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射♂九婴》狱蛇

8、第五章：瑶池危宴

　　昆仑山星平野阔，云蒸霞蔚。其高二千五百余里，基人间地，却高耸入云天。星月皎洁的辉光于九天倾流，泄于仙山之巅，银河汤汤，浩浩无垠。

　　后羿和嫦娥来到昆仑山巅的瑶池仙阙。流云从仙阙内叠展而出，源源不断地向天地间散布，是以昆仑仙云隔天地，其上方为一重天。

　　但月夜之下，却并无仙影神踪，只显门庭清冷。

　　不多时仙宫门庭前降下一道云，九天玄女立于云上，向他们作礼。

　　“太阴星君，后羿，你们来了，里面请。”

　　嫦娥故意四下环顾，方又看向玄女。

　　“玄女，是我们来早了？怎么都不见其他仙神？”

　　“回星君，这是王母娘娘私宴，闲余的本就不邀了。除了你们，也就只请了白虎金方。另外东华帝君方敬拜母神回来，娘娘便顺道邀了长兄一叙。他们都到了，在里面。”

　　“东华帝君与白虎金方？这……”

　　嫦娥似有微词，但后羿却直接应了玄女，之后便随她往瑶池里行了。

　　嫦娥急忙拦住他，低声道：“羿，西王母特地唤回了四象神白虎，甚至还有东华坐镇。要是就这样进去了，你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敌不过他们三个啊！”

　　“莫要多想，无论怎样西王母都不可能堂而皇之取我项上人头。她不至于明着做出这种让她甚至她的兄长颜面扫地的事情。”

　　“……也对，是我草率了，那等同于直接和父帝撕开颜面，她应当不敢。但是……既是不能明着来，就是要来阴的了，这更难防。”

　　“我身负九婴毒咒，生死由命，不可强求。当你强求时，其实已经被诅咒所控，需要警惕。”

　　嫦娥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羿，你当真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吗？”

　　“我若死了，反而一了百了，否则还不知未来九婴诅咒要牵扯多少无辜。”

　　“……”

　　后羿言尽于此，之后，便是一路无话，直到入了瑶池正殿。

　　瑶池金水平波如镜，空悬五光十色的凌云钟乳，钟乳纳集天地精华，百年凝集一滴的金圣水在此刻落下，氤氲成云，广布苍穹。

　　玄女朝环拱金水池的仙台上座道：“禀娘娘，后羿将军与太阴星君到了。”

　　后羿亦禀礼：“拜见三位尊神。”

　　但嫦娥只扫视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西王母觉察嫦娥神色有异，便招呼她上仙台入座。

　　“星君来了，快入座。”

　　嫦娥并未立即行动，她看了看仙台之上，只备有一空座。

　　“羿也在此，您莫非没看见吗？羿与我是至亲，就像娘娘与东华一样。若是东华，王母也会这般让他独自站着吗？”

　　后羿在心里一惊，立觉嫦娥反常。西王母亦愣了一愣，显得十分惊讶。

　　许是不想和嫦娥闹得不愉快，西王母率先让步，她唤来仙娥，给后羿赐座。

　　后羿侧头看了嫦娥一眼，觉得今天事情可能不容易收场。

　　西王母厌恶人，因此对后羿这些由人而成的神极其鄙夷，这事本来大家都心照不宣，没必要特地激化矛盾。不设座之事，放在平时那根本就不叫事，嫦娥断不会仅因此就这样与王母说话。

　　毕竟天庭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复杂难解，尤其她们同为创世神之后，是绝不能随便起冲突，有违和睦的。况且嫦娥虽贵为天帝之女，但毕竟年龄远小于王母，所以平时也尊呼她一声王母姐姐，而王母待嫦娥也确实素来亲切，只是对天帝将她赐婚给后羿十分不满。

　　只是今天……

　　“说起来兄长，您这些年甚得母神倚重，倒是很少得空像这样和我们闲聚了。”

　　不知西王母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在仙座备好之前先与东华攀谈起来。

　　“确实，是为兄怠慢你了。”

　　“兄长哪里的话，算来，本座这瑶池仙宫，最初还是由兄长亲自设计督造的。虽建在起于凡土的昆仑，却闻名天域，全仰赖兄长品味不俗。”

　　“过誉了。下界荒蛮，诸神居所便更应当尽心营建，以彰神威。”

　　“兄长所言甚是，我等神明，自不可与鄙贱人族等同居之。” 西王母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后羿，一时都无人发话。

　　后羿知西王母又如一贯有意拿话刺他。按往常他都会不答敷衍过去，但今日嫦娥反常，他要是如往常一般回应，搞不好嫦娥再和西王母起争执。

　　他思了一番，最终不卑不亢地答：“在末将所居之鞠陵于天，神族与人族比邻而居，也各安其所。”

