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杂话之遇鬼记》智慧人生

2、树下的孩子

　　知青们住的地方是一长排的大房子，据说当年是想盖做村委会的，盖之前没有规划，等盖起来之后发现房子太长太大，村委会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于是就空置下来，这些半大孩子们一来反倒解决了村里闲置房的问题。当地老乡还把这排房子称为“知青村”。知青村房前房后的风景很不错，房前一个很大的院落，院落的西边种着向日葵，东边紧邻一户坐地户的田地，田地里种了些旱稻，初秋时分，旱稻快要成熟，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颜色，非常好看；房后走不到20米就来到了山脚下，此地层山连绵起伏，一片连一片，山上郁郁葱葱，山后头还连着原始森林，胆子大的男孩子们趁着白天跟采草药的村民上山，刚一进林子秋老虎的热气就彻底散去，迎面一阵清新空气不说，身上竟然还需要披件外套才能保暖，而且原始森林里狂野的气息也让那些参天避日的大树显得更加神秘。

　　詹小落也跟着同学们上过一次山。那次经历让他十分难忘，也更加向往山顶美丽的景色。

　　这天，知青队伍里一个胆子很大的男同学叫张云辉又撺掇大家上山去玩，大家暗地里憋笑，谁都知道，这张云辉嘴巴最馋，上次进山就打下好些松果来，又跟进山的村民要来了好些蘑菇和榛子，他这是又馋了；其实也不怪他，都是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玉米饼子和菜汤营养实在跟不上，再加上上次进山时带回来的松子往火上一烤，等壳儿炸开了去掏里面的果肉吃，真香！那味道，至今不忘！

　　因此，尽管大家嘲笑他馋可也没人反对，谁能跟自己的肚皮过不去呢。憋过笑之后竟然全员举手表决通过了这个提议。

　　于是就派人去找村里人，看谁这几天还要进山，也好带上他们同去。

　　村里一位老山民经常去采草药的，人家都叫他“药王韩”今天要进山采草药，一听半大孩子们的要求也咯咯一乐，满口答应。于是就背了药筐，拿上小药铲，带了几条结实绳子，又折了根杨树枝拄在手里 ，带着一群男生进了山。

　　这回，这群男生心里有了算计，不仅每个人身上都带披着外套，背后也背起了小筐小篓，见到什么好吃的就一并带回去给自己解解馋，这群男孩子里还有跟女生比较熟悉和喜欢的，趁着这个机会还可以给喜欢的女生送点东西，那年代，谈个男女朋友都是暧昧朦胧的，再加上都是群不大的孩子，正是青春期，有点私底下的小动作也很正常。

　　詹小落属于典型的晚熟型的孩子，15了还一身少年气，仔细闻，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奶香味，看着逐渐成熟起来的男孩子们的身体，听着那些成熟男生说他是只小奶娃、白斩鸡他也非常郁闷，可郁闷也没办法，他倒是喜欢孩子似的纯真，可以经常光着脚丫在水里、田里跳来跑去而不必担心有人嘲笑自己，再加上他年纪小，很多人都照顾着他，他也乐得享受这种年纪上的优势。白斩鸡就白斩鸡呗，被人叫着也不少块肉，也没啥了不起。

　　詹小落有着孩子的天性和纯真，很得老人们的喜欢，药王韩很喜欢这个长相清秀又很懂事的孩子。看着他围在自己身边打转老人就乐，胡子都翘起来了，眼睛也眯了起来，“小落啊，这回进山想吃什么？上次给你们拿过去的蘑菇好吃么？”

　　“好吃~”想到那美味的蘑菇汤，詹小落眉眼都弯起来了，毛茸茸的一颗小脑袋凑过来，看着老爷爷的胡子笑，“韩爷爷，上次带回去的松果也很好吃呢。我们剥不开皮就放到火上烤，实在烤不开壳的就用锤子砸，真好吃。”

　　老头儿象看着自家孙子似的看着詹小落，笑得张开了嘴，里面露出不多的几颗牙，詹小落看着好玩也跟着乐。“韩爷爷，您今天多大岁数啦？”

　　“我？你猜啊~”

　　“我猜……”詹小落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我猜~您今年50多岁。”

　　“哈哈……”一句话惹得老头儿笑的更加开心，然后才摸着胡子道，“不瞒你说，我今年81。”

　　“啊？”詹小落傻了眼，愣住了。韩老头儿看到他那个反应就笑，“别看山里人粗茶淡饭，但咱们吃的喝的都是大山里的宝贝，都是好东西，那些东西多养人啊，你们城里人吃啥？喜欢吃甜的就吃糖块儿，你看看咱们山里人吃什么甜的？咱吃蜂蜜！再加上我们天天在山里跑，就象你们城里人的~~那个什么……就是叫、锻炼身体吧？！咱们这不需要锻炼，天天进山，不和锻炼一样吗？更何况山里空气多好？象我这样80来岁还进山的村里一叫一大堆呢。”

