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叁伍| ...
-
|叁伍|
马车稳稳停住的刹那,我已经从车里伸出了手。拜见吕锐可是一件大事,怎可劳驾他人之手?
阻止了叶家护送的小厮上门,我下车,亲自走上吕锐的衙府,刚刚抱拳还未开口,门口站岗的二人却突然开口道:“可是定州卿羽泠卿公子?”
眉间微微一蹙,果然是会调查的,定州这个出身,我确定还没有和吕锐说明。口中不曾停顿地回答道:“正是。”
“卿公子有礼了,我家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二人异口同声,然后一人便领着路去了。我和叶家派来护送我的小厮及马夫打了个招呼,再三言明自己出境安全,伤势大好,推脱了他们继续护送的请求。不等二人上演苦肉计,我鞠了一躬,抬头已是冷然面色,转头便走。
那二人想是一愣,待我走了两步才齐声向我告辞。我没有回头,高声回道:“一路平安。”
身前那小厮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直稳稳地向前走着,却是我慢他也慢,我快他也快,明显是跟着我的步伐带路的。
真是卧虎藏龙,一点不能小觑。
穿过一条侧径,红木的建筑物已经出现在眼前。那小厮停住道:“我家大人就在前面亭中,请公子独自前往。”
“多谢。”我拱手继续前行了。
与那亭子越近,阵阵“啪”、“啪”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是吕锐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亭中对弈,而且身边无一小厮。我刚准备停在距离亭子约莫两米的地方默然等待,那年轻男子却突然开口了,声音竟入潺潺小泉清澈空灵:“大人等你好久了,上来吧。”
亦有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
恐怕得愣了片刻,我才回过神来。依他之言缓缓上前,半点声响也不敢出,竟连呼吸也放轻了。
这吕锐终究是我低估了,竟有这般能耐魄力,想要获得他的帮助,看来要万分小心。
正想着,已经登上了亭前的台阶。二人的棋局已然将结,只有几颗寥落的黑子,几乎满盘白色。吕锐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转头去看那男子,他正低着头认真思索着棋局,我这才发现他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比我也大不了多少。这人长发披散着,仅用一玉冠束着,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下,趁着他雪白的脖颈,浅碧色的长衫,竟是光华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睛。
就不知这男子长得是什么摸样?
倏地,一声清脆的“啪”传入我的耳朵,他……他竟蓦然下了一颗黑子然后朝我看了过来!
当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完全显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有一刹那的失神。
因为,真的……太美了——
远山一般的眉毛下,一双熠熠发光的桃花眼勾人地让人移不开眼睛,墨一样的眸子微微流转,眼角就携上了三分邪气三分魅惑;挺直的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鲜艳红唇,五官似乎都美到了极点,放在这样一张肤如凝脂的玉面上,恐怕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绝艳。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似乎能看穿一切一般,让我既沉迷又略有些恐惧;唇角微微勾着,就带出三分妖娆。那人只轻轻撇了我一眼,却好像已经把我打量透了,一瞬就又将注意力放在了棋局上。我却真切地听到自己胸膛中清晰地一跳一跳……
“嗵”、“嗵”、“嗵”……
叫我胆战。
定神过后,我仔细看那棋局。刚刚这男子竟是下在了一个死位之上!本就不好的局势似乎更加不顺了,吕锐却仍旧没有半分轻松的样子,斟酌了小片刻终于落子,吃掉一片的黑。
他刚将那些棋子拾走,妖娆男子就伸出了他那白玉般的右手,两指一夹,一移,一落,竟蓦然扭转了局势。大片的白子被逼无路,吕锐恍然叹息,男子微笑:“大人,您等的人来了。”
吕锐原来这才看到我!他见我站在一旁,立刻起身道:“卿公子久等,真乃吕锐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啊!”
“小子岂敢,”我微微摇头,恭敬地鞠了一躬,“小子迟来,才是过错。大人莫恼便好。”
他大笑:“有什么可恼的?你也不要称呼自己小子了,像莫倾一样……”
莫倾……莫倾!?是他么!是莫倾!?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脱口打断吕锐,声音尖锐得惊人——“莫倾!?”
