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花开》蔓娆

1、1 漫天梨雨巧遇卿

　　今日太阳上仙脾气着实温和了些，温热宜人，既不被阴日神抢了风头，死气沉沉；又不因雨孩儿调皮，火冒三丈。我独自一人靠在小园中的竹椅上，用手微掩双目，看日光射过片片梨花瓣，洒下星星点点的斑斓，在眼中跳跃。
　　脑中飘然起来，我便知周公老兄又邀我下棋去了。
　　其实虚晃一算，我已度过35000载年岁，怪不得听闻有些神女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已是残花年华，却还无意出嫁。想想35000岁在凡尘中也是二十有五，还在深闺中未嫁，是有些人老珠黄，无人问津的意思。实际上，也不是无人问津。约莫五千年前，求婚的场景也可谓是门庭若市，我却贪念少女时的欢乐年华，不肯接见。此一来二去，那些热心的男神仙也个个心灰意冷，随意散去了。小园顿时冷清了下来，反倒是遂了我的意愿。
　　想起少女年华，思绪也情不自禁地莺歌燕舞起来。那应算作是35000年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
　　那时，阿爹阿娘还未离我而去，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依稀记得那时我常梳蝴蝶发髻，着桃色衣裙，终日与爹娘在梨花园中不厌其烦地玩捉迷藏的好笑游戏。每次都是阿爹蒙眼，双手乱舞在林间寻觅我与阿娘的身影。我因幼小，步伐理应慢了些，每每被阿爹捉住时，便耍赖般大叫：“不干不干！阿爹定是施了什么法，才如此轻而易举捉住我的！”阿爹没法，也不愿接受惩罚，攥着我的衣角不放。这时，阿娘总是像一阵温风般神秘拂来，在阿爹和我的脸上轻啄一下，我才可作罢。
　　欢乐的日子终是不能长久，在我20000岁生宴的那一日，意外不期而至了。
　　那日，梨园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也是高兴得紧，穿一件镶边红裙便蹦跳着向爹娘索要礼物去。到了正厅，却见爹娘眉头紧锁，一脸愁绪的样子。他们见我进房，忙拉住我的袖口，低低地说道：“蘼儿，爹娘今日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伴你度生，来日一定补上。”我瞧见他们平日里笑容满面的脸此时已是青紫，便也懂事地点头，还匆忙询问了句：“不知爹娘今日何事？”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小翠儿绞着手帕，领我进了门。
　　往后过了几日，突感心里烦的慌，刚欲入园休养，管家跌跌撞撞地奔进来，口中急呼：“小姐，老爷和夫人，已经，已经去了！”正在卸下珍珠链的我，情急之下大力一扯，一颗颗珍珠散下，在地上撞击得直响。我吓白了脸，怒斥道：“管家切莫乱说，爹娘只是走了几日，哪里有“去”一说！”老管家顿时老泪纵横，抹着泪哭哭啼啼，“小姐，老爷夫人前几日去助天帝剿灭静王乱党，静王誓死抵抗，老爷仙气还未伤他，不料却被乱党的一名小头目暗箭所伤，上面竟有剧毒，有使神仙灰飞烟灭的毒素。老爷纵有无人能敌的灵力也难以抵抗，几个时辰后终是去了！”我登时眼前一片黑暗，身子不稳起来，管家眼尖，一把把我扶住。我理了理已是混乱不已的思绪，问着：“我阿娘呢？”管家低着头，声音几乎小不可闻，“夫人烈性，见老爷去后，独自一人到敌阵中奋力杀敌，却被万支毒箭刺身。夫人何等高傲，她撑着剧毒道老爷身边才肯死去。”
　　我再也站不住，一个踉跄倒了下去。模糊听得阿娘轻语：“蘼儿，这是为娘给你的最后一个梦境。”
　　一阵淡紫色的柔风吹起片片梨花，向我脑海袭来。
　　凌霄大殿前已是血流成河，时不时传来几声凄惨的叫声。叛贼静王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指阿爹，愤声怨道：“花翼王兄，几万年来你避免王权纠纷也就罢了，今日为何非要帮着天帝，陷我与不义？”阿爹手上并无兵器，只是一指上仙气环绕，甚是灵巧。他双眼饱含怜悯，定定地望了望静王，开了口：“我本是父皇十几万年前下凡游湖时拾得的一条小灵鱼，承蒙父皇厚爱，升天做了王。为何要陷入这万劫不复的王位之争？王弟，不要执迷不悟了！”静王冷笑，突一阵寒风来袭，剑锋急指阿爹喉结，阿爹双手一动，宝剑发出叮当脆响，便弃暗投明，归西去了。静王一时呆愣，阿爹叹息了声，单手仙气骤聚，向静王头顶飘去。“嗖”的一声，一支暗箭稳稳插在阿爹背后，阿爹后退几步，刻出一捧鲜血。静王大笑，一掌拍向阿爹胸脯，还不忘“好心提醒”了句：“王兄，这毒便是可以让神仙灰飞烟灭的“索灵散”，好好享受吧！”阿爹望着静王远去的背影，苦笑了声，痴痴地说：“素儿，为夫不能伴你左右了。”话音刚落，只见阿爹的乌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光彩，瞳孔已然涣散。我不禁想痛哭出声，又想只是梦境，哭声便生生变成了哽咽。
