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凡嚣

1、Part 1 露珠的消散于晨光之中

　　风之大陆的夜露是最为神奇的物质，它由夜露与夜风凝结而成，夜间是呈现晶莹的紫色，到了晨间，又化作无色的水汽消失不见。
　　这也是上神赐予风之大陆独一无二的礼物。

　　少年行走在苍茫的荒地之上，夜风猛烈地呼啸而过，在他的衣上发间凝结成了串串的夜露，他用布将整张脸都蒙住，只余一双眼露在外头。
　　他走得很吃力，不时停下来辨认方向。
　　荒地上四周都是乱石林立，又是夜里，赶路远不如白天轻松，尽管此时没有灼热的阳光及滚烫的地面。
　　当前方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他愣了一下，立在原地。对方渐渐走近，少年才看清对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东西。
　　看上去，像是兽族……他绷紧身子，悄悄握住腰侧的匕首。
　　“是迷路了吗？少年。”对方立定在了不远处，曼妙的嗓音伴随着夜风传来，少年莫名的心神一晃。
　　“需要我帮忙么？”那个声音又问。
　　罗德猛地回神，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
　　由这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领着，罗德跟随他来到了一个背风的小山丘脚下。

　　男子点燃一些枯枝杂草，身边的兽族也于篝火下显现了模样。
　　罗德坐在一角，戒备地瞪着那只看上去似乎是翼兽的小兽。
　　并不介意他的拘束与戒备，男子解下了用以阻挡风沙与夜露的布，随手搁在了一旁。
　　莹白的面容由漆黑如夜的微卷长发簇拥着，越发显得白皙男子往火堆里添了些枝干，见罗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细长的翠绿色眸子微微泛出一丝微笑，“我叫舒泽内亚，它是芬利尔。”
　　“我，我……”罗德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视线，“我叫罗德。”待在火堆旁，周遭的温度身高不少，他却没有除下包裹头部的布
　　很少看见这么漂亮的人类，罗德测头看看他，说：“我还以为这么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赶路。”
　　舒泽内亚抚摸一下趴在一旁的芬利尔，“我不是在赶路，只是在找东西。”
　　“找到了吗？”罗德冒失地追问，话出口了又不由低下头去，“抱歉，我不该多问的。”
　　那个曼妙清澈的嗓音里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意，“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找到了。”翡翠一样的眼眸映着火光，清亮得好似一泓湖水。
　　下意识地避开舒泽内亚的目光，罗德扯下遮在脸部的布，头部仍然裹得严实。
　　“你很怕冷么？靠过来些吧。”舒泽内亚从行囊中取出了酒，移近火堆烤热了，递给罗德。但罗德却连连摇头，“我不会喝酒。”舒泽内亚收回手，自己饮了一口。
　　“我在这里迷路很久了，你知道怎么出去么？”罗德忽而问到。
　　他的面容很憔悴，有着一个长时间跋涉旅人的风霜，但也无法掩饰他稚气的眉眼。他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而坐在他不远处的舒泽内亚即便年轻，却已经拥有了一种超出那张容貌年龄的内敛气质，像是经过岁月洗礼的晶石，沉静而光华万千。
　　侧头思考了一下，舒泽内亚问：“你要去哪儿呢？”
　　“塔里索那。”罗德说：“我要去塔里索那。”
　　枯枝在火焰中燃烧着，发出了细小的“噼嘙”声，舒泽内亚取下一直背在肩上的某件东西，除去了其上包裹的布，那赫然是一架月琴。
　　以象牙雕琢而成，朴素而无华，每一根弦都散发着晶莹的光。
　　舒泽内亚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移动，清脆的音符流淌下来。
　　霎时，连狂暴的夜风夜缓和了下来。
　　“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吗？”舒泽内亚的声音随着琴声响起。他看着罗德，翠绿的眼睛无比妖异美丽。他微微笑着，看上去更像是另一个大陆上传闻中的神秘精灵。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罗德看口，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我要回去找玛西娅，她就要和别人结婚了。说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去向玛西娅的父母求婚，希望他们将玛西娅嫁给我，他们却因为我的贫穷而拒绝了我。
　　“我很难过，并在不久之后离开了塔里索那。我想去莫拉干做生意，等赚到了足够多的钱再回来……我要回来娶玛西娅……但在路上，我就听说了玛西娅的父母要将她嫁给城主大人……”
　　罗德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我很后悔，没有带玛利亚一起走，我让她留在这儿，甚至没有告诉她等我回来。我在这儿迷路很久了，没有碰到一个人，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也许我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但我一定要见到玛西娅。”罗德的眼神中有一种亮光浮现，比火光更明亮。
　　舒泽内亚低垂着眼睫，琴弦因被拨动而闪烁着细碎的莹光，“你想见她，是要说什么吗？”
　　“对，我要带她走！不论她是否嫁给了那个城主大人。”罗德坚定地说到。
　　“可是，玛西娅已经死了。”舒泽内亚半抬起了眼，声音仍然是温和而清澈，他缓缓的说到，声调没有任何的变化，“罗德，她去世很多年了。”
　　罗德睁大了眼，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的！”
　　微蹙眉头，舒泽内亚的手指仍在琴弦上移动，“塔里索那，早就消失于荒地的彼端，一场大火，焚烧了一切，包括你的玛西娅。”那把动听的嗓音，此时听上去，却有着无情的意味，“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曾经的塔里索那的森林边陲。”
　　“不……”罗德痛苦地抱住了头。
　　舒泽内亚微微笑了起来，意味不明。
　　“你不是个人类！一个人类不可能在荒地之中毫发无伤！”罗德猛地抬头，倒退几步，脸色惨白一片。
　　“现在才发现吗？”舒泽内亚低低地笑出了声，芬利尔发现琴音停顿，慢慢直起了身子，“这里的确难找，不过，终于是让我找到了。”他抱着月琴缓缓起身，翠绿的眼眸因笑容而弯起，分外璨灿。
　　在舒泽内亚停止了弹琴的那一刻，夜风呼啸之声又响起，刮得人的脸颊生疼。舒泽内亚一头微卷的长发被吹拂飘扬而起，于夜色之中如华美的羽翼。