二人惊得呆住。我直直看向吕锐,似乎一切理智都不见了。只想知道他口中的莫倾究竟是何许人也,是不是……是不是儿时书院那个永远一身红衣的少年,莫倾。
“哦?”身侧那妖娆男子蓦然开口,清灵的声线透出一抹好奇和寒意:“在下正是,莫倾。”
“你是莫倾?”我不由呆住了,眼前这人有一双光彩熠熠的桃花眼,和记忆中的莫倾倒是一模一样,可是,莫倾不是从来只着红衣么!?
于是,在理智还未回笼之前,我已经再次张口:“你若是莫倾,怎么没有穿红衣?”
不知为什么,刚才那种气氛瞬间又被改变了。寂静之中带着点点深沉与冰冷,这异样的感觉令我一惊,也瞬间恢复了理智——第一下询问谁是莫倾已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唐突,这第二问却更加叫人怀疑了!只穿红衣的少年,如今却换做一身绿裳……我莫非说错了什么话?
犹疑之间,莫倾沉声答道:“然,少时的莫倾日日只穿红衣。卿公子不必怀疑了,在下正是左陌倾。”原来他真名是左陌倾!我不由微挑了双眼,听他继续道:“却不知,公子如何得知?莫不是陌倾少时的玩伴?”
果然,他果然怀疑起来我的身份了!左陌倾,他究竟是不是我童年的那个红衣少年莫倾呢?思及他所说的红衣,和他本身那双妖娆的桃花眼,炫目的面容……我有一种突来的直觉——他一定就是莫倾!
现在的我不知该是喜是忧了。若真是莫倾,朋友重聚自是令人欣喜的,可造化弄人,十年之后的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看他如今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何况他又不能习武,那便只能走官路或者商路。我应该把他搅到我复仇的漩涡中么?
想到这里,我竟是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眼睛。因为,不能否然,知道他极有可能就是莫倾的时候,我的欣喜不是纯粹的,那里面,掺杂着一种莫名复杂的兴奋!这兴奋,我竟然不能参透它的由来——但恐怕,以我如今的心境,应当不是什么纯净心绪,很有可能就是我个人想到可以利用他而生的兴奋!
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于是,挣扎半晌,我终于直视起莫倾的双眼,脑海中再一次浪涛翻滚,细细思索,我终于带着颤抖与一种惨烈的悲伤开了口:“既是莫倾,那夕瀛终于可以回家了。”
话音刚落,他已无法平复他平静的,带着些许好奇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的,惊喜地问道:“夕瀛?可是夕阳的夕,东瀛的瀛,可是一同我大小一般的男子?”
他定是莫倾了。
我忍住激动回答:“正是!看来公子果然是莫倾,是夕瀛的故人。却不知公子可认得那‘苏苏’?或者是否知道他的兄长现在何处?”
眼前那人却在听完我的话后缓缓镇定了下来,那双刚才还熠熠生辉明亮惊人的双眸不知怎地,显得黯淡好几成。他……是在失望么?
“这二人我都认得。”他站起来凝视我的双眸:“如此说来,夕瀛现在是在公子府上吧?不知我可否带一人去见他?”
“这是当然,却不知公子要带……”
“卿公子请放心,陌倾要带的那人……正是所谓的‘苏苏’,只是此事事关他人隐私,还望公子慎重密之。”原来苏子叶,也就是叶苏,还和他保持着联系。
“覆之定不会使之泄露,公子请放心。”说着,我叹息一声,正待再次开口,陌倾却打断道:“听公子自称‘覆之’,闻公子大名卿羽泠,这‘覆之’二字,莫不是公子之字?”
如我所料,自称覆之定会引起他一连串的询问。而这些,实是为了不让他认出我是谁的计谋啊……
内心这般叹息痛苦着,我的声音却是略带欣喜的:“公子所言正是。”
“陌倾与覆之兄一见如故,还望覆之兄不要怪我这样的称呼。”我当然自是忙言自己不介意,并言自己恐少他几岁,切勿称我为兄。我二人寒暄两句,互相夸赞几句,就算是认识了。似乎还一下子成为了知音挚友似的,彼此本都是平静淡漠的人,却一副热情模样。一旁吕锐也从中作言,我已从言语中猜出吕锐和陌倾家应是世交,不然凭陌倾的心性,一声“吕叔”绝对难以出口。
这样“混熟”之后,吕锐显然很是高兴,还吩咐了下人要大摆午宴以庆贺,并让他们准备好酒相伴。而陌倾,也终于开始他最在意的话题——我,究竟是不是他的熟人。
可能在我刚入吕府时,吕锐便已吩咐了备宴,他刚刚那一下令,等我们寒暄之后竟已然可以开宴了。入座不过少顷,陌倾便开口向我探寻:“听闻覆之乃定州人士?”
