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蔚暖

5、第五章 执念

　　“可是你知道吗？长生并非神物，它的力量，来自于人的执念。”抚摸着胳膊上闪闪发光的镯子，彤歆继续说道，“长生需要继承，并且继承人必须出于自愿。我从巫婆婆那里继承了长生，而她，则灰飞烟灭了。由于长生的力量，我得以生活在人世间，可是，却超脱于六界之外，无法面对至阳之物，因此，根本无法接触阳光，只能在阴暗的环境中生活。”
　　茶凉，彤歆的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可是能够结束的，也仅仅只有一段过往而已。那些深烙在记忆中的爱恋，那挣扎千年的执着与等待，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说根本没有触动心弦吗？乐正一做不到，因为心里异样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可是若说其他，他偏又不敢去承诺什么，过去的始终是过去了，那段原本刻骨铭心的感情，早已消失在轮回之中。对她，现在有的只是那份好奇而已。
　　“彤歆……”乐正一深邃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话，说出来便是伤人的，对于她两千年的等待，太过残忍；可是如果不说，她便会永远这样的等待下去，永无休止，却永无所得。
　　“嗯？”彤歆抬头，眼眸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闪烁，“况梁，你要对我说什么？”
　　口袋中的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了乐正一的话。他拿出来接起，声音温柔的说：“喂，老婆……”
　　彤歆的手指一颤，拂倒了桌上的茶杯。雪莲茶洒，一室馨香，带上了寒气。
　　“况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眶中泪光盈盈，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内容，“你已成亲？”
　　乐正一不语，郑重点了点头。
　　素倾抬手给了对面的乐正一一巴掌，转而慌忙从身上掏出手帕，急急劝她：“彤歆，彤歆那你要记得，自己是不能流泪的。”
　　素倾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说一个公主，流下的泪会变成珍珠。那时候的她天真，总想要变成那个公主，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现在，她却再一次相信了。彤歆的泪就会变成珍珠，眼睁睁的，在滴落的瞬间。可是，这却是用生命换的。生命靠一缕幽魂所维系，整个的身体要完好的保存，却无法像常人般饮食，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不消耗。她的泪是身体的水分，流失一分便会少一分，长此以往，便会变成一具如同干尸的身体。
　　乐正一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的泪变成珍珠掉在手帕上，心中的惊诧难以附加。可是，连两千年前的人都已经见过了，这点惊诧又算得了什么。
　　“抱歉，我的妻子还在等我回家。就此别过，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但是，已经再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他站起来，提起公文包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步伐匆匆，不知是回家心切，还是心中害怕。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两千年的等待，便是他忘却前尘，有了自己的归宿吗？彤歆站起来，却没如预料般追出去，而是就这么看着，看着他走远，渐渐消失在墨色之中。
　　这何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本就是她先负了他，害他孤独的离开幽兰，走上奈何。如今，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他，照顾他，不正是她所盼望的吗？可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难过……
　　桌上是他喝过的那杯茶。茶已见底，杯底，躺着揉碎的花瓣。彤歆伸出手，朝那只杯子探去。

　　素倾不想打扰她，退到柜台后拿出了今日的账本。突然杯子碎裂的声音传来，她立刻抬头，对上了彤歆颤抖的眼神。
　　“素倾，你知道况梁家住何方吗？”
　　“怎么了？”素倾心中陡然生起不好的预感。她赶忙把钱收回抽屉中，大步朝她走去。
　　“那只杯子，那只被他用过的杯子上，有死气……”

