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生》上旻

5、馒头铺子（四）

　　绵绵延延的雾一直没散，将这方寸里的地拢在一块，查封的铺子依旧开着，不大的当面蜷缩在大厦脚下，高高的笼屉却蒸腾着汽攀上顶棚的角沿，顺着壁耸上天边，不知这缠人的雾是不是那馒头水汽。
　　“老板娘，给我来三个馒头呗，你们家招牌的。”由于张赫齐的前车之鉴，路元无学乖了，摒弃那些繁杂的话术，来点馒头才是最值当的。
　　那妇人像是重新注入了生机，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欸！稍等哈。”
　　就见她熟练地扯过纸袋，抬起竹屉稍了两下，三只白胖的馒头就进了窝，那张秀丽的脸上露出了因笑容而堆起的细纹，这是一个风姿犹在的女人。
　　接过递来的馒头，路元无不紧不慢地搭起了话：“对了姐，昨我看好多人围着咱铺子，出啥事儿啦？”路元无适时抛出话头，眼神不错地盯着面前的妇人。
　　女人收了笑，有些局促地攥着围裙，支吾着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小伙子！你们放心，我家馒头都干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来缴我们的证，我丈夫好久没回来了…”她的情绪又低沉了下去，像具没有精神的木偶。
　　女人貌似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我丈夫是个好人，为什么！他肯定出事了！”
　　为防她突然暴走，路元无他们只好先安抚她的情绪，女人已经没了方才的和善，对着空气歇斯底里地诘问。
　　“阿姨？婶婶，那个我们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您…丈夫肯定是个好人。”张赫齐有些蹩脚地安慰人。
　　女人在听到他的话后，突然沉默了，一双带着期许的眼睛朝他望了过去，“你也觉得对不对，你叫什么名字？”
　　张赫齐愣了一下，“那个您叫我小张就好。”他说完这句话后，女人眨了眨眼，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你也是！你们都得死！”没等他反应，尖利的爪就透过薄薄的水汽直击张赫齐的门面。
　　“闪开。”罗笑之一手拎过张赫齐，一手掏出张黄符贴在了骨瘦嶙峋的黑爪子上，“他姓‘章’，立早章。”
　　女人似是疑惑地歪了下脑袋，被贴了符的手僵直地指向路元无，指甲差点戳上他的眼珠，“你们不是张成风的儿子？”
　　将将避过发黑的指甲，路元无扯出个灿如阳煦的笑容答道：“不是，我们是被他压榨的职员，每天都吃不饱饭。这不来是找婶子你买馒头嘛。”
　　逃过一劫还改了姓的张赫齐心跳还没收住，就听见那女人又阴恻恻地笑起来，“嗬呵，他这种人合该断子绝孙！既然这样，你们怎么不杀了他？”
　　看着面前举止癫狂的女人，路元无后背也浮上层汗，他和她的距离不过半米，若她发作，罗笑之来不及捞他。
　　“0”：你就说那老男人踪迹不定，找不到他不就得了。耳畔响起熟悉的戏谑声，男人的声音不同于冷冰冰的机械音，语调轻佻，仿佛时时刻刻都含着笑。
　　“我们不如婶子厉害，找不到他。”
　　女人不说话了，隔着雾气，路元无看不到她眼底的悲伤，一张黄符飘落，她的手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路元无默默退到罗笑之身后，跟“0”吐槽：“她该剪指甲了，一个黑指甲，传染你我他。”
　　“罢了，跟你们置什么气，”‘黑指甲’叹了口气，“刚刚吓到你们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东西，就教你们做馒头吧。”
　　后背被人戳了戳，是张赫齐，“她是赔礼还是招苦力啊，路哥你刚刚没事吧。”
　　“没事，差点瞎了而已。”眼看没人应话，女人又有变异的趋势，路元无赶忙拉着两人进了店。
