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成了二孩妈》周似

4、汤

　　##四
　　谭绪清推开李玉珠房门时，她正在看自己手里的照片。
　　见她入神，谭绪清放轻了声音，“在看什么？”
　　“结婚照，”李玉珠回得干脆，指着相片里的男人，“他叫赵福来是么？”
　　“你想起什么了是吗？”谭绪清面色一喜，走过去和她一起看这张照得并不怎么好的合照，她穿着一套款式很传统的礼服，妆造也不贴她的五官，整张照片过度曝光到只剩下她红艳艳的嘴唇浮在照片上。相反的是，赵福来拍得很是精神，他在照片里五官清晰，也算端正，身材高大，穿着那套深红色的礼服还能说得上有几分正气，“这是你和赵福来结婚前拍的，衣服啊款式啊都是他挑的，婚礼也是他一手包办。当时我还和你爸说呢，这孩子实诚，也勤奋能干，靠谱着呢。”
　　“我……怎么认识他的？”李玉珠抬头盯着谭绪清，她眼睛乌黑，直直看过去时有种瘆人的直白。说话的声音很慢，仿佛她还没从失忆的那种茫然里挣脱出来，“什么时候认识的？”
　　谭绪清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避开了她的视线，“这都多少年了，我咋能记住。你让我想想啊……”李玉珠没有催她，一直静静地盯着谭绪清的脸，看她自始自终面色如常，说话时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赵福来你是爸以前单位的下属，干活勤快，也长得不差，就给你介绍了。后来我就记得你们俩是谈了快仨月的恋爱，突然有天跑过来说，你们要结婚，还把我给吓了一跳。”
　　“是么？”李玉珠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浅笑，语气十分平静地说，“听起来，我和他感情还不错。”
　　“那可不，我跟你爸拦都拦不住，你就是要嫁给他，”谭绪清说到这，笑得很是暧昧，“你看你以前老说什么不结婚啊，不谈恋爱。谁知道一碰上个喜欢的，就主动得不行。”
　　李玉珠放下了照片，手指轻轻擦过照片上自己的脸，问谭绪清：“那他为什么打我？”
　　谭绪清的表情一下就僵住，手指擦了擦衣服边，“你这问得巧，刚刚赵福来他妈给我打电话了，也说清楚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后怕，“是你在客厅不小心碰倒了花瓶，差点打翻赵福来的文件，就……那文件挺重要的，好像说是关乎他能不能再往上提一提。你说你这毛毛躁躁的，他这次要是再提一档，你日子只有好的，咋这么不小心呢。”
　　“哦。”李玉珠不再去看照片，她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块像板砖的东西，谭绪清之前说这是手机，和她印象里那巴掌大小的手机差了很远，但是她并没有明说，只是问，“饭做好了吗？我饿了。”
　　“你看这一打岔给我都弄得忘了，我上来是跟你说，你爸今晚也回家一块吃饭，”谭绪清面色有喜气，“你看咱们一家人也挺长时间没一块儿吃了，今天正好聚一聚，你要是饿了就我先给你下碗面。”
　　“那我再等一会儿吧，我不是很想吃面。”
　　“我等会儿出去再买点菜，你有什么想吃的不？”
　　李玉珠一直四处打量的眼睛这才看向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很奇怪。
　　她说：“排骨吧，我想喝排骨汤。”
　　李家逸回家时天都擦黑了，谭绪清不得不去把菜热了第二道，也不嫌烦。一边热一边安抚李玉珠，说：“你爸啊做生意之后就越来越忙，回来的时间也没个准，不过他说回来就肯定回。”然后又端了碗汤放她面前，放下转身就走，“你饿了就先喝汤，不着急，这顿饭就吃迟点。”
　　李玉珠拿余光瞥了一眼谭绪清的背影，人在厨房里忙碌着，连回头的功夫也没有。她低下头，稍微喝了一口汤，飘着些许油花的清汤进嘴里口味并不复杂，咸味有些重了，不过到底没有压过新鲜排骨的味。肉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能掉下来，比起汤来说，味道比较清淡。
　　她嚼了两口咽了下去，再找不到任何多余的味道。
　　低下去把脸埋在阴影里，专心致志地喝汤，看不清脸色。
　　李家逸在她喝完第二碗汤的时候到的家，谭绪清匆忙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黑色包裹，关心道：“你怎么这会儿才回，公司又有事？”
　　“阿姨，这你可不能怪叔叔，他能赶回来就不错了，”这时屋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亮且精神的声音。李玉珠喝着汤听见后，下意识回过头，就见到了她同样老去了不少的爸爸，李家逸，同时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男人站在门口。那男人替李家逸拿着外套，满脸带笑地和谭绪清说话，“你不知道，今天公司突然来了个客户，那叫一个难缠，非要请叔叔喝酒。我和叔叔废了半天劲，才把人的心思给劝了下来。”
　　“那生意没啥影响吧？”谭绪清一听客户就有些紧张。
　　“没事儿，私底下的一顿饭，不要紧的。”男人爽利地说。
　　“别站门口说话，先进去吧，”头发两鬓发白的李家逸声音没有以前那么中气十足，穿着件单衬衫看起来身型精瘦，不过整体看着还是较为精神。他这时才看见了坐在餐桌边一动不动的李玉珠，下意识就皱起了眉，“你好些了吗？”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听语气硬得也不像是关心。
　　偏偏李玉珠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他这态度，点了点头说：“好多了。”
　　“这是玉珠姐？”那男人跟着进了门，称呼亲切得让李玉珠有些抵触，“你这脸怎么了？受伤了啊？”
　　“你也知道，你玉珠姐一直毛手毛脚的，不小心就伤了，”谭绪清连忙过来解释，“这次伤得有些严重，她大概是不认得你了。”
　　“失忆了？”这个年轻男人很是惊讶，他走到李玉珠面前坐下，有些着急地问，“玉珠姐，你真不记得我了？”
