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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阿母问我的那句话,像是在我心中砸下了一块大石头。我当时错愕的瞪着她,呼吸都不自觉的变快。

      成为汉家的主宰?多么荒唐的一句话,这让我感到惶恐,毕竟我从未真正拥有过权力。
      权力就像是火焰,我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就习惯了站在靠近火焰的位子,享受光亮和温暖,可若是让我伸手去握住火焰,我怕是会踟蹰。

      阿母从我久久的沉默中猜出了我的答案,她叹息,边叹边笑,“阿嫖阿嫖,你是我最可怜的孩子。”

      当时我只是懵懵懂懂的感到一阵哀伤,却并不十分理解阿母这番话的意思。我一直认为我是她三个子嗣中活得最好的那个,至少我命长,阿启、阿武都死了,只有我还在人世纵情声色。若真要说我哪里不如我那两个弟弟,只能说,我不幸在我是女人,所以哪怕我排行居长,哪怕我儿时得尽父亲宠爱,我也只得到馆陶数千户的封邑,和阿武拥有的梁国、阿启拥有的天下比起来,馆陶实在是太小了。

      这便是我的可怜之处吗?

      也许是吧,但我这一生,既没有真正踏足过馆陶,也不知天下究竟有多大。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了阿母那声叹息的意思。
      我可怜,是因为我在没有能力的同时拥有野心,虽然有野心,这份野心却又没有大到支撑我不断前行。

      我这一生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仅仅只是荣华富贵罢了。可我偏偏手里没有权力,所拥有的一切皆来自于他人的赐予。

      可是阿母,没有人告诉我该怎样才能获得权力,包括您也是。我在长安的浮华之中成长,见证了无数公卿贵胄的兴衰荣辱,甚至几度看见我的血亲黯淡的凋零在我面前。所以我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恐慌。

      是我愿意将我的阿娇关进黄金牢笼,让她半生愁眉不展吗?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如果远离那团名为“权力”的火焰,我害怕我被冻死啊。

      但是,仅仅靠近“权力”就足够了吗?
      当然不够。然而我又能如何?我嫁的是一个无能的丈夫、生的是两个平庸的儿子——其中一个被他的父亲带走,前往了堂邑,与我多年没有往来,一个浅薄势利是浪荡寡情的纨绔。我唯有阿娇这个美貌的女儿可以栽培,唯有一份与天子之间的血缘亲可以利用。

      少年时随阿启一同读史,古来多少王侯将相,他们在青黄的竹简上叱咤风云呼风唤雨,教会了阿启如何掌控天下,却没有教会我一个小女子,如果要握住富贵,该走哪条路才对。

      “阿嫖。”母亲握住了我的手,她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我身上,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想流泪,很想扑倒她怀里去,就好像小时候那样。

      “阿嫖,别害怕。你还没有输,来,过来,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如何保护你自己。你的阿母不是高皇后那样有治世之才的奇女子,但你阿母我,这一生最擅长的,就是保全己身。你好好听我的……你,还没有输。”

      在那天的谈话之后,我有许久没有再踏足长乐宫。

      两年后,她崩逝的消息在某个晴好的午后骤然传入我耳中。

      当时我正拥着董偃在府邸欢歌宴饮。

      董偃是我亲自养大的孩子,他自十三岁那年被他的母亲买入我府中,我赐他锦衣玉食、为他请名师教导。待到他成长之后,无需我暗示什么,他便主动拜倒在我脚边,说愿以身报恩,侍奉于我左右。

      早些时候,我是说,在我还没有与他经历过太多起起落落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喜欢这个孩子,诚然他模样生得好,但我年长他许多,那时已是半衰的妇人,风花雪月的事情,对我而言没有多少乐趣。

      我收下董偃,仅仅只是因为他偶尔会让我想起我的阿娇。

      不过阿娇与董偃又是有所不同的。董偃想要什么我清清楚楚,阿娇的愿望,我这些年却一直猜不明白。

      有时宫里传消息,告诉我阿娇处罚了皇帝宠爱的美人,跋扈到令人畏惧。
      有时则说,阿娇主动为天子献上佳丽,效仿古代贤后,劝谏君王。
      有时,我安插的眼线告诉我,说阿娇与她那个叫楚服的侍婢成日不出椒房殿门,也不见外来客。阿娇命楚服扮做男子,与她相处恍若民间夫妻。

