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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灰烬(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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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向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姬玄黓是欢喜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像条出了笼的二哈,迫不及待地冲向社会的怀抱。爸爸妈妈在校门口等他,姬玄黓克制住雀跃的心情,跟室友依依惜别。
姬爸爸拿着个平板,手指不停敲敲打打。他爸是企业老总,忙得很,能抽出时间来接他就不错了,所以他也就不计较对方的冷淡了。
姬妈妈嗔怪地瞪了眼忙碌的姬爸爸,把儿子汗涔涔的手握在手心,“二黑,毕业想找什么工作?”
姬玄黓看了眼右边用余光注视他的老爸,身体微倾靠近妈妈的怀里,“妈,三火开了家游戏公司,我想去给他打打下手。”
“胡闹,”姬爸爸冷哼一声,“全息游戏,就凭你们几个小家伙也想做出来。”
姬玄黓撅起嘴巴,像个小学生一样跟姬妈妈告状,“妈,你看爸~”
姬妈妈淡淡瞟了姬爸爸一眼。姬爸爸轻咳一声,装作埋头工作的样子,支棱着耳朵听母子二人谈话,“你爸就那德行,他跟你杨伯伯搞了那么多年全息,不也一点影子都没。”
“噗~”姬玄黓在姬爸爸威严的视线中收敛幸灾乐祸的表情,握紧右拳,放在心脏的位置,搞怪中又带点严肃,“总有一天,我会创造出真正的全息游戏!”
姬玄黓没能得到妈妈的鼓励,也没有得到爸爸的冷水,灾难打断了一家三口的亲子时光,也夺走了姬玄黓的至亲。谁也不知道灾难是如何发生的,等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是人间地狱。
连环车祸。惨烈都难以形容此时的情况。
数百辆汽车在激烈的碰撞中,坚固的钢铁脆若薄纸,人类的血肉之躯如同被装在铁皮中猛烈摇晃的豆腐一般,碎成烂泥。
与如果有地狱,那他一定是在地狱之中,接受地狱最残忍、最痛苦的刑罚。
漫天焰火,凄厉的悲嚎,爆炸的热浪席卷而来,人类绝望的哭泣声是灾难中唯一的声音。
意识逐渐模糊,连呼吸都带着痛,姬玄黓呆滞地望着父母脸上的鲜血,姬玄黓轻轻蹭着姬妈妈的脸颊,轻轻、轻轻地呼唤永眠的爸爸妈妈……姬妈妈挡在了姬玄黓身前,姬爸爸护在了妻子和儿子身前,他们成功护住了他们的孩子。
“爸…妈…”
有人踏着烈火,在爆炸的威胁中把姬玄黓拖出了残骸。那是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的军装男人,抱着姬玄黓大声痛哭。
姬玄黓透过白衣天使匆忙的身影,看见男人跪在火焰中,满脸眼泪鼻涕却裂开嘴巴大笑,在昏迷前一刻,他听清了男人撕心裂肺地吼声。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还有人活着啊!”
原来…我…还活着吗…
窗外的月季花于烈日中绽放,姬玄霖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病房内。他看了眼床上沉睡的男人,将一束绿色曼陀罗插进花瓶。自那之后过了三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依然要活着。
“哥,恭喜我吧,我现在是个准大学生了。”桃木梳子穿过男人的黑色长发,姬玄霖抿抿嘴,小声说,“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呀,我好想你。”
姬玄霖的委屈无处宣泄,这不是他第一得到哥哥的冷遇,但他依然很难过。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身在神明虚构的荒诞世界,不然傲娇又自恋还喜欢欺负他的哥哥又怎么会像尊没生气的木偶。
姬玄霖满心失落地离开病房,如同神明的恶作剧般,姬玄黓缓缓睁开紧闭了三年的眸子,半开半闭,冷漠地透过建筑直视高天。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如同白纸燃尽后的死灰,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悲伤。最耀眼的阳光照在上面,也会被最纯粹的黑暗吞噬。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姬玄黓移步到窗户边,冷冷地看向落地窗中的长发男人,长发男人也冷冷地回视他。他想,镜子中的人是谁?是姬玄黓吗?如果我是姬玄黓,那在火焰中死去的人是谁?如果我不是姬玄黓,那我又是谁?