　　远处被三千骑兵包围在中间的阿娘脸颊不知何时淌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她伸手接住，泪水在手心中久久不散，幻化出阿爹的模样。阿娘大惊，双手变出梨花，瞬时让紧逼的三千骑兵一半见佛祖讲经去了。阿娘口中悲悸地叫着：“翼，你等我，你等我……”向阿爹身旁奔去，见了阿爹逐渐冰凉的仙体，阿娘放声大哭：“翼！”话还没完全脱口，几万只毒箭已向她射来。由于仙气护体，最终只有几只毒箭插在她的背脊上。阿娘不顾，仍是想阿爹奔去。她执起阿爹的手，泪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阡陌纵横，阿娘大叫一声，三千青丝一荡，霎那间全部蜕变成了银发。阿娘扶着阿爹紧闭的眼，口中喃喃念着：“翼，你好狠心！竟敢独自一人先去，素儿来陪你了。不要抛下素儿一人……”
　　我突然睁开了眼，刚才的梦阿娘织得太过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一摸脸颊，上面已全然是四处肆虐的泪水。
　　此后，我便是一名孤女，纵然有上百的奴仆与我亲近，我仍是感到心中落寂。
　　怕是我的棋艺太烂，周公便将我驱逐了回来。我习惯性摸摸眼角，又是一片湿润。叹了口气，想来我那性子应是如婶婶所说重感情了些。每每想到阿爹阿娘，眼眶总是又湿的。15000的时间，能将一个人的性子彻底改变吧。也就是那以后，我爱上了素色，爱上了清冷，爱上了孤独。
　　我起了身，欲向闺房走去，背后一阵喧闹，没过多久就听得一个男声兴高采烈地高呼：“蘼蘼，我来看你了！”我抚抚额头，不用转身便知定是那斥颜那厮。算做意志顽强了些，在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后，其实他也一月一次地来看我，每回身边都要带个娇羞可人的胭脂美女，并且每次都不同。但他欲激起我醋意的计划每次落空后，他仍是越挫越勇，身边的女子更是走马观花地换。我望着他身边清瘦的人影，愣了愣，这分明是男子，斥颜最近好上断袖这口？
　　刚在惊疑之余，斥颜攀着他旁边人的肩，手舞足蹈地向我走来。我定睛看了看，暗想斥颜怕是把天庭女仙的梦中情人带来了吧？
　　那名男子七尺身材，站在斥颜身旁略显高挑。一袭白衣，想来同我性子样，耐不得花红柳绿的衣裳，清冷了些。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却不知从何而来。忽地忆起凡世有貌比潘安一说，怕正是形容的他。面若傅粉，眉似墨画，眼若星点，顾盼之间风情万种，又显倜傥风流。此刻他正瞬不瞬地注视着我，直盯着我生怕脸上有什么不雅之物俗了他的眼。我们俩四目相对，瞬间安静了下来。
　　斥颜生来喜热闹，耐不得寂寞，咋咋呼呼开了口：“蘼蘼，你看这是我表弟——颜龙，长得俊吧！”有时我对斥颜这个性也是无语，好好的一个俊小伙，为何落得如此的个性。他万分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可若悬河。不巧，他身后的丫鬟打断他的话，在他身边嘀咕了几句。斥颜眼中灵光一闪，他脸上万分抱歉地说：“蘼蘼，我有事告辞了。你可要多照顾我表弟。”我刚想质问他，却见他踏着青云已是“仙去”了，不禁叹了口气，重新望着斥颜的表弟。
　　他缓缓地一笑，温温吞吞吐出几字，“素闻花蘼仙子容貌无双，现下看来却无半分虚假。”我笑笑，还想如此相貌定是不俗，想不到也跟世俗同流合污。我天生没有对相貌有在乎的观念，就算他这样的容貌，我仍是拒绝了斥颜撮合的好意，一拢肩上的轻纱，向闺房走去。身后的颜龙或许是没见过哪个女仙对她这般冷酷的，辩道：“颜某此番话句句句句属实，仙子切莫如此不信。”我挑眉，心想今日遇到的人真是万分有趣。我转身，细细观看他眼中并无虚假之意，反倒是迷茫了两分，有些淡淡的愁意。我几分好笑，望他两颊几丝绯红，问道：”上仙倒是说说我美在哪里？“
　　颜龙一呛，几乎透明的脸已涨红，半晌开了口：“仙子美哉身段杨柳袅袅，仙玦飘飘。美在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我掩唇微笑，打趣着说：“天庭上的仙子大多都有这般气质吧？至于你所言后句，花蘼自认冷淡，哪里来的娇媚？”他一时语塞，想必其他女仙听完此话定是娇羞遮面，却欲多听几句。可我偏偏不喜此语，也不必继续耗下去。
　　转身欲走，忽感颈部一阵湿濡暗骂雨娃儿定又来调皮了。幻化出仙气挡雨，无意瞟见颜龙呆在原地，已是浑身尽湿。我突兀地生出一股担忧，赶到他身边大骂：“你是呆了还是傻了，没见着下雨了吗？”
　　他悠悠一笑，咧开了嘴：“现在你总相信我的话属实吧。望着你，瞧我都不知道挡雨了。”我心中一震，柔柔地骂了句：“呆子。”他不怒反笑，又道：“是啊，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
　　他的眼神深幽不可测，却泛起点点的星光，魅惑到极致，深情到极致。
　　我的脸不知何时红了起来，我=怨自己定力不够，几万年来的性子一下子被他搅乱。
　　我们俩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看见对方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样子，许久没有言语。不晓得几时，漫天的梨雨飘飘洒洒地掉落至他与我的肩头，这是我第一次没有用仙法将他们拾起，反而任它们掉落，在我和他的身上绽放。
　　耳边轻悠悠晃出十几万年前一名男仙讲诉他与心爱的女仙在漫天梨花雨中相遇的歌曲。
　　雨如丝，花如诗。
　　你立卧身旁，容颜绽放。
　　心中激荡，望你彷徨。
　　漫天梨雨下，
　　掉落你我身旁……

作者有话说

　　又新挖一坑，我还真是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