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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明珠一直枯坐在地牢的桌案前。
      高宸也并没有食言,每日都有人给她和魏轻尘送饭送药,那饭菜甚至称得上精美。

      魏轻尘被解下枷锁,昏坐在牢房中,同明珠隔着一道铁栅。
      太尉府的侍从喂了他几天汤药,他终于有了悠悠转醒之势。

      在魏轻尘昏睡的这几天里,明珠被高宸欺骗背叛的愤怒,已经逐渐被某种悲凉所取代,就像之前的无数次背叛一样。
      而不同的是,她的心中萌生出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恨意。

      魏轻尘眼睛终于睁开了,人却因为外伤没怎么动弹。
      可他眼睑的微小动作还是被明珠看到了。

      桌案上的纸张依旧一片空白,笔搁上雪狼毫的墨迹也已经干涸,明珠走到栅栏之前,抱膝坐到地上,同魏轻尘两两相望。
      魏轻尘周身疼痛,就连呼吸都有些时断时续,他始终没有说话。
      明珠先是痴痴望了他一阵子,继而面上浮现一个苍凉的笑容:“你喜欢禹靖景。”

      这是明珠在牢里这几天苦思冥想得出的结论,是一个陈述句。她不问魏轻尘这个结论的正确性,只是告诉他,他喜欢禹靖景,这件事情,她知道了。
      魏轻尘没有回应,他低垂着眼眸,被/干结的残血纠缠的发丝顺着他的额头垂下来,让他原本清俊的容颜颇显狼狈,可他的眼眸依旧是孤高冷峻的。

      明珠看他这幅样子,笑了,这就是魏轻尘,做着最肮脏最下贱的事,怀揣着最卑微最低劣的遐想,却要用最盛气凌人的姿态。
      当初那越国的太后就是被这种姿态所惑,最终不得好死。

      明珠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同魏轻尘苟合的这些年里,她也曾被他眼里的桀骜摇动心旌,女人大都痴妄,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温度能洗涤一个男子的邪佞,这样的痴妄往往会将她们自己拽入万劫不复之地。而魏轻尘独一无二之处,便是他会引诱这种痴妄,作为他炼化邪佞的祭品。
      和他沾上边的女人,哪个不是爱得一往情深,又有哪个不是死得难以瞑目。
      魏轻尘啊,到底是有一些拿捏女人的本事的。
      他……竟然也会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吗?
      可能吗?
      遥想当年,越国太后腹中已有他的骨肉,可他杀她的时候何曾有过一瞬迟疑。
      这样一个人,竟也会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吗?

      不会的,他所谓的喜欢禹靖景,不过是因为禹靖景不曾为他动心,他纵横欢场多年,终于碰到了一个不入他陷阱的猎物,这让他热血沸腾。
      这是一种禽兽的本能,这种本能明珠再熟悉不过,她的父亲,她的哥哥,都是如此。

      见魏轻尘久久不言,明珠叹了一口气:“魏郎,荻国王帐,尔虞我诈,你这数十年来,也算刀尖舔血,如履薄冰。你我十年欢好,我以为自己也曾暖过你的心肠,到底是我高估自己了。”

      魏轻尘听闻这句话,嘴角终于弯了弯:“明珠,这些年你也算有所成长,这话听着,倒有几分聪明,不算愚不可及。”
      明珠抬手,抚摸着冰冷的铁栅,眼中流露出柔情,似乎她此时抚摸的,并不是那横亘在她眼前的铁具,而是是魏轻尘清瘦的脸颊。
      “魏郎,你可知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魏轻尘依旧沉默,只是用带了讽刺笑意的双眼看着她。
      明珠自顾自说道:“我真的很后悔将禹靖景置于死地,她应该活着的。她若活着,该将受到阿勒风的万般折磨,你的百种玩弄,而相隔千里的兄长与爱人,哪里还能记得什么血脉情谊,刻骨相思。在相望不相闻的日子里,所有浓情都转淡,最终不过相忘于天涯而已。我该让她活着的,不活着怎能知道,这世间男儿何等凉薄。”

      魏轻尘看她的眼睛里迸发出恨意。
      明珠却冷笑着站起来:“我不会将事情的原委全数告诉高宸,不过再过几天,我会装作恐惧委屈,将禹靖景死前的‘盛况’和盘托出。让天朔的陛下和太尉大人都知道知道,他们苦苦惦念的圣洁无比的公主,赴死之时的样貌是如何的淫/荡而惨烈,叫声是如何的魅惑又屈辱。魏郎啊,我恨阿勒风,恨你,可追根究底,我是最恨高宸的。我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明明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我怎么会如此恨他。如今我知道了,阿勒风同你本就是人面兽心,我同你们这种货色计较什么呢?可高宸却不同,他是皎皎君子,如星如月,这短短的时日里,予我温暖,予我火光,让我沉沦,让我痴迷,却终究弃我于深渊地底。只有他这样的人,才值得一恨吧。鱼鳞剐?蛟骨碎?应该很疼……可它们同我这半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不是爱禹靖景吗?不知他得知禹靖景临终之相,会不会痛如锥心呐。”

