家闺秀、歌姬舞娘、青楼名妓都倾心于她,以蒙他青眼恩宠为荣。
      如果一开始穿越,我就附在这会儿的朱熠彦的身上,我可能会高兴的狂笑三日:米虫的生活梦想终于实现,从此不再为生计劳碌奔波,除了吃就是睡,无工作之费心,无案牍之劳形!但如今我在碦原城的日子,却过得波澜不惊,无喜无悲,只是——除了郭子安那顽劣的小儿子郭舜司隔三差五的过来骚扰一番。
      对郭舜司,我实在是无语。尚不提他总斜着看人的三角眼,欲求不满的脸色,狡诈算计的神态,以及焦灼轻颤的四肢,单是那一身娇奢跋扈的气息,就让我作呕。也不知道他看上了我哪一点,更不管我给了他多少脸色看,从我来到碦原城的第一天,他就犹如叮上了臭鸡蛋的苍蝇,死缠不放。要不是看在郭老将军的面子,我早就掐脖捏死他了。但他显然是想挑战我的忍耐极限,不断向我阐释什么叫做得寸进尺,终于在半年后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将他那淫爪放到了我的肩上。
      长期忍耐爆发的结果是——他被我扔出去的距离足以打破现代奥运会的铅球纪录。在郭舜司还满头金星的时候,我轻轻的话语响在他耳旁,“少来惹我,要不要尝一下魔教的采阳补阴之术,你这小身板,就是十个也不够我练功……要是我今后听到一丝风言风语,我可真不想看到郭老将军绝后呢。”直把郭舜司吓得脸如土色,头点得如捣药一般,连滚带爬的出了西平宫,之后再也没看见他的一片衣角。
      不过这梁子也算结下了。
      “郡主,郡主,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个清稚的女声由远而近,打破了我的静谧。
      我不慌不忙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微笑的看着眼前跑得满脸通红的五福,“福丫头,又惊惊咋咋的做什么?天能塌下来不能?”
      五福喘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天,天真的,真的塌了。”
      我好笑的看着五福圆乎乎的小脸,伸手按过她背心大穴,输入一股真气,以帮她顺气。很快五福脸色就变得如常,她双眼闪着崇拜的光芒,“郡主,奴才,不,福儿……”
      “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不急着说了?”我打趣她。
      “哦,”五福灵活的大眼浮上一层暗色,“听正阳宫的丫环们说,节度使大人架不住镇西大将军的苦苦相逼,已经,已经同意将郡主送往长乐参选了。”
      看着五福艰难的说出她认为天塌的消息,我淡淡一笑,“那么,五福愿不愿意跟着一一一起走?”
      五福不可置信的抬头,怔怔的盯了我半天,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才大声说,“郡主去哪儿,福儿就去哪,天涯海角福儿也要跟着郡主,侍奉郡主。”
      我微微一笑,复又躺下,看着明媚的蓝天、洁白的云朵,轻叹,“要来的,终究要来……”
      自从去年郭老将军大病,丁忧之后,郭舜司得以继承铁帽子将军之位,扶助哥哥管理西域封地事务。哥哥的日子明显不好过了,郭舜司浅薄无能,又野心勃勃,仗着老爷子在军中的威信,大肆笼络人心,拉帮结派。为此,哥哥只能从温柔乡里分心出来,打理军务政务,但哥哥实在不好这口,整日只忙得焦头烂额,心情抑郁不堪,连来我这儿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今年九月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齐选秀,可谓万众瞩目,翘首以盼。选秀除了皇帝本人,大齐所有的朝中重臣、亲王显贵,以及各地藩王、封疆大吏等都将齐集一堂,开具盛宴,选美联姻,颂扬太平。所以各地纷纷严阵以待,摩拳擦掌,早就将封地中适龄未嫁的郡主、官家小姐名帖报上,以求在选秀中力压群芳,封妃封嫔;就算不济,能蒙兵强马壮、富甲一方的诸侯藩王子弟看上,收为妻妾,也是一件美事——毕竟裙带关系向来是政治斗争的另一纽带。
      我前年及笄,正是适龄之年。哥哥是疼我的,他知道所谓的大齐选秀,不过是将女子的美貌、才华、背景、家事等等,赤裸裸的摊开来,当作可以衡量的物品,任凭挑选。以他怜香惜玉的情怀,又怎会容忍这样的挑肥拣瘦,更何况我是他唯一的妹妹。
      他希望留我在他身边,所以曾给我牵线搭桥过几回,意图将我嫁出去,毕竟有夫之妇可以不参选,但均被我一口回绝。不是我想去当商品,而是我实在没有嫁人的心思,慌称重病,期冀能够躲过一劫。不料郭舜司怀恨在心,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章,直接告知大齐皇帝我已痊愈,能够参选。
      一道明为关怀的圣旨,将哥哥逼上了两难的困境:送我参选,于心不忍;拒绝参选,等于拒绝皇帝,已是欺君。毕竟他现在根本不具备与大齐抗衡的实力。郭舜司怕我至极,一心想将我送往长乐,对哥哥的苦苦相逼我已有耳闻。
      想不到,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郡主,你武艺高强,干脆一走了之。”五福还是不甘心,不肯罢休的在旁给我支招。
      “那你怎么办?”对五福这个笨丫头,我就是喜欢逗她。