　　彤歆不属于六界，便有着超脱于六界外的能力。而这，就是其中的一项——她能感受到生者身上所带的死气。
　　素倾开车载着彤歆在整座南山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她拜托了所有能够拜托的人，可除了乐正律师事务所的地点外，竟一无所获。
　　“彤歆，还是感受不到吗？”素倾开着车，彤歆坐在后座。玻璃是遮光的黑色，又因为是深夜，她才得以无所顾忌的出门。
　　彤歆努力的凝神，可这座城市中的生死离别太多，根本无法分辨：“不行……”她气馁的摇了摇头，急急的看着窗外建筑的变化，“你再找找看，如果离得近了，我估计才能做得到。”
　　“你确定那不是乐正一身上的吗？”
　　彤歆坚定的点了点头：“如果是况梁的，即使不用触碰，我也能够感觉得到。但是那缕死气居然隔着杯子也让我感觉到了，说明他必定是况梁最亲近的人。我不想让他伤心，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彤歆，”素倾急转弯，加大了油门，“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不能阻止死亡的。”
　　“是没有办法阻止。但是，为了况梁，我也一定要试试看！”

　　车子遇到红绿灯，被迫停在了十字路口。素倾心急，手指不停的在方向盘上敲打，眉毛拧成了一团。
　　那种熟悉的感觉突然从脑海中一闪，彤歆急急拉住了素倾的胳膊：“就在附近，那种附着在况梁身上的死气，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素倾摇下车窗往外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南山医院。

　　果然，那家医院就是死气的来源。素倾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套奇大的大衣披在彤歆的身上，又给她戴上大帽檐的帽子，两个人匆匆走进了医院。
　　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到处都是亡灵在打转。彤歆牵着素倾的手在生者与亡者间穿梭，寻着那股气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乐正一。

　　乐正一呆呆的靠在墙上，看着病床上满身是血的小女孩儿，泪水不住流下。他的身上还有着新鲜的血液，而他最可爱的小女儿，已经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没有了呼吸。
　　身旁是哭得嘶声力竭的妻子，跪在地上，亟待人的安慰，他却失去了扶她一下的力气。
　　是谁，究竟是谁，能对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孩子下得去这种毒手？那一幕像电影一般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如果他没有这么晚回家，如果妻子没有领着女儿去路边等他，如果她没有挣脱妈妈的手朝他奔来，那么，那令人绝望的一幕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招来……”乐正一跪下去，抓住孩子胖嘟嘟的小手，即使已经冰冷。他的眼中被沉痛所覆盖，这个人淹没在痛苦之中，嗓音沙哑，带着哽咽：“招来，我是爸爸啊……”
　　听到他呼唤这个名字，彤歆脚下不稳，身体一晃，被旁边的素倾眼疾手快的扶住。记忆又回到了两千年前。招来，这是她曾经许诺给两个人孩子的名字，招来招来，因你而来。他，即使已忘却前尘，可是灵魂深处，还是铭刻着那些重要的记忆的吧……
　　“况梁……”摘掉帽子，彤歆走进去，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止住脚步，“对不起，我来晚了……”

　　乐正已抬头，脸上泪水纵横。看到是彤歆，他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乐正一突然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迫切的央求她：“彤歆，你不是有长生吗？让招来活过来吧，求你了，让她活过来……
　　喉间微酸，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
　　“况梁，我不能……”彤歆摇着头，把眼睛转向了一边。
　　“为什么不能？长生不是可以使人复活吗？彤歆，我求你，我求你……”乐正一急切的摇晃她，手下的身体是冰凉的，不带一丝生气，可是，起码她会笑会说话，与常人无异。
　　“乐正一，你不要太过分！”素倾终于看不下去，走过去把彤歆拉到身后护了起来，气愤的看着他说，“如果彤歆把长生给了你女儿，她就要灰飞烟灭了。做人，不能太自私！”
　　乐正一颓然的垂下手，木然的一笑，转身再次跪了回去：“说到底，你就是舍不得啊！呵，那你就等着吧，你的况梁，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也永远不会再见你！”
　　“况梁，”彤歆满目酸楚，急欲上前解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彤歆！”素倾却拉住了她，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看着我，况梁早就死了，这个世界上，他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即使是他的转生又能怎样，他早就忘记你了，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如今更是想要让你拿命去救他的孩子，他只是想利用你！”
　　“素倾……”彤歆还想再说，却未及，已被她拉着走出了病房。
　　“不要再管他了。想办法收集好千人的执念，让自己转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