      “她实在是荒唐。”我忍不住同董偃抱怨。
      这样的话董偃原本是没资格听的,他只是我养的奴仆,而阿娇是汉家的国母——可我身边不知从何时起,除了董偃,再也没有能让我安心的人。

      而董偃只是默默地听,默默地为我斟酒。我问他能否猜到阿娇心里是在想什么,然而在我看来与阿娇相似的董偃只告诉我:“偃同皇后,是不一样的人。”

      阿母的死讯,就是在我与他听曲闲聊的时候骤然传来的。报丧使者的脚步匆匆穿过起舞的越女、打破丝竹的靡靡,将噩耗炸开在我耳边。

      阿母的死亡,是我命途走向衰颓的起始。

      得知她死时,我来不及悲伤,在流泪之前,首先涌动在我眸中的是恐惧。酒盏内杜康晃晃悠悠,映出我惊惶的脸。

      之后又五年,阿娇终是被夺去了皇后之位。

      再然后,是一段极其狼狈落魄的日子。阿娇不仅仅被废那么简单,更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御史张汤亲自审问椒房殿上上下下,最终三百余人被押送刑场,其中便包括了楚服。

      阿娇被废的罪名是:巫蛊。
      张汤审出的供词说,皇后因失宠而心生怨妒,故使巫女楚服行厌胜之术,诅咒君上。

      这样的说法,我是不信的。我曾在风雨飘摇之际,设法见到了阿娇在椒房殿曾经的大长秋。
      他哭着求我救救他,又一口咬定,说椒房殿内并没有什么巫蛊,是有人蓄意栽赃。

      胆敢栽赃我女儿的人会是谁呢?这个问题简直不需要去细想,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

      所以我根本没有办法拯救我的女儿,在皇权之下,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一株依附乔木而生的藤蔓,它生长得再好,也不至于能勒死参天的巨树。

      可身处旋涡中心的是我的女儿,我总不能放弃她!哪怕我这人自认为亲缘淡薄、哪怕我将我三个孩子生下来时,并没有给与他们过多的关注、哪怕我曾在我这一生中多次见证或推动亲人的死亡——可我没有办法丢下阿娇不管。

      后来,我总算见到了被幽囚于掖庭的阿娇。我抱住她,让她别怕,我说阿母一定会救你,不惜代价。

      而阿娇当时像块石头一样,在我哭了很久之后,她只呆呆地问了我一句话:“楚服呢?”

      那一瞬间我终于感到绝望,哪怕我怀里的阿娇还有体温是活生生的人,可我知道,她已经与死无异。

      她疯了,所有的问话都不予回应,只反反复复喃喃:“楚服在哪里?”

      我不知道一个淮南翁主进献的婢女缘何对她如此重要,我只知道那时的楚服已经死了,三百个被斩首的人之中,她是第一个被推上行刑台的。这起导致阿娇被废的巫蛊案,楚服是主要担责之人。她的死,带走了我女儿的神智。

      再然后,陈午久违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们夫妻二人已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我记不得了,再次相见时,我盯着他瞧了许久,几乎认不出这是少年时曾在渭水畔将我惊艳,又与我生下三个孩子度过数十年光阴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我心里对他既有不屑也有愤恨,“这时终于想起阿娇也是你的女儿了?你是来送她走的?还是来嘲笑我们母女的狼狈?”

      他缓缓揖身,“我来请太主随我归堂邑。”

      “唯有太主离开长安,你我的女儿才能够保全性命。”

      这句话出口时,我心头一震。当陈午抬首的时候,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泪光。

      我最终听了他的劝告,冷静下来的我,在向皇帝递交了请罪表后,诚惶诚恐的随我那陌生的夫婿回到了阔别许多年的堂邑。

      阿娇掀起的这场风波,再过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是平息。扫清了所有阻碍的皇帝,满心欢喜的将那个曾做过讴女的卫氏女奴迎入了洗净血腥味的椒房殿。

      此时的他,与十几岁初继位时,处处被外戚掣肘,显现遭我母亲废黜的少年天子大有不同。整个帝国的权柄牢牢握在了他的手中。一个新的时代,就此开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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