细瘦的胳膊抬起,苍白的手指抚上心脏,心核破碎,神魂撕裂的痛楚超过了人类的身躯所能承受的极限,人类的身体崩坏,却在转眼被强大神力治愈。
姬玄黓觉得,这种在生死之间来回蹦跶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所以,为什么要救我回来呢?你不是已经放弃我了吗?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我死心之后,才救我回来?天道。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还有人活着啊!」
军装男人似哭似笑的声音穿透世界的壁垒,略过亿万年的光阴,传进姬玄黓的耳中。姬玄黓回头,望向跪在炽热火焰中哭泣的男人,在男人身后,有无数穿着军装和警察制服的男人顶着爆炸的威胁,在烈火中艰难搜救。
啪嗒——眼泪如同坠落的星辰,散落人间,在姬玄黓死寂的心海中荡起涟漪。
“哥…”
姬玄黓低头看着怀中哭泣的少年,不解对方为何哭泣。但对方的眼泪像是某种奇异的药物,缓解了心核的剧痛。姬玄黓从灵魂深处翻出作为人类的记忆,学着记忆中样子,轻轻将手掌放在少年头顶。
“呜哇哇哇哇…哥…呜呜…哥…”
他哭起来真丑,还有,衣服不能要了,姬玄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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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街道办事处坐落于渔阳市市郊,是个普普通通的不起眼建筑。如果你有幸被邀请参观,便会发现隐藏于小小建筑内部的另一世界。在神州之外还有许多这样的特殊机构,统称为——里世界。
里世界的会议室中,有几人正在开会。上座的军装男人眉眼凌厉,尤其是板着脸,不笑的时候,让人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但其右眼眼尾有颗不起眼的痣,给严肃的男人添了几分柔和。
“队长,教堂的交换生已经到「渔阳武术学院」报道,返祖系异能者,听说是能变成有翅膀、会飞的天使那种返祖。”
“「听说」…有人亲眼见过吗?”
“没有,教会是这样宣传的,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如果是交换生是真的「天使」,那教会必定所图非小,教会谋求的东西非常重要,重要到他们宁可牺牲「上帝的宠儿」。
“严密监视「天使」。有没有偷渡异族的线索?”
“没有,”冷文山是个话痨,话匣子一开就合不上,“那东西自称血族,听着高雅文艺得不得了,行事却猥琐得要命。那家伙变成蝙蝠,往鸟笼里一钻,哪个眼神不好的大爷一不留神就给买走了。”
“咳。”同伴用手肘怼怼话痨的冷文山,别逼逼赖赖的,没看队长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啊。
杨弋焱严厉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气严肃不容拒绝,“全力捕捉偷渡的外来异能者,务必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是!”
冷文山瞅瞅步履匆匆的队长,最近队长下班跑得可快了,一不留神就没影了,“哟,队长有女朋友了?”
杨弋焱脚步一顿,柔和了眉眼,“我儿子在家等我。”
队员们顿时炸开了锅,团团包围住杨弋焱,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冷文山更是拍着杨弋焱的肩膀非要他请客。
杨弋焱扫了一眼肩膀上的爪子,冷冷地说:“有这闲工夫,多看几遍「天眼」,还能早点抓住偷渡异族。”
队员们作鸟兽状散去,冷文山把爪子背到身后,硬着头皮,尴尬微笑。
汽车缓缓停在市中心的一家独栋别墅前,杨弋焱刚下车,抬眼便看见抱着快递的邻家弟弟,把车钥匙交给司机,便喊住弟弟,“霖霖,高考考多少分?”
姬玄霖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就跨了下去,“哥,你怎么跟我爸一个样啊,见面就问成绩。”
杨弋焱顺了把小孩的脑袋,“行,那我换个问题,这你哥的快递?”