“正是。”
“覆之大名早已于江湖中流传,听闻此次武林大会终于请得覆之参与其中,还以令人惊叹的身姿比进了决赛。”他话音刚落,吕锐似是刚刚想起来似的,问道:“覆之如此晚来拜访,可是已经战过了四强之赛?获了名次多少?”那声音,竟轻松无比,显然极为相信我能取得名次。这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半晌,我竟无法张嘴说出先前准备的敷衍说辞。只是张了张口,哑然呆住。
二人见我这般模样,同时收住面上轻松之意,吕锐显然以为我输得不甘,正待开口安慰,我淡淡一笑,声音清平,不带半分恼恨痛意:“覆之实非故意迟来。大赛前一天,覆之清晨出发,想来凑一顿饭菜,然而行至晌午,却见叶家被众黑衣人所劫杀,不知何故。”我顿了顿,继续道:“覆之策马闯入,终助其摆脱,却不慎伤了腹部,昏迷过去。醒来后叶家倾力救治,然实无法参赛,只得在叶家养伤。伤刚好,便来此请罪了。”
这一段话与我原先所想不离根本,却在某些地方做了修改,而不至于太过唬人而博得同情或赞赏。几乎是平静地开始,平静地结束。语调没有因二人面上变化的表情变化半分。
吕锐喟然叹道:“是我之过也。”
我自是摇头淡笑:“与大人何干?此恐天命也。”
吕锐一听,倒释然了稍许,叹息道:“恐天命也。卿小子恐命多舛!然,此难终因我而始……”他似是思索了片刻什么,突然问我:“家中有何人在?”
我没想到这问题竟不是陌倾问出来的,而是吕锐问起的,呆了稍许答道:“无人仍在世。吾师言捡到我时乃一孤儿,故自小孤苦无亲,独有师傅而已。”我没有再以覆之自称,吕锐明显对我大有好感,倘若再故意拉远距离,可真有些不识抬举了。
话音一落,半晌无言。吕锐缓了缓叹道:“卿小子,你实是命运多舛之人啊!我吕锐虽无名,却自认为一刚烈耿直之臣、之人。我欲认你做义侄,若此,你便和陌倾一样唤我吕叔了……就不知你是否会心有不甘?”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真的令我呆住了!当我呆呆地看着吕锐刻板中带着点点慈爱和怜悯多的眼神,看着看着,竟感觉眼眶蓦然酸涩!吕锐啊吕锐……这世上怎么又这么一个又忠直又善良的老好人!
然而,随着这股窜入心扉的热流袭来,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同时侵袭了我的心脏。我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我不过是为了利用他啊!
就在我凝神细细思索间,突然被陌倾打断了心绪:“覆之弟,你怎么还不叫一声‘吕叔’?”
我顿时一懵,回过神来一看,吕锐的脸上明显写着大大的难过和一抹紧张、一丝希望,再看陌倾,那种不容置疑的眼神令我一怔。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是了!我突然想到,刚才那么久的沉思,难道让吕锐伤心了?而陌倾,是为了告诉我快点答应额?没错,没错!
我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连忙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唤道:“吕叔!孩儿定将向您看齐,您何必妄自菲薄?孩儿崇敬吕叔久矣!”说着,我举起左手边的杯子——我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我的筷子,杯子一律都是摆在左手边的,果然,吕锐真非一莽夫愚臣啊——起身敬道:“孩儿认得吕叔和陌倾兄实在欣喜!容我先干为敬!”说着,衣袖一挥,一饮而尽。
吕锐大乐,陌倾也起身道:“陌倾同喜!”然后,与我一样仰头饮尽。吕锐大叹一声“好!”,也是起身端起了酒杯喝干了,面上笑容不尽,让我眼眶更加酸涩不已。
欢声笑语间,陌倾的桃花眼却更加妖娆了。我似乎有预感地心头一凛,果然,待吕锐回复笑容后,他继续探寻地问道:“不知覆之弟师从哪位高人?”
我傲然一笑,扔下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易无心。”
果然,二人不约而同地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