　　“你找不到玛西娅吗？我帮你找到她怎么样？”舒泽内亚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
　　罗德迟疑着，他不敢相信这个拥有人类外表，却深不可测的男子，“你真的可以找到她吗？”
　　轻轻点头，舒泽内亚的唇开合，罗德听见他吟唱着异陆的语言，月琴之中渐渐有光华透出，光点于半空中凝结成了文字，交缠着向远方飘去。
　　远处某一点亮起了相同的光，一闪一灭，像是回应。
　　罗德不由地记起了一句话：行走于大陆，吟游诗人的歌声，可以引领亡灵的去向。
　　“我也已经死了吗？”罗德怔怔地问着。他看看自己的双手，明明有着真实的触感，但他已经死了……
　　因为活着的生物是无法看见那些美丽的光芒。
　　周身被光点环绕的舒泽内亚已停止了吟唱，即便夜风狂暴，那细小的光点不见被风吹散，像有着自主意识一般地漂浮着。
　　罗德开始向着光芒的方向走去，并渐渐加快了步伐。
　　舒泽内亚立在原地，意味不明地微笑着。
　　逆风奔跑的罗德浑然不觉包裹头部的布已经被风吹开，掉落。
　　颈处，一道极深极长的刀痕横垣着，森然如野兽的嘴。

　　前方一线曙光刺破黑夜，照亮了地平线上方的天空，罗德没有停下脚步，而他的身体也开始发出微弱，晶莹的紫色，好似夜风凝成的露珠。
　　光点形成的光的文字引领着他前行，当他到达那个忽明忽暗的发光处时，他看见自己找寻了许久的女孩的魂魄缓缓浮现。
　　“玛西娅！”罗德喊着，他伸出手想要拥抱那个半透明的存在，却在下一刻自指尖开始，崩落成无数的露珠，紫色的露珠一颗颗掉落在地，没有□□裂的土地所吸收只是随风滚动了起来。
　　然后，渐渐于晨光中化作无形。
　　其中有一颗停滞在了原地，闪烁着微微的晶莹光泽。
　　玛西娅的魂魄消失于晨光之中，而一只手捡起了那颗固体化得露珠。
　　“终于找到了。”舒泽内亚低低地呢喃。
　　死于路途之中的罗德，尸体早已被野兽所吞食，而他的执念使得他拥有了一具由夜露凝结成的身体，保留着生前最后的念想，在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荒地上徘徊。
　　舒泽内亚将之小心地放在了一个玻璃瓶中。
　　那之中，已有了五光十色的无数珠子，他盖上了瓶塞，放回怀中，唇边多了一丝真实的温柔笑意，“不过，还差一些，等收集到了一百颗，他就能回来了……”
　　“舒泽内亚，那个玛西娅真的在等罗德吗？”芬利尔歪着头，十分疑惑地问到。
　　他斜乜了它一眼，声音清澈而迷人，“那不过是我用琴声制造的幻象，人类的魂魄，又怎么能存在在那么久？早已消散于火焰之中了吧。而我……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
　　哪怕只是幻影，也总好过连一眼都见不到。
　　“可是罗德他不是——”芬利尔未说完，已被舒泽内亚打断，“你还看不出吗？罗德是半兽人否则玛西娅的父母也不会拒绝了他。只是他想当人类的欲望过于强烈，才会呈现这种面貌出现在荒地上。”
　　他陈述着事实，并在渐渐强烈的阳光中眯了眯那双翠绿的眸子，“可是错过的东西，是再也挽不回来的。”他的声音之中含了些许叹息，转瞬湮没于晨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