　　走到餐厅的灯光下，她才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比起赵福来那样五官粗放的男人，他属于清秀那一挂的，个子不算矮，身材也不是特别壮，带着副细框眼镜，整个人看着斯斯文文的。这外表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个做研究的。他穿着的西服剪裁很贴身，看做工大约是量身定制，手腕上带着的表和脚上穿着的鞋子都一眼能看出价值不菲。李玉珠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李家逸的西服，两人的西服在做工上明显是一家出来的。
　　李玉珠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她大约能猜到这男人和自己亲爹李家逸关系不错。
　　此时他脸上挂着真情实感的担忧，很是专注地看着她，真情实感见得多了的李玉珠毫无感觉，平平淡淡地说了句，“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什么？”李家逸洗了把手坐到了餐桌边上，正巧听见李玉珠愣头愣脑地说话，他的表情看着有些不满。
　　“啥也不记得了，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去厨房把那黑色包裹放进了柜子角落的谭绪清这才走出来打断了李家逸的话，拉着那男人说，“玉珠，这你李阿姨的儿子，李珅，现在跟着你爹一块做生意。你以前把他当弟弟一样，关系可好了。”
　　“李珅？”她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他笑得很是灿烂，也很是热情。
　　“不记得了没关系，咱俩谁跟谁，可以重新认识的嘛。”李珅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伸出手，主动说，“我是李珅，玉珠姐。”
　　在李家逸的注视下，李玉珠面不改色地握了上去，“我是李玉珠。”他的手掌很厚实，也很白净，皮肤好得不像话，特别是在她红肿发干的手衬托下。
　　“阿珅，你要不要留下来一块吃饭？”谭绪清去给李家逸端了碗饭，问李珅，“这时候也不早了，就别要你妈再给你做饭了。”
　　“不了，清姨，我妈在家等着我呢，”李珅扭头说，语气间的亲昵显而易见，“我就是来送逸叔回家的，这会儿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了，我先回去了。”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啊。”谭绪清叮嘱了一句。
　　他把手里的外套搭在了沙发上，回头告别，“好。逸叔，那我走了啊。”
　　“小心些。”李家逸也一样叮嘱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李玉珠几乎以为这其实是李珅的家，因为他来了，这家看着才有点动静。他一走，这家就静得跟死水一样。
　　谭绪清问了一嘴李玉珠吃不吃饭，喝了两碗汤没什么太多胃口的李玉珠拒绝了。
　　一直沉默的李家逸这才开口，他身上仿佛有某种只知道反对的开关，声音一旦触发，他的脸就会板起来，然后把所有的话都用反对的方式表达出来，“你这什么毛病，不吃米饭。”
　　“她饭前就喝了两碗汤了。”谭绪清替她解释。
　　“那也不能不吃米饭，到时候生病了，回头别说是我们家缺了你这口饭吃。”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叫缺了这口饭吃。”这话听得谭绪清不乐意。
　　李家逸声音抬高了点，横眉竖眼的，“那我还得怎么说？”
　　“给我来碗米饭吧。”李玉珠在这时打断了他们，她没看李家逸，只是看着谭绪清。
　　米饭落了小半碗进肚子，李家逸又用他那种不容许反驳的语气说：“明儿亲家他们过来，他们面子送到了，你就跟他们回去。”
　　谭绪清说：“让她多留几天，她脸上这伤还没好呢。”
　　“那才是她自己家，她还能有委屈受啊？”李家逸粗声粗气地说，“出嫁的女人一直留娘家，人亲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儿子打人，自己不要脸面还等着别人给他脸呢？反正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
　　“我也没说就这么算了。”
　　“那你打算咋做，就走过场呗。人打你女儿，是在往你脸上打耳光呢，你能忍啊。”
　　李玉珠听得根本吃不下饭，面前夫妻二人不留情面地争吵闹得她只得草草结束这顿饭。
　　她怀孕后体力很明显难以支撑她耗费精力去思考，饭后洗了澡，她躺上床，正要捋清楚今天的事情，神志就已经开始模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睡去之前，她惊慌失措的意识才迟迟发出惊叫，她不要睡。
　　不要睡。
　　不要睡。
　　“玉珠，玉珠……？”谭绪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时。
　　她猛地睁开眼睛，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不要！”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失态。
　　“玉珠，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这一嗓子给谭绪清吓得不轻，她连忙把手里的碗放到床头，摸了摸李玉珠的额头，“怎么一脑门的汗？”
　　李玉珠定睛看她，昨天发生的一切如浪潮褪去，每字每句都清晰地留在了湿淋淋的沙滩上。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做噩梦了而已。”
　　“你吓死我了。”谭绪清见她恢复正常，拍了拍胸口才说，“昨天剩的汤我给你盛了一碗，早上来不及做早饭了，将就着吃吧。”
　　“几点了？”
　　“快十点了，你赶紧喝汤，等会儿你男人他们要到了。”话音刚落，楼下门铃就响了，谭绪清看了一眼汤，又看了一眼门外，有些奇怪，“怎么早来了？”
　　“你先过去吧，我喝碗汤洗个脸就下去。”李玉珠颇为体贴道。
　　谭绪清见她神色无异，拍着她手背说：“那你记得喝啊。”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李玉珠目光落在那碗和昨天没有什么差别的汤上，端起来试了一口，苦味迅速钻进了舌根。
　　她面无表情地吐了出来，然后将整碗汤都倒进了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