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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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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假的最后一天,燕临过得还算舒坦。
柳殿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扶北住进来的事,除了一日三餐会有下人来,其他时间基本没人管他。
燕临随手丢开案上的书,从桌子上掏了个梨,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大口。他就这么一边啃着梨,一边走出去,看看那人搬过来的情况。
柳殿不大,中间的大殿两旁就是燕临和柳夫人的宫殿,大殿后是膳房和下人们住的地方。
皇帝指来的陪读自然不能让他和一般下人住,于是柳夫人想了一想,决定让扶北搬来燕临这边的偏院。
燕临看着在自己殿里鱼贯而入,七手八脚搬着东西的下人,一口梨卡在了喉咙里,迟迟咽不下去。
“娘亲,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有下人住的地方吗?”燕临跑到柳夫人身边,把手里的梨拿远了点。
“扶北住的地方离你远着呢,再说,陪读和你住一起怎么了?”
“那那那,干嘛住要住我的偏院?”燕临说完这话,柳夫人像看傻子一样瞧了他一眼:“难道住我那里?”
燕临哽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下人来来回回搬东西。柳夫人说:“扶北是个好孩子,你不要这里那里瞧不上他,和他好好相处。”
“他才来几天啊就是个好孩子了。”燕临不满地说。
“就凭他能治住你,就是个好孩子。”
二更。
燕临看着在主殿里走来走去放东西的扶北,忍了半天终于开口:“喂,你到底要转到什么时候?”
扶北头也不回:“皇子要是担心小人,小人这就去睡便是。”
燕临顿时炸毛:“谁谁,谁关心你了?你在这儿转得烦不烦人啊?”
“皇子若嫌我烦,去跟夫人说要我搬走便是。”
燕临吃瘪。
扶北把最后一卷画轴放进画筒里,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皇子也早些歇息吧,小人告退。”
燕临看着他那背影,想想自己一通火气像是锤在棉花上,顿时感觉心气不顺,晚上翻来覆去也没睡好。
第二日,燕临还在慢悠悠地喝着粥,柳夫人就先催起来了:“快点喝几口,等会儿来不及了。”
“喝完了喝完了,这就走。”燕临端起碗,把最后一口喝完,顺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拎起书袋就往外跑。
国子学春假完复学,门外必定水泄不通,宫里的皇子,宫外的少爷,个个都是乘着马车来。柳殿也安排了一辆,此刻正等在门外。
燕临先把书袋丢上车,一脚踏上马凳,刚准备上去时,忽然转身问了一句:“那陪读呢?今天怎么没见他?”
柳夫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人家自有人家的事要忙,你问这么多干嘛,快走。”
燕临便迷迷糊糊上了车。
柳殿的东南角阁楼里,少年远远看向正驶去的马车,须臾,他盖上披风的帽子,走下了阁楼。
复学第一天,那些皇子们倒是没找自己麻烦。他们都围在一圈,炫耀着自家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燕临趴在窗边的座位上,看其中一个皇子拿着颗夜明珠显摆了半天,又转头去看窗外面。
燕临和那些皇子们合不来,和宫外的公子少爷们倒是玩到一起。
这时围在他身边的一位公子爷凑过来问:“怎么了垂安,心情不好?”
燕临用后脑勺对着他们,伸出手来摆了摆。
这位公子爷正是京城里有名的曹家少爷,曹昂曹莅阳。虽说现在盐钱归官家管,可是这天下来来往往,走水路运盐矿铜石的,都由曹家一把手。
传闻曹家公子性情高傲,不喜与人交往。可只有燕临知道,所谓的性情高傲不过是因为这小子瞧不上为了曹家而勾搭自己的下流之辈,不与人交往则是他爹曹卯千叮咛万嘱咐的。
曹昂又说:“我家最近从南边得来几颗珍珠,色泽透亮,触手温润,你要不要看看?”
燕临闻言转过头来。
曹昂只拿了两颗来,果然如其所言,绝非凡物。
燕临把玩着,忽然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人配上这珍珠,岂不是相得益彰,玉树配天上物?
然而他立刻就发觉自己心思的不对劲,眼前的珍珠怎么能同那个小人相提并论呢?