　　“哦。”詹小落一阵佩服，刚才听到他老人家81岁的时候他差点下意识的伸手去扶老人家的胳膊往山上走，听完老头儿解释在一看，老人家的腿脚比这些城里来的孩子还灵便呢。老头儿在前头行走如飞，后来一群跟得很苦的孩子龇牙咧嘴，这就是差距。

　　树林越走越密，光线越走越暗，树也越长越高，遮天避日，孩子们都穿起了外套，在光线昏暗的原始森林里跟着韩老头儿朝山上走，不时还要招呼着同伴彼此照应，不要跟丢了。

　　药王韩先是在一棵高大的松树旁停下来，朝身后的孩子们招呼，“诶，咱们围着这棵树先歇一会儿，你们捡些树枝，把那上头的松果帮着打下来。”孩子们一听来了精神，呼啦一下子围住了那棵树，拿着长长的竿子和枝条打松果，年纪小个子矮的就在底下捡，詹小落先帮着韩老头儿捡了一些，然后才往自己身上背的小篓里放上一些。老韩头儿看着他帮着他捡也不吭声，就坐在旁边一棵榛树下抽旱烟，嘴角挂着慈爱的笑意看着詹小落，烟雾缭绕，老头儿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思绪就沉浸在回忆里……

　　孩子们捡好松果也都累了就坐在树下啃玉米饼子吃，吃到一半都被噎住了，又干又渴的，老头儿看着他们痛苦的直捶胸的模样就笑，然后指着不远处一棵树，“那是棵山梨树，有些酸，不过你们孩子牙口好，应该耐得住酸的。”众人回头看那棵树，果然上头结了好多果子，果子压得树枝都弯了腰。

　　孩子们一扑而上，纷纷捡山梨，拿起来随便在衣服上蹭两下就吃，一咬，一口的酸，都苦着脸皱起了眉头，回头有些抱怨的看着药王韩，老头儿也不恼，敲敲旱烟锅子，“酸过之后就是甜了。”

　　孩子们仔细一品，等适应了那味道之后才发现，这山梨真的很好吃，还解渴，于是又摘了好多放进自己随身背着的小筐小篓里。

　　一路上山，等到了一棵绑着红绳的大树旁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很高，气温也稍微高了一些，但山风很凉，还是要披着外套。

　　老头儿绕着那棵巨树转了三圈，象是一种膜拜仪式似的，绕完了就叹了口气，坐在大树旁，象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自言自语。孩子们都觉得奇怪，就围上去看他，他也不理。等自言自语完了就抬头看看天色，说，“走吧，我带你们去山顶，那里有很多蘑菇，你们采一些回去炒一炒还是做汤喝都可以，那里的山野菜也特别多，挖一些做个小菜给你们解解馋。”一群孩子一阵欢呼，接着众人就朝山顶走去。

　　詹小落走出很远，还能看到那棵巨树和巨树上扎着的一条红布条。

　　山顶上，一群孩子们疯跑，看到那么多野菜和各种鲜果简直就象是到了天堂。詹小落的孩子气也爆发了出来，光着脚不穿鞋跟着比自己大的孩子们疯跑，上树摘果子，在松树底下找蘑菇，很是开心。

　　詹小落正跟其他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趁着午后阳光充足迎着初秋的风跑着、闹着，突然看到一棵树下坐着个女孩子，看身量五、六岁的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小花袄，就安静的坐在大树下，似乎是抬脸正看着他们这群孩子；詹小落一阵奇怪，首先，这群上山的孩子里没有一个是女生，女生们胆子小都不敢轻易进这片原始森林，而且这一路詹小落也没见到过有女生跟着他们上山，其次，让他更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她坐在树下，但是无论詹小落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她的脸和脸上的五官。那张脸就象被一团白雾罩住了似的。

　　詹小落停下疯跑的脚步想走过去看个清楚，却发现无论他怎样努力走过去还是和那个孩子保持着一段距离。

　　山风吹起来，詹小落只觉得浑身的冷汗让风一吹连外套都抵挡不住秋风了。他头脑有些昏沉的看着那个女孩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昏昏沉沉之间，突然张云辉过来推他，“诶，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詹小落有些迟钝的回头去看张云辉，然后指着不远处的那棵大树，“那里……那里坐着个孩子。”

　　“孩子？”张云辉也一愣，顺着詹小落的手指往树下看去，再揉揉眼睛，“咦？我怎么没看到？什么孩子？谁家孩子没跟着大人自己进山来了？”

　　詹小落回头看了张云辉一眼，再回头去看大树的时候发现那个孩子竟然不见了，他的手指所指的位置空空如也。

　　詹小落也跟着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还是空空如也。好奇怪！

　　张云辉豪爽的拍了詹小落的肩膀，一笑，“想是看错了吧？！没事，没事！”

