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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我不是阿勒风,你也不必是禹靖景……
      明珠心中默念着高宸所说的话,久久没有作声。
      再回神时,高宸已经把汤药递到她嘴边。

      明珠望着高宸,他确实不是阿勒风,他同阿勒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阿勒风眉眼深邃,天生异瞳,俊美中透着妖冶与阴鸷,脸上的表情数十年如一日,是喜是悲都掺杂着三分戾气,业火一样,将身边人灼烧得遍体鳞伤。
      高宸却不同,舒眉朗目,虽也不太有表情,见之却如见春风。
      明珠苦笑,一个男子,竟生得这般“温婉”,高宸这种人若到了草原,是没有活路的,草原是狼与鹰的天下,血腥气滋养不了荷花。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高宸的脸竟慢慢虚化,浮现出阿勒风的影子。
      “阿勒风”关切地看着她,给她喂汤药。

      明珠望得久了,心中疲惫、惶惑又十分酸楚,阖一阖眼睛,又睁开,“阿勒风”就又变回了高宸。
      她这才轻轻张了嘴巴,把药喝进去。

      “在想什么?”高宸见她反应迟钝,随口问道。
      “在想我那位王兄,也在想靖景。”明珠答道。
      “想到什么了?”高宸又给盛一勺药。
      “这汤药如果是王兄喂给我,我是不敢喝的。”这句话明珠没有说谎,下一句也没有:“靖景很幸运。只一个高宸,她就比世上大多数人幸运。”
      “幸运吗?”高宸将最后一勺汤药喂给明珠:“她在最好的年纪惨死,秃鹫蚕食,死无全尸。”
      “我想……也是幸运的。”明珠回答:“做一个替身有什么好,而且是在阿勒风那个疯子身边。如果我是靖景,或许也是但求一死的。”

      高宸听了这句话,盯着明珠看了良久。
      明珠顿时生了慌乱,刚才一时口快,不应该那样说的,禹靖景是高宸一生挚爱,她怎么能在他面前说禹靖景应该求死。

      高宸却没有恼怒,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明珠,你究竟想要什么?”
      “什么?”这个问题让明珠脊梁有些生汗,高宸为什么这么问。
      “你为什么想留在我身边,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明珠听闻高宸后头这句解释,方才安下心来,喃喃重复一遍,仿佛连她自己都是困惑的。

      半晌之后,明珠回答:“我想要很多很多爱,还有自由。”
      高宸将药碗放到一边,盯住明珠的眼睛,叹息一声:“去别处求吧,我给不了你。”
      明珠的笑容又苦又冷,她身体虚弱,声音也低沉,可言语里带了引诱,让她宛若一个濒死的巫女,尝试用生命中最后一点魔力同眼前这个男人做交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高大人有想要的吗?说不定……我能给呢?”

      高宸,你要什么呢?
      荻国的消息,女人的身体还有爱意,以及这双同禹靖景别无二致的眼睛。
      哪怕这消息半真半假,这爱意虚与委蛇,这双眼睛是别人的眼睛。
      可它们依旧能带给你仕途的再上青云,精神与肉身的欢愉,故人的温度与气息。
      这些我明珠都有,你真的不想要吗?

      “我所求的,王姬给不了。”高宸答道:“我愿倾其所有,换靖景再活一世。”
      明珠的心头瞬间涌上恨意。为什么?!男人不都是朝三暮四吗?!为什么眼前这个就这般痴傻愚蠢,就认准一个死人不放?!为什么?!

      “靖景即便活着,也是阿勒风的大妃。”明珠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们已然错过了。”
      高宸笑了笑:“是吗?我想……倒也未必。”

      明珠脑子霎时一紧,她精准的抓住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为什么未必错过,天朔这是要同荻国兵戈相见了吗?
      “高大人此言何意?”
      高宸没有回答,只抬手理了理明珠因为久卧而稍显凌乱的云鬓,心中暗道:“明珠,我给过你机会了。”

      明珠在高宸湖泊一般的眼眸里迷失方向,她看不清这个男人,此刻甚至有些惧怕这个男人过于持久的平静,可他指尖传出的温度让人如此贪恋。
      明珠还在茫然不知所以,高宸已然起身准备离开。

      “高宸!”明珠叫住他:“我……无处可去。这次出使,是我求来的。是我唯一的机会。”
      高宸没有回身:“唯一的机会?”
      “是。”明珠咬了咬唇:“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这机会既然如此重要,高某自当竭力成全。太尉府便暂借王姬小住吧。”高宸道:“菡萏湖西南是书屋,西北是丹青阁,正东是戏台,王姬若无聊了,可以去这三处走动。”
      “你不防着我?”明珠终究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高宸转身,看向明珠,眼瞳澄澈,真如一个未经世事的书生:“你会害我吗?”
      “我……”明珠薄被之下的双手握紧:“不会。”
      高宸点头:“好。”

      随着殿门关闭,高宸的背影消失在那头。
      明珠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浸满了汗。
      她的话半真半假,他的也是,她知道。
      可她没有办法,这确实是她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明珠闭上眼睛,草原上那张妖冶的脸又浮现出来。明珠阖着的眼角流出一滴泪,这是她一生逃脱不得的梦魇。