姬玄霖点点头,忍不住跟二哥吐槽,“我哥懒得连快递都让我拿,天天窝在家里发呆,不打游戏,也不说话,就跟个喝仙露长大的仙女儿似的。”
杨弋焱从小孩手中拿过快递,垫垫了重量,不轻不重,估计是发小买的手办,“就他,还仙女?顶多是根狗尾巴草。”
姬玄霖乐成了一朵花。
杨弋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手机,“毕业礼物,等有时间了,哥带你去买辆车。去玩吧,我给你哥送去。”
“哥,你才是我亲哥吧,我在我哥家呆了俩月,他都没说给我买礼物。”
杨弋焱拍拍姬玄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原谅你哥吧,毕竟他脑袋有问题。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姬玄霖乐成了傻子,二哥真损,嘿嘿嘿,他喜欢。
杨弋焱抱着快递箱走上二楼,敲敲紧闭的房门,得到主人的许可之后才推开房门。门后的房间很大,大得有些空寂,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落地窗边,安静地望着天空。
男人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弋焱。男人长发及腰,十分俊美,样貌与杨弋焱不分上下,但其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似乎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我听见你说我智障了。”
杨弋焱径直走到书桌前,把椅子诺向男人的方向,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副这是自己家的作态,“我给你找了份工作,大学助教。”
姬玄黓重新扭过头,像只还未度过中二期的少忧郁年,“不去。”
杨弋焱嘴角微勾,用右手弹了弹快递盒,在姬玄黓疑惑的目光中,阴森森地威胁:“你老婆在我手上。”
姬玄黓面容有一瞬间扭曲,刚才维持的逼格全然消失,索性就不装忧郁王子了,“杨三火,你够狠。”
“彼此彼此,姬二黑。”
姬玄黓巴拉巴拉过肩的头发,蜷起大长腿缩在沙发上,像个委屈的小学生一样控诉来自发小爱的压迫,“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到的限量手办。”
“我知道啊,你那点小爱好谁不知道。”
姬玄黓眼中燃起希望,学着自家弟弟撒娇的样子,软软地说:“好三火,你就把我老婆还给我吧。”
杨弋焱微点头,冷酷地拒绝了可怜巴巴的大狗子,“不给,除非你答应去上班。”
姬玄黓眼中的希望被盆冷水浇灭,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木讷地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对我而言,三年的时间就只有短短一瞬,那场车祸仿佛就在昨日。你成为了小城管,霖霖都结束了高考,就我一个人,还留在毕业那天…”
搁着演谁呢。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泥巴的发小,谁还不知道谁啊。
杨弋焱不为所动,“老婆和咸鱼,你只能选择一个。”
“三…”
“我能做什么呢?我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二…”
“三火,我还是个宝宝,你不能这样对我。”
“一…”
姬玄黓见杨弋焱举起了快递盒,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便瞬速答应了不平等交易,“成交。”
杨弋焱冷笑一声,把快递盒扔给了自己傻儿子。他家傻儿子傲得很,中二时期天天嚷嚷自己是统治世界大魔王,现在给他装什么可怜小白花。
姬玄黓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拆开快递盒,见老婆完好无损才放心来。好狠的心,好歹毒的计谋,竟然用他的宝贝老婆威胁他,不行,他也要恶心死对方。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姬玄黓成功了。
杨弋焱被恶心得不轻,迈开大长腿,一个跨步走出了发小的狗窝,用脚尖向后一钩,利落地关上房门。
客厅中的姬玄霖好奇抬头望向二楼,他哥和二哥吵架了?不能吧,他哥那小身板,二哥一拳头就给撂倒了。所以他哥在二哥面前,向来很从心的。
“霖霖,我给你哥找了个助教工作,明天去报道。你不用惯着他,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他比你大,还老让你操心。”
姬玄霖腹诽,也就嘴上说说,谁不知道二哥最宠他哥了,大伯和爸都没二哥宠他哥,“谢谢哥。”
杨弋焱揉了把小孩毛绒绒的脑袋,笑着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啊,对了,告诉那条咸鱼,电动车牌照我给安上了,明天记得戴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