　　“你是指那些如你一样出身凡人，后来被天庭破格封神的所谓‘神族’？呵，那是同类相吸。”

　　这次后羿来不及再答，已被嫦娥抢先了一步：“再如何以凡登神，也是受父帝敕封，王母是在质疑父帝吗？”

　　这话一出，场间氛围立刻冷了三分，后羿心道不好——创世古神有互不相犯的上古旧约，创世神之后若起争执已算是违犯古约的禁忌。

　　但西王母也确实被激怒了，说话不再留余地：“本座自然不敢质疑天帝，只是不愿与一个六亲不认的‘兵器’一般见识。”

　　嫦娥回的也毫不留情：“也是，毕竟这样算来，在座诸位除了王母娘娘安得清闲，其他都是‘兵器’。”

　　“嫦娥！你今日——本座自问平日素来待你亲切，你今日为何处处与本座作对？”

　　“两位，别伤了和气，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吧。小神倒是听闻，当初修造瑶池仙宫征用了不少居住在弱水之畔的凡人役夫？”

　　大约是感到再这样下去后果严重，白虎适时插进话来。他一贯挂于面上的微笑使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不过确实很适合缓和气氛。

　　王母稍稍收了之前的戾气，过了一会儿才满不在乎地答：“大约是吧，此等小事，本座记不清了。”

　　“据说当年那些凡人役夫好像过万，可在瑶池竣工之后已不逾千人，然而在天庭备案中，写的却是弱水一带人族部落争战，最终因战灭族。唉，小神常替娘娘在凡间跑腿，主刑杀司战乱，神座之下已骸骨成山，却还要收无名之鬼，实在是……”

　　“哦？竟有此事……无妨，区区弱水一带的几个凡人部族而已，回头本座就更正卷宗，就说是因为他们不敬神，被本座降下天灾灭族了即可，金方神君无需挂怀。”

　　白虎面上依然含着辨不出真意的微笑，只颔首却不言。

　　“王母，自从我们父神湮灭，母神淡世，人间刑杀本就全权由你执掌。金方神君的意思应该是，那些凡人部族既是因徭役而死，你如实录案便是，天庭谁也不敢质疑。”

　　东华之言令西王母诧异，她愣了一会儿才小声对他道：“兄长，若本座征用鄙贱凡夫修建仙宫的事情传扬出去，那才真是贻笑大方！”

　　东华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

　　比之西王母的尖刻，东华显然更沉稳且城府颇深，此时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以防事态不可挽回。
　　四下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后羿暗松一口气，嫦娥方才言谈过于异常……总之久留易生变，还是快些问清楚王母究竟为何招他来赴宴，或者说，她究竟藏了什么手段。

　　“恕末将唐突，打扰娘娘与兄长叙谈，但末将还有下界诛杀妖魔的职责在身，不便久留，不知您今日召末将前来赴宴，究竟所为何事？”

　　西王母冷眼看他。

　　“是了，方才寒暄了一阵子，本座这才想起今日之宴，后羿将军才是主角。”她看向一直静立殿下的九天玄女，“玄女，端上来。”

　　九天玄女手中呈一锦盒，端至西王母面前。

　　“后羿将军……你先前射日——有功啊！既然有功，论功当赏。本座在此赐你瑶池金丹一颗，可助你一举成为全神而不必历经九天雷劫，从此不再持有那半身——凡人之血。”

　　“西王母，你要做什么？我警——”

　　“嫦娥！”后羿压低声音制止嫦娥，“你不可再偏激，你与西王母要是起了冲突，是可能挑起创世神之争的，后果就严重了。”

　　“我……”嫦娥单手按住侧额，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

　　见此状，后羿心生不详，立刻单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怎么，星君还有话要讲？”

　　嫦娥咬了咬牙：“并……无事。”

　　“害本座虚惊一场，还以为今日星君有意发难，连本座这一番好意都要毫不领情了。” 她方又看向后羿，却一眼看见后羿单手按剑。

　　“后羿，你单手抚剑是什么意思，想对本座兵刃相向吗？！”

　　后羿立刻从剑上把手挪开：“不敢，只是末将的习惯性动作，希望没有唐突娘娘。”

　　“那还不快来取丹。”