      待泪迹干涸,明珠从床头的妆龛里拿出一枚筚篥,吹奏了极短促的一声,一只体型较小的海东青便应声而来,停在窗棂。
      明珠将一个纸卷塞到海东青爪中,它便朝北边飞去。
      纸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图符,一个圆圈,圈内下方有一枚箭头,这是她给阿勒风传递的第一个消息——南方有战意。

      书房中,高宸正在注释兵书,听闻窗外隐约有鸟类翅膀拍打的声音,握笔的手顿了一顿。
      身旁的侍卫看到,笑言:“天朔入秋,北境应当已入寒季,鸟儿们南飞躲冷,咱们天朔的长空许要热闹一阵子了。”
      高宸笑了,手中的狼毫笔又恢复了动作:“是吗?也好。”

      海东青飞过太尉府,又飞过宫城,继而同群鸟错身,往寒冷的北方飞去。

      宫城中,芳草居,白莺时和慕容槐序正相对而坐,面前杯中盛的,是莺时酿的酒。

      慕容槐序今夜就要启程,他来这里,是跟她告别的。
      他本以为莺时不会见他,可没想到莺时不但见了,还拿出这样的佳酿招待他。这让他心中更是凄凉。
      她不见他,反倒说明心中有他。
      可她此刻这般从容,应当是真的放下了。

      “我竟不知,你酿得一手好酒。”慕容槐序品一口,醇香入喉,留香经久。
      “我是喜欢酒的。三岁便偷喝祖父的药酒,在家中父兄都宠着我,也不在酒上给我设限。后来去了西域,好多未曾见过的果酿,自然要尝一尝。也是那时学了酿酒的手艺。”
      慕容槐序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小时候在他身边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从不曾这样鲜活过,原来莺时竟是这样活泼的丫头吗……

      芳草居院子里的砂锅们依旧鞠躬尽瘁地煮着汤药,此时已经有几锅煮沸,发出“咕嘟咕嘟”之声,随即又有药香味从锅中飘出来。
      槐序唇齿之间还留着酒香,鼻腔中隐隐约约又来了一阵清甜,让口中佳酿更加醉人。

      “你在熬什么?甜汤?真好闻。”槐序没话找话闲聊着。
      “我哪能熬甜汤啊。”莺时自嘲:“是西域的一味名毒,想和其他药材一起熬煮看看,能得什么新药出来。”
      “西域名毒?叫什么?味道竟这样好。”
      莺时啄一口酒:“相思子。”
      慕容槐序怔了怔:“倒也贴切。相思最好的时候,应是这样的味道。”
      莺时没有再回应什么,只一心喝着杯中酒。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慕容槐序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莺时看着槐序的眼睛,真诚一笑:“可能对于很多怨侣来说,解除婚约是有些难堪,怕是要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你我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除却情爱,还有多年的情分在。而且我知你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相反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否则也不会引得姑娘们纷纷倾心于你。只是没能两情相悦,还不至于将以往全然葬送了。”
      “莺时……对不起。”默然片刻,槐序说道。

      莺时未曾见过这样真挚的槐序,先是一愣,继而释然一笑,似是打趣,也似是安慰:“已然过去了,我也已经不再重要。世子若得遇良人,可莫要再辜负人家姑娘的心意了。毕竟不是所有姑娘都同我这般菩萨心肠。”
      这句自夸的玩笑话并没有使槐序开怀。

      他心中酸涩满溢,几乎要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我今夜动身,去燧城。”
      “这么快?”莺时给槐序的空杯斟酒,继而又点了点头:“是啊,荻国蛮夷犯我边境所做恶事罄竹难书,而且靖景也是兄长心头一根刺。这一战早就不可避免了。”
      “荻国欠我天朔血债,理应由血来偿。”槐序又饮一口酒:“只是此战势必是场鏖战,荻国铁骑不容小觑。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返,而且沙场凶险,如若你遇到良人,你的喜酒……我未必能喝上。今日……”
      “你说什么浑话?!”莺时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态,将酒坛子重重放在桌上,不知因为饮酒还是怒气,脸颊有些过分红润起来:“堂堂驰疆将军,还未战,先言死,你之前那些不可一世的狂傲气魄呢,去哪里了?!”

      慕容槐序活了小半辈子,哪里被人这样斥责过。
      可此刻他却高兴极了,她不希望他出事,她还是会担心他,不是吗?
      “你这样说,我很欢喜。”槐序并没有掩饰内心的情绪,又趁热打铁说了一句:“此一别,不知何日重逢。你能送我样东西吗?”
      莺时故意忽略了槐序言语中的风月旖旎,指一指身后的橱柜,大方得很:“我这一屋子毒,将军想要什么,拿去就好,我绝不心疼。”
      槐序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想了想,道:“那便要一副相思子吧。”
      莺时看着又将话头引向风月的槐序,满心无奈,却还是起身给他拿了装有相思子的锦囊,扔到他面前。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保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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