　　外头看起来不大的店铺，其实内里收拾得井井有条，除去外包的摊面，里头还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上了锁。怕她突然暴起伤人，他们不敢离太近，只慢两三步跟在后头，边走边打量四周。
　　“不用怕，我家馒头不用人肉。对了，别一口一个姐姐的叫了，叫我春姨就好。”春姨开了门站在边上等他们进去，看架势倒像是等他们羊入虎口。
　　“喂，你们NPC骗人吗？”路元无在脑袋里问。
　　“0”：当然…会啊～！就比如骗你这种黄花大小子给我当媳妇。
　　“？你的良知呢？再说，你一个数据代码要对象干嘛，摆着好看？”等给“0”科普了一堆人妖相恋的悲惨结局后，他已经下意识跟进了房间。
　　这是一间红房子，有点类似于老式照相馆的冲洗室，但又不尽相同，这种红更像是一种涂料散发出来的荧光，透露着一股瘆人的气息。春姨回过身来，脸上被映得红彤彤的，无端添了几分喜气，然后把张赫齐吓得哇哇叫。
　　春姨：“你能不能别叫了，多大人了。”
　　张赫齐有点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哇，好多好东西，芬奇想要。”芬奇像个背后灵一样出现，在路元无耳边叨叨，支线的进度条也跟着往上蹿了一截，爬上了二十。
　　其他人看不到芬奇，它的小尾巴在路元无肩头晃啊晃，嘴角挂着刚刚偷吃的红颜料，像是血。
　　“0”：小妖精是这样吗，芬奇看起来很像你讲的故事里勾人的妖，你喜欢它这样的吗？我也可以当小妖精。
　　听完这位爷的独特发言后，路元无有些傻了，毕竟书里再怎么样人妖殊途，人家至少是女妖精，可“0”这声音一听就是个男的。
　　“不行，你不可以。”听他还要开口，路元无又补了句，“芬奇也不行。”
　　餍足的芬奇话听一半，插嘴好奇，“为什么芬奇不可以，芬奇是年度第一捣蛋鬼，是第一。”
　　“小孩子别打听。”
　　“哦。”
　　泛红的室内，张赫齐甩了甩发酸的胳膊，苦了脸，“春姨，这面还不行吗，我都差把它揉烂了。”
　　案板上躺着两团白面，其中一个光滑细腻不粘手，那是罗笑之的，春姨皱眉看着张赫齐手里那个坨勉强能称之为团子的东西，又看向一边还在往面里加水的路元无，她觉得自己要是还活着，指不定被气死。
　　“水多了加面粉，粉多了加水，诶？，水又多了。”
　　芬奇：“阿元好笨哦～我来帮你。”小鬼跳到案板上，尾巴还不小心踩到了路元无的面糊糊，“啊！粘人怪，芬奇的尾巴！”
　　提溜走芬奇这个捣蛋鬼，春姨叹了口气亮出指甲，上手把每个人的面团分成等块的小剂子，“包馅。”
　　刨去鸡飞狗跳的制作过程，他们每个人的馒头总算是上了蒸屉，春姨看着这几个人开始思考说辞，“你们不是想知道铺子的秘密吗，这要从三年前说起。”
　　齐瞻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十岁那年，一个女人带着张成风登堂入室，自此齐瞻不再是齐瞻，他是外人。
　　齐家不算有钱，齐瞻读完大学后便和自己的女朋友合伙开了个早餐店，这样他就不必回家，也不用看那帮子人惺惺作态。他和张成风从来只是小摩擦，至少在明面上，他们还是兄友弟恭的。
　　一切的转折要从齐瞻的一张彩票说起，这是他和春姨结婚的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那时张成风融资失败，正到处借钱，只不过他那小破公司从来没人看得起，因此他四处碰壁。
　　正巧齐瞻给女儿买了张彩票做纪念，又正巧那张彩票中了大奖。
　　三百万，够张成风起死回生逆风翻盘，邪恶的种子在心里中下，逐渐长出参天大树。
　　当时齐瞻已经不计较他爸出轨以及张成风幼时的挑衅了，他想给女儿一个家，有爷爷，有舅舅，所以他带着彩票去找张成风，再也没回来。
　　一切变故来的很快，春姨的早餐店面临倒闭，只好借租在张成风的公司楼下，她去找过张成风，但对方给出的回答是，“我哪知道那家伙去了哪，指不定带着钱玩女人去了。”
　　春姨知道，齐瞻不是会抛妻弃子的人，然而三年过去，他始终没回来，张成风的公司却日渐走上正轨。
　　更令人无措的是，女儿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