      魏轻尘的面容已经极其阴鸷,瞳孔里的恨意恨不得化作火焰,将明珠挫骨扬灰。
      明珠却站起身来,讥诮一笑:“魏郎,你这么喜欢禹靖景,她死的时候,你未曾加入骑乘她的大军里,想必很遗憾吧。啧啧啧,真是可怜。”
      魏轻尘原本垂在地上的手紧紧握起来,指甲划过地砖,留下几道血痕。
      明珠居高临下望着他,笑意嫣然:“你慢慢遗憾吧,我睡一会儿,不知今晚的膳食有没有我喜欢的甜酪。”
      ……

      此时的逢恩台,贵妃伴驾,三公齐聚,刑狱司的几个刑官也在。
      禹靖央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她还是不肯说吗?”
      “向荻国传递消息,认了。在太尉府各处查探,也认了。唯独公主之死,她坚称与自己无关。而且她说对太尉大人一见倾心,只是阿勒风以她性命相迫,实在身不由己。还说她绝无乱我朝纲,害我君臣之心。”一个刑官颓然答道。
      另一个刑官有些着急:“陛下,诸位大人,要臣说,管她什么弱质女流,该动的刑就动,荻国蛮子对咱们天朔女子何曾心软过,咱们还跟他们讲什么仁义礼智。他们配吗?”

      高宸摇头:“到底是荻国最被看重的王姬,不能轻易用刑。而且她若一直不说,咱们哪怕用了刑,她最后认了,也难逃屈打成招之嫌。”
      禹靖央赞同:“明珠的审讯,不是一桩私案,这桩案子是要留在史书上的。关系到公主生前身后之名,关系到天朔王师征讨北荻之义,关系到我天朔未来国祚,绝不能有含糊不清之处。”

      “陛下。”一直没说话的贺展眉上前行了一礼:“可否让臣妾一试?”
      “你要亲自审明珠?”禹靖央问道。
      “嗯。”贺展眉答道:“昨天臣妾将荻国近二十年有所记载的正史野史看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有细节深究不到,但臣妾觉得……臣妾对明珠,还是有许多话可以说。”

      “贵妃娘娘,恕微臣冒犯。”刚才主张用刑的刑官实在是觉得后宫嫔妃不应该干涉刑狱事务:“审案子这种事儿,您没什么经验,还是不要……”
      “您这还叫不冒犯。”贺展眉这两天熬夜看书,睡得很少精神不济,本来就很易怒,让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刑官一顶,直接没了好气:“您干脆让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不行别捣乱得了……”

      几人之间迎来一阵尴尬的沉默。
      禹靖央和高宸端着茶杯看热闹。
      严缜素来知道这个贵妃的脾气,也知道陛下偏心眼儿,此时憋了满脸通红,但到底忍住了没说话。
      而曾经被贺展眉扬言要替他割痔疮的周若轻老大人同情地看了年轻刑官一眼,心道,你说好好的你惹她干嘛……
      “诸位都不说话,本宫就当各位没有意见了?”贺展眉开口:“高大人,半个时辰后劳烦您带路,我去牢里请明珠王姬吃个饭。”

      明珠小憩醒来后,便看到一个身影娉娉婷婷从甬道朝她走来,待身影走近一些,明珠才认出来,这是天朔的贵妃。
      自从她来了天朔,同这位贵妃的交往并不多。
      禹靖央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男子,而且在女色上很是自持,明珠出使之前听说他独宠一人,心里还好奇过,这女子得是怎样的惊才绝艳。
      可迎宾宴会上这贵妃平凡得让人意外,单看可能还算秀色可餐,可放到禹靖央、高宸和魏轻尘之中,实在显得她太过普通,若当时有人告诉她这贵妃是个有些姿色的丫鬟假扮的,她也是信的。
      看来禹靖央和高宸真的是黔驴技穷,竟让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妃来跟自己打擂台。

      贺展眉旁边还带了侍从,侍从手中提着食盒。
      贺展眉抬了抬手,侍从便拿了钥匙,将牢笼打开,又将食盒递给了她,之后便默然退下了。

      明珠笑了笑:“什么风把贵妃吹到这等腌臜地方来了?”
      贺展眉也笑,但没有说话,只是将桌子上的纸笔都挪到一边,安静地布菜,桌子上布满了,又用干净的碗碟盛了些不同菜色,放到关押魏轻尘的牢房里。