　　后羿自知西王母一向视凡人如蝼蚁草芥，视半神如仇雠，赐洗凡人之血的登神金丹，实属无稽之谈。而自己射日触怒她在先，这丹只怕是绝命毒丹，这任谁都想的到。

　　嫦娥忽而压着声音对他说：“毒丹多阴寒，你现在虽能以神力压制太阴寒体，但万一吃下去刺激到了寒体之源的冥凰毒羽，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那有可能让你堕魔！王母这招刁钻，这东西就算吃下去也不会立刻发作，但等你离了瑶池之后化魔，这事情就与她全然无关了。毕竟染冥凰毒羽而堕魔的神明，亦不在少数。你万不可接！”

　　这确实也是后羿所担虑的，若是赐死便罢了，可若他化魔就会在天上造成一场浩大的灾难，而且身为天帝亲提的神将却堕魔给天帝带来的负面影响，怕也是西王母喜闻乐见之事吧。

　　西王母见他一直没有过去接丹，神情阴郁了下来。

　　“后羿，你是在拒绝本座的赐赏吗？”

　　嫦娥却在此时直接上前：“王母姐姐，不妨，让我先替夫君接下吧。”

　　“怎么，嫦娥妹妹这是恢复正常了吗？”

　　“方才是我失礼了，毕竟我刚失去了九个弟弟，情绪几近崩溃，之前害怕姐姐对我夫君不利，所以一直很紧张，以至言行失当，唐突了姐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十分惭愧。”

　　西王母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痛失至亲确是悲恸之事，仙神亦有心有情，这不能怪你。我一贯不喜后羿也是事实，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将这丹药交给你，给不给他就随你了。不过，姐姐还是提醒你一句，按后羿射日的功勋，我看天帝指不定哪天会将他提为全神。而你父帝的作风你是知道的，想走捷径是不可能的。成半神只他一个封神帝印的试炼，但要成全神，就要得天道认可。彼时他必会请下九天雷劫，而只有承下雷劫，才能洗净凡血，羽化真神。此间九死一生，真正成功生还的凤毛麟角。”

　　“多谢姐姐提醒。”嫦娥得到西王母应允，便伸手从锦盒之中取出丹药。

　　但下一刻，她突然将丹药直接吞入口中。

　　这行为让在场诸位始料未及。

　　但后羿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直接抽出佩剑向她冲去。

　　嫦娥当即闪身至西王母座后，以至后羿不得不暂时收势。

　　她笑得诡异：“呵呵……羿，你是在关心我吗？还是说你只是在担心吞下毒丹，我会立——刻——化作修蛇！”

　　青黑魔气从她身上暴起，化作巨蛇的虚影。

　　“王母姐姐，我就知道那丹——肯定是滋阴补寒的好东西嘛，多亏了它，我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得以再世，可多谢了啊！”

　　青顶修蛇现出原形，直接钻入瑶池金水之中。

　　“妾身先走了，羿啊，咱们后会有期。”

　　修蛇速度疾如闪电，这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以至于在座神明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有后羿二话不说紧追了上去。

　　在他们皆离开后，白虎才从座上起身。

　　“天帝的女儿……竟真的是修蛇转世啊！难怪她出生时，月御神女因力量被吸尽而亡。”

　　他看了看西王母又看了看此刻水波激荡的金水池。

　　“娘娘，您赐给后羿的丹药，有滋阴补寒的效用？”

　　西王母一时难答，但东华却于此刻开口。

　　“金方，修蛇与九婴伴生，一者觉醒，另一者当随之而醒。先前天帝让后羿留下九殿下的命，现在不知道他在哪，会不会突然觉醒为曾经的邪皇。你脚程快，即刻去禀告陛下修蛇觉醒之事。”

　　白虎点头：“遵命帝君，小神这就去。”

　　“等一下。”西王母喊住他，“白虎，你受造于我等母神，曾又侍奉她许久，对天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

　　“自然，小神心里有数。”

　　待白虎离开后，东华轻叹一口气。

　　“兄长为何叹气？”

　　“你啊……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了。就算金方不说，天帝大约也心知肚明。”

　　“只要不明说，他知道亦无妨。原本他九个儿子是九婴转世就举世皆知，现在女儿是修蛇转世也铁板钉钉，他才该是最不想让此事伸张的。”

　　“你以后做事不可再如此独断，不计后果。连为兄都不知你赐后羿丹药，原来是这个用意。后羿还是人时就能凭一己之力斩落九婴九首，他若是真的化魔，恐怕又要给天庭带来一场不啻当年九婴作乱的血光之灾了。”

　　“兄长，你想多了，当时九婴能杀上天庭，是因为天帝去常羊山平刑天之乱，不在凌霄。现在他可是好端端地在神殿里，真出了事要灭后羿，还不只是他动动手指的事。毕竟普天之下，除了那位执掌九天刑历的烛龙九阴，谁还有本事与他一搏呢？”

　　“……也罢，事已至此，先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