曹昂看着燕临一会儿出神,又一会儿呸呸呸,不由得心想,垂安这是遇上了什么,怎么整个人都像走火入魔似的。
有一位长相俊俏的少年拎着几盒笼屉走过来,便是那天为燕临说话的燕青玉了。
“六哥,曹公子,这是我母妃做的几样点心,不妨尝一尝。”
燕临支起身子,接过来后道了谢。
那边的皇子们却忍不住了,带头的便是当下最受宠的皇后之子,燕青云。
“九弟,跟他这种小王八蛋说什么,你母妃做的点心就是喂给猪圈里的东西,也比给他好。”
燕青玉回头使了个眼神,要他别说了。
燕临却笑着开口:“那是,吃了端妃娘娘的点心,考试才能考第一嘛。”
春假前的考试,燕临拿了第一,足足高了最后的燕青云好几十个人。
果然,燕青云脸色立马就不对劲了,撸着袖子一看就是想动手。
“咳咳,要上课了燕青云你还不回座位。”讲台上夫子敲了敲,场内顿时安静。燕青云也只好忍住没动手,狠狠看了燕临一眼,便回到了座位。
曹昂趁夫子转身时往前凑到燕临身边轻声说了句:“你瞧那傻样,这还皇后的儿子呢。”
春意渐浓,窗外的柳枝抽条更快了,再晚些时候,就到了飞柳絮的日子。燕临失神看向窗外景色,迷迷糊糊想起,既然是陪读,为什么那人不来国子学呢?其他的公子们都是把陪读带在身边的。
要是他来了,自己也能在别人面前炫耀一番。
“醒醒,垂安?”梦外有人将他推醒,燕临迷迷瞪瞪睁开眼,才发现是曹昂,“课都上完了,可以回家了。”
“啊?哦。”燕临揉了揉眼睛,跟着收拾起书袋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吃完午饭就开始困,一直睡到这个时候。”曹昂背着书袋,倚在柱子旁。室内空了不少,想必大家都回去了。
“不知道,可能是春困到了。”燕临把书袋撂到肩上,飞快跑了出去,还不忘拍一拍曹昂的肩膀,“先走了。”
“诶你这白眼狼,我等你这么久,好歹陪我去集市逛逛啊。”
“下次,下次一定去!”燕临欢快的声音隔老远传来。
其实燕临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着急回去。
等远远看到朱红宫墙里的那棵柳树时,燕临停了下来,整了整自己跑皱的衣衫,再踏进了门。
柳殿里的下人们还在施水,打扫庭院。一看皇子这么早就回来,都丢下手里东西,围了上去。
“小皇子今日为何这么早回来了,可是学堂里受欺负了?”一个嬷嬷看见燕临微微泛红的脸,还以为皇子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没有,嬷嬷,那个——”燕临刚把书袋交到一个小奴才手上,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垂安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柳夫人一手搭在门框,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最近下面蚕院里收了些荠菜,做成的饼刚从炉里出来,你就赶巧回来了。”
“娘亲自己做的吗?”
“当然是娘亲做的,去年冬天你不就念叨着。”柳夫人挽着燕临往屋内走。
“嗯,娘,还是这个味道。”燕临塞了满嘴,口齿不清地说话。
柳夫人拿着手帕给他擦嘴边碎屑:“慢点吃慢点吃,今年荠菜收的多,够你吃的了。不知道扶北爱不爱这个味道你等会儿帮我给他送点去——诶?垂安?垂安!”
她话还没说完,燕临已经端上一盘跑了。一位嬷嬷上前来收拾桌上残渣:“皇子对扶北倒是没有以前那样瞧不惯了。”
柳夫人叹了口气:“垂安自小就没什么朋友,现在来了个和自己同岁的玩伴,自然是要比别人上心些。”
燕临踏进东边殿里,就看到扶北窝在桌椅里,一手撑头,一手拿书。
听到动静,甫一抬头,就对上了燕临的眼。
春光乍泄,佳人一瞥。
“这是我娘做的饼,你,你要不要尝尝?”燕临挪着碎步,走到桌前,将盘子伸了过去。
“如此,便谢过柳夫人好意。”扶北起身,双手借过。
燕临不爽:“那你怎么不谢谢我,我一个皇子大老远给你送过来。”
扶北正拿了一块饼,闻言看他一眼:“小人也可自行去拿。”
燕临瞪大眼,他不懂竟然还有人对他这个皇子用这种语气。
但看这人吃东西都是小口细嚼慢咽,燕临便懒得和他计较了。
等扶北慢悠悠吃完一块,他才像想起来一样,问:“今日念书可有不明白的?”
燕临这时已经做到他对面的桌上,听了这话撇他一眼,似有责怪意:“没有,能有什么题难倒我。”
扶北一笑,随口便考他:“那我问问,‘义人在上’,你作何意?”
“就,就是人……”燕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没了声音。
扶北走过来,在桌上投下淡淡影子。他将手里的书轻轻放在桌上:“皇子,学问是做不完的。”
摊开的书上写着一句话,
“义人在上,天下必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