      她咬了咬嘴唇,“郡主不要担心福儿,只要郡主平安,福儿怎样都行。”
      我摆摆手,“逗你玩呢,要走也不是现在走,我心下自有计较。”
      五福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郡主不会束手以擒的。”
      “说什么呢,去选秀又不是去坐牢,还束手以擒呢,有没有读我给你的书。”我一瞥满脸憋得通红的五福,“要是我当上大齐的妃子,岂不更好。”
      五福一嘟嘴,“郡主净瞎说,郡主可不会稀罕那什么妃子的,送个皇后的位置郡主都不会愿意做。福儿知道郡主就想闲云野鹤,逍遥快活。”
      我扑嗤一笑,“看来福丫头越来越懂得我的心思了。”
      五福是我从浣衣苑要过来的丫头,当时不过十二三岁,出身穷苦,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奶奶相依为命,因奶奶重病,才卖身入内廷,挣钱为奶奶治病。我见得她时,正是我初来碦原的那年寒冬,五福遭人诬陷,罚跪在冰天雪地。我正好路过,动了恻隐之心,将她要了过来。后来见她生性良善、勤劳朴实,又可怜她年幼无依,带她在身边,做了贴身丫头。三年下来,竟亲厚无间。
      我什么都不避她,她自然知晓我会武艺,只是平日守口如瓶。
      三年来,我无心练武,只是将血舍利挂在脖子上的玉玲珑佩饰中,须臾不曾离身,任内力自由流转,天魔变突居然破到了八层,相信自保毫无问题。但我知道,和真正的高手对阵,我还是不堪一击,因为我几乎忘了所有的招式。
      ……
      “确定黑子落在此处咯?”我笑意盈盈的看着对面软塌上心事重重的哥哥。
      “嗯。”哥哥眉头深锁,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我飞快夹起一枚白子,落下,抚掌大笑,“可算是让我赢了一把,真不容易啊,号称棋艺无双的暖玉公子呢。”
      “一一,我……”哥哥咬了咬嘴唇,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见时机到了,抢先说道,“一一愿意去长乐。”与其让软弱的哥哥心里落下个卖妹求荣的阴影,还不如我一力承担下来。
      哥哥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夹杂着惊愕、痛心、疑惑、纠结、松缓……
      我微微一笑,“一一不是个不识大体的孩子,就算留在碦原,躲在哥哥的庇佑之下,也不见得能够心安理、得一世逍遥;此番去了长乐,或许能够拨云见日、柳暗花明也不一定。更何况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哥哥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是为兄无能,面对轼父仇人,非但不能报仇雪恨,反而偏安一隅,忍辱偷生,现在更眼睁睁看着妹妹羊入虎口,我……”哥哥悲愤之下,一掌重击在棋盘上,不料正好拍在尖角之上,划破了掌心,流下醒目的鲜血。他不管不顾,犹自哽咽,“我终日以酒浇愁、沉迷声色,世人道我无能,我也认了!政务军务千头万绪,劳心劳力非凡,非心智坚韧、杀伐决断之辈不能胜任。我自知不是成大事之人,更不愿这碦原的百姓、军队跟随我妻离子散、生灵涂炭,又谁人知我每接圣旨,口称万岁时,内心煎熬犹如万蛇噬心,如今我唯一的妹妹也要……”
      我一向怕人哭,更怕七尺男儿哭,何况眼前落泪的是我的哥哥。看着他弯腰伏在案上、受伤的手掌鲜血汩汩,压抑抽泣的声音几不可闻,细瘦的肩膀不停的耸动……我心中不忍,扯过衣角,用上一分内力拉过哥哥的手掌,麻利的将伤口包扎妥当,对上眼含泪水、惊诧不已的哥哥,苦笑着说,“哥哥,我知道,你的善良,你的隐忍,你的痛苦,你的无奈。一一也不是成大事的人,忘了前尘往事吧,能苟活于这乱世之中已是万幸。”
      我放下哥哥的手掌,暗运一口气,突然抬掌将棋盘击个粉碎,黑子白子四处飞散。我当即展开鬼魅身法,用袖子将所有的旗子尽数兜住,左黑右白,挥洒自若,再一扬手,又分别将棋子轻轻挥入棋盒之中。一番展示,身手灵活依旧,内力吐纳自如,顿时生出一股豪气。
      “一一此时也无需瞒哥哥,这世上我愿去哪,只怕没人能拦得住。此次前往长乐,一是为解碦原当前困境,二是三年来,承蒙哥哥精心照顾,心伤已复,想趁此机会出去看看,云游天下!哥哥无需挂虑,你可问润福公公,我朱一一最拿手的是什么?”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看着哥哥调皮的说,“金蝉脱壳!呵呵,一一日后定会回来,看望哥哥的。”
      哥哥呆立半晌,看来我是一名“武林高手”的事实很难让人接受啊,是我平日里保密工作做得比奥运圣火点燃方式还到位?还是我弱质芊芊的表象太具有迷惑性?我不想回答他回过神来后的一系列无可避免的问题,一闪身,进入内堂,扔下一句话:
      “哥哥,让郭舜司那厮一路护送我去长乐吧。”下一句在心里暗骂,“丫的,你死定了。狠人阴我我惹不起,你丫阴我,我还不把你办了!哼,老鼠一发威,全部是病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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