　　詹小落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张云辉跟前头跑的那群孩子集合玩打仗的游戏去了。

　　玩得一头大汗，韩老头儿也采好了草药打算带着这群孩子下山去了，召集好孩子，数好人头，人集合齐整了就背起采到的好吃的东西往山下走。

　　正值下午两、三点，日头正热，很多孩子都脱了衣服，但进了林子里之后又都纷纷穿了起来。林子里参天的大树还是让人觉得一阵寒凉。走到那棵缠着红布条的巨树的时候詹小落突然听到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很孩子气，很纯真的笑声，但在阴森的原始森林里还是不禁让人头皮发麻。詹小落停了脚步，走在他身后的孩子差点没绊倒在他身上，于是就抱怨，“干吗停下来？走哇，莫非走不动了？早知道下次不带你进山了！”

　　詹小落仍然没动，还是能听到那阵孩子气的笑声。前头走着的药王韩回头看詹小落不走了就又走了回来，“怎么了？生病了？很难受？走累了？”说完还把手搭在了詹小落的额头上试温度，见没什么异常倒也放下心来。

　　“……韩爷爷，你没听到笑声吗？”

　　“什么、什么笑声？”一辈子在山里走，知道山里的怪东西多，可从来没听到过什么笑声，老韩头儿后脊梁的汗都下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詹小落。

　　詹小落歪着头仔细听着，“你听，还是能听到，是孩子的笑声……”

　　走在后头的一群半大孩子也停了脚步仔细听着，尽管什么都没听到，但还是吓得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都往前钻，挤到老韩头儿的身边，受到惊吓似的看着詹小落；詹小落回过神来看到大家这样看他也一阵尴尬。“我……我真的听到了，不仅听到了刚才在山顶上我还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扎着羊角辫，但看不清五官，身上穿着小花袄，就坐在树下看着咱们打闹……”

　　老韩头怔了半晌，突然走了过来，“那孩子穿着什么样儿的小花袄？”

　　“……呃……，我形容不好，碎花布拼的，颜色也有些杂……”

　　“看清楚长什么样儿了吗？”

　　“看不清。我想靠近，但我一靠近，那小孩好象就往后退，我、我好象怎么走都走不到树下，也看不清她的五官长相，总是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韩爷爷，你怎么了？”等他重复完自己看到的再抬头去看药王韩，去突然看到老人眼里的泪花，就问，“你怎么哭了？”

　　药王韩一阵激动，身体都抖了，眼里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流，隔了好一会儿才总算镇定下来，“没事，我没事，只是……只是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小孙女儿。我那小孙女儿自小儿身体就不好，但又很羡慕那些可以随意在外面跑闹的孩子们，于是稍微好点的时候就吵着我说让我带她进山来玩儿。我虽然满口答应，但也知道，她是不可能有那个体力上山的。直到她五岁那年……”

　　“您孙女五岁那年怎么了？”

　　“……唉，死了！”药王韩一脸的沉痛和惋惜，“我那孙女儿可聪明了，家里的大人教她一个字儿，她马上就会写，多长时间都不忘，可惜我那可怜的孙女儿，一身的病。五岁的时候还是没熬过那年冬天，请了赤脚医生打了好多针、吃了好多药还是不行。那一年，小年没过，大雪封山，天气冷得人都伸不出手去，我那孙女儿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来了精神，非要让我带她进山。平时她的身体已经无法进山更何况那样糟糕的天气，于是就劝她，但她不听，只是哭闹着要出去、要进山，赤脚医生也偷偷跟我们说，说这孩子恐怕是不成了，这是回光返照，看上去很不好，不如，有什么心愿就让她实现算了……没办法，我背着小背篓，给她穿上小花袄，她父母也在后头跟着，三个大人边走边哭，而她却似乎很兴奋，眼睛这看看、那看看，边看边说，但越说声音越小，等走到这棵大树眼瞅着就要到达山顶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身上的背篓一沉，再回头去看我那可爱的小孙女儿……她已经走了……小脸红扑扑的，象睡着了似的……我们最后算是实现了她的愿望，这孩子就是在这儿走的，于是我们就把她埋在了这棵大树下，但心里头还是不舒服，于是就剪了孩子的一小撮头发带到不远处的山顶埋在了那边，让她可以随时看到各种风景，让她可以在山里自由自在的跑来跑去，不受任何约束……”

　　“只要您身体好就时常来看看她吧，看上去，她很快乐，但也很孤单，有空就多来陪陪她吧。她好象很喜欢跟孩子玩儿……”

　　“嗯。”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老人抱着那棵巨树，低沉的哭着，声音在原始森林里飘荡开，轻风刮过树梢，却象是被一只孩子的手摩挲着，很温柔、很贴心……

　　后来，詹小落才知道，那药王韩只所以得到这么个名号不仅因为他采草药总能到悬崖峭壁上采到最贵重的，还因为他多次在悬崖上采草药时虽然遇险却奇迹生还。

　　每当山风吹起，詹小落似乎仍能听到那阵孩子气的咯咯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她不仅保佑着自己的挚爱亲人，也守护着她曾经最向往的这片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