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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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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给你们说说受到惩罚的这件事,至今,记忆犹新,让我跳开这一段往下说,几乎是做不到的。
在小主儿身边每人有自己的差事,或敬茶、或司衣、或司衾、或值夜,加在一处,服侍小主儿的有五六人。我们新送来的小宫女每人有一位姑姑调教,先做闲散的活计。每日除了粗活、洒扫之外,还要伺候姑姑洗漱,论等级,是储秀宫里最低等的一级。人家是伺候小主儿的,我们是伺候姑姑的。除此之外,我们还要跟着专管针线的嬷嬷学做针线,事情,就出在这里。
我和大家一样,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长大,从小没有碰过针,没有拿过线。姑姑扔给我一件背心让我改改领子,我拿在手上,十分踌躇,她大概本以为我会运针如飞以便巴结讨好,谁知道我原地不动。姑姑的脾气都很坏,我看见一道浅绿色的影子荡过来,我额头上鼓了一个包,“跪下!”我不敢说不,奴才身份低贱,打罚听便,只不能打脸、不能骂侮辱人的字眼。进来当差以前,已有人教过,你说一个“不”字,就得小心脖子上的脑袋。我闷声闷气往体园殿墙角一跪,从中午跪到下午,眼泪流得满脸都是,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不吃饭,不叫,到晚上我眼睛前面发黑,和在圆明园那时一样,姑姑的声音还是很严厉,“知道错了没有?”
“我……”我刚要站起答话,身子一倾,就要倒下去,姑姑说,“何曾准许你起来答话!”
我一惊,便哭嚷出来,“姑姑,姑姑,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姑姑在我腿上踢了一腿,“嚷什么?扰了小主儿你可担当不起!去‘板著’吧,耗完了自然没力气再嚷。”这是一项很可怕的惩罚,大家都做过体操,也知道有个动作是用手够到脚面上可以增加身体的韧度,可是如果连着做两个时辰呢?
这是明朝的惩罚,本朝原已废止。我又哭嚷起来,“姑姑饶了我吧,姑姑啊,姑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因为姑姑刚刚说过扰了小主儿你可担当不起之类的话,这时节,果然有个轻柔的声音浅浅从我面前的上方倾泻出来:
“荣儿,夜里风凉,小心着动气。”
我保持着趴在地上哀哀哭求的样子,听姑姑话语恭敬而谦卑道,“请小主的安,小主吉祥。”
“这孩子怎么了?”我扬起脸,脸上爬满眼泪,看见姑姑极力对我使眼色,我因而哽咽抽声,鹦鹉学舌,“请,请小主的,的安……”
小主背后跟随宫女二人,静默不语,脸上都是一样的神气,小主说,“姑姑有没有教过你,在储秀宫的人是不能哭的。一点儿大的孩子,总是哭,就带了苦相,以后要受苦的。”
小主来了,又走了,丢下给我的一段话根本没有作用。姑姑蹙眉思索了一番,丢开我,放我回去睡觉去了。
宫女们丑时便起床,天还未亮,我腿上又“啪!”的挨了一下,我痛醒睁开眼睛,下意识护住头脸,长藤噼噼啪啪落到我身上,打完了,姑姑严厉说道,“在宫里睡相该如何?”
我回想了一下,仔细道,“蜷着身子,侧卧于床,一手伸平。”
“那你方才是如何睡法?”
我这才知又犯了忌讳,吞声说,“我错了。”
姑姑眼光移向别处,看不出来什么喜怒,对我道,“你走了时运,打今儿起,去小主身边服侍吧。”
我愕然半晌,听从了姑姑的安排。尔后许多日子,有一回齐主儿道,“女孩子最是要不得哭,伤身是一回事,再来一生都晦气,我那二姑娘见天儿的哭,哭得叫人心烦。睁眼闭眼的,好像她还扯着我衣襟哭喊额娘呢。”齐主儿露出忧伤神色,虽然好似是极不喜欢那个生身女儿,但也不乏想念的意味。我觉得她很可怜,儿子死了两个,活了一个,活的那个很不得丈夫的喜欢;女儿出嫁不久便殒命。
我在齐主儿身边的日子,起初是专职敬茶的,齐主儿无别的爱好,独爱品茶,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说出些年轻时候“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趣事来。
但你以为齐主儿性格好,心善良,那你就错了。一个四十多岁容颜渐老的女人,摆在现代大约有更年期综合症的倾向,她很神经质,时常莫名其妙便大发脾气,等情绪平稳些,又会蔼然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