      “坐。”贺展眉打点好一切,对明珠说道。
      明珠坐到贺展眉对面,看着桌上的饭菜,微微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些是……
      还没等她问出口,贺展眉便解释:“王姬冰雪聪明,应当也看出来了,我左手边的,都是你来天朔之后爱吃的饭菜。鱼骨豆花、翠椒酿肉、山楂烧小排、炝青笋,还有一味花生甜酪。我听侍从说昨日和今儿晌午你都吃得不多,我猜想,该是饭菜不合胃口,便让小厨房准备了这些,快吃吧。”
      说完又补了一句:“啊对了,我没下毒,王姬大可放心。”
      明珠却不以为然:“你即便下毒,又能如何?”
      说完便动了筷子,美食甫一入口,明珠便觉唇齿留香,天朔这饭菜,是真的好吃。

      贺展眉也给自己夹了一块小排,用手拿着啃起来。
      “天朔不是礼仪之邦吗?”明珠见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一时失笑:“贵妃倒很是自在。”
      “嗨,吃个饭而已,而且又没有旁人。”贺展眉将排骨咽下去,又夹了一片青笋:“至于我右手边呢,是靖景喜欢吃的菜,茄鲞,山药火腿丝,焖鸭掌,桂花芋头酥。”

      明珠夹菜的手微微顿了顿,霎时又恢复了正常:“你我只二人,却要吃这些菜,有些浪费。”
      “诶~待客自然要大方,而且都用的小碟,量不大,我胃口一向很好,努努力,自己都能吃完的。”
      “自己都能吃完,还要与我分享,贵妃岂不吃亏?”
      贺展眉笑而不语,明珠啊,待会儿你可能就吃不下了。

      又过片刻,贺展眉发现明珠一直没动靖景喜欢的菜肴,嘴角又弯了弯。
      “我未见过靖景,听高大人说王姬同靖景交好?”贺展眉找话题闲聊。
      “不错。”
      “是啊,都是吃过苦的女子,自然要相互扶持。”贺展眉点头:“我这人啊喜欢翻些史书,我们中原的史书里,记录了一些和王姬和令兄的事情,王姬可有兴趣听听?”

      明珠停下来,抬眼看着贺展眉,有些疑惑。
      贺展眉则径直讲道:“阿勒风曾经两次前往中原游学,分别在他十四岁和十七岁的时候。因他天生异瞳,面貌特异,中原少见,所以两次的行踪都有比较清晰的记载。十四岁那次他游历陈国,十七岁则旅居天朔。”
      明珠彻底将碗筷放下来,面上有些不悦。

      “明珠王姬你年少孤苦,母亲只是一个侧妃,且身份低微,连同你和你的两个哥哥都不受宠。因为那什么劳什子大巫,你们还有摆阴门阵的习俗,哪怕你们这种王室嫡系女眷,都不能幸免。尤其是同庆国打仗那几年,都要王室女眷列阴门阵。”
      明珠听到这里,手脚早就失了温度,眸子也越来越冷。

      “不过这几次阴门阵,都只是战争里的小小谈资,没有详细记载,至于王姬你列的是哪一次,更是查无可查。这就是女子的可怜之处啊,因为没有地位,经受的苦难,留下的血泪,都将化作历史的尘烟,无迹可寻。”
      明珠不再忍耐,恶狠狠问道:“贵妃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王姬的那次阴门阵,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呢?”贺展眉站起来,微微探出身子,凑近明珠。
      “揭别人的伤疤,很有趣吗?”明珠愤怒地盯着她。

      贺展眉却笑了,摇了摇头,继而离开了桌案,在明珠周围游走。
      “我无意冒犯王姬,只是这桩事情实在有些重要。”贺展眉继续说:“靖景喜欢的这几道菜,在天朔京中是很有名的。都出自同一家酒楼——忘归楼。陛下弱冠之年时,京中曾举办过一次名动天下的诗会,就在忘归楼举行。靖景好棋,也好诗,自然要去凑个热闹。关于那次诗会,还有个趣事,几个世家公子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将一碗热汤洒到了一个异族少年身上,还轮流写诗给那少年道歉。那个异族少年,天生异瞳。”

      明珠听到这里,不屑一顾地笑了:“我还当贵妃要跟我讲什么惊天奇闻,不过就是阿勒风在忘归楼见到了禹靖景,对她的眉眼一见难忘,后来求娶于她,弥补无法与我成亲之憾。”
      贺展眉也笑:“阿勒风继位那一年,他多大来着,好像是二十一岁。王姬啊,你可曾养过玉石珠宝?”
      明珠未作声。
      贺展眉接着说:“哪里会有品玉玩珠的行家惦记一件赝品整整四年呢?”

      明珠猝然抬头,盯住贺展眉,袖口中的指头几乎要握断。
      贺展眉并不理会她情绪的变化:“阿勒风的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一千四百六十天,绝不会惦记一件赝品。但这四年里,他可以做许多事。比如……”
      贺展眉不再走动,站定在明珠身边:“比如解救一个,在阴门阵里,差点被汤煮了的,面容美丽的妹妹。”

      明珠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贺展眉则俯下身子,凑近明珠,微笑而纯然地看着她已经逐渐紧缩的瞳孔,柔声问道:“所以明珠,你才是那个替身,对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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