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窗》奶糖小生

1、记忆碎片

　　2022年5月，我感觉自己好像失忆了，我不记得前几个月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情，但我唯一记得的，我肯定认识他。

　　这是我这个月第二次来做心理咨询，我怀疑我的记忆被"偷"了。

　　"您好，先请坐。"

　　说话这人，是今天的咨询师，看他胸前挂的工作证，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阿柯。

　　"您要喝点什么?"

　　咨询师戴着黑框眼镜，眉宇间透露着一丝严谨，但又带着点俏皮，他的鼻峰很高，嘴唇微薄，一副禁欲模样。

　　"就白水吧。"

　　我干瘪瘪的回答着他，看我有些紧张的模样，他轻笑着像是在安慰我:"不用紧张，放轻松，我也不会吃人。"

　　见他开玩笑似的语调也变得柔和好些，我像是被这种低沉声音诱惑住一般，竟然不自觉的也放松好些。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他将水杯放在我面前，很友好的伸出手，"我是心理咨询师木可，您可以称呼我阿柯。"

　　我愣了下又赶忙站起身，"您好，我是许栀。"

　　木可轻握了下我的手后，又点点我身后的旋转椅，"您请坐。下面我来问您一些很基本的问题，您照实说就好，当然这些问题也不会涉及您的私人问题。"

　　我点点头说好。

　　在木可问我问题的同时，我脑袋上悬挂着的圆形空心状物体开始旋转，而后整个空间背景都换成了浩瀚宇宙的模样。

　　宇宙的轨道以及轨道上运行的行星同时闪现在我面前，周围安静的很，但我能感觉到这里很安全。

　　"那么，我开始问您问题。"

　　不知道是从上面还是下方传来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咨询师木可的声音，所以耐心的等待他的问题。

　　"问题一，您的名字以及家庭情况。"

　　宇宙间仍旧是风平浪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我回答:"名字是许栀，家里……"

　　我沉默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去诉说这种离奇的家庭关系，咨询师也不着急，他耐心等待等我梳理清楚。

　　"我爸妈离异，我被判给了我爸，我妈也结婚了，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问题二，家庭关系如何？或者你跟你父母的关系如何?"

　　我仔细想了想措辞，"可以说都不怎么样。"

　　"这个问题方便具体阐述一下么？"木可似是愣了下，又说:"如果不合适的话，可以不……"

　　"可以的。"
　　我忽然打断了他。

　　"我爸妈在没离婚之前，对我都非常溺爱。因为我……我其实有些心理疾病，大概是自闭症。他们也就我一个孩子，所以对我过分溺爱了些。"
　　我说这话时，语调是上扬的，大概我也有些很自豪。

　　"他俩离婚时，我正好高考结束。那一天我满心欢喜的一路跑着跑回家想要告诉他们我这次还考得还不错时，一打开门，整个家都被收拾干净了——就连空气中的灰尘我都能看出来。
　　他们跟我说他们离婚了，一点预告都没给我。我一时间再多的不相信也被那张离婚证给打消了。"

　　"我妈告诉我我被判给了我爸，我问她原因，她没告诉我，可到现在我也打听清楚了——她的夫家很富有，她的婆婆不想让她带着我，所以在打官司时动了手脚。说来也可笑，这么些年，她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也没打过一次电话……"

　　宇宙间的星空仍旧璀璨，星星和月亮近在我眼前，好像我一伸手就能碰到他们。

　　我在另一处静谧的时空里等待着我的判决，这次天平是公平公正的。

　　"好，感谢您的配合。下面我要问第三个问题了，您做好准备了吗？"

　　我朝着某一处星空点点头。

　　时光要追溯到两个月前。

　　"您还记得在两个月前自己都去了什么地方？又是因为什么去的吗？"

　　我一时间感觉恍惚，两个月前么？

　　"两个月前……我只记得，我好像有来过这个城市，但具体因为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大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卡住，脑子里的场景片段突然间变为灰白，任人如何拨动按钮都无法改变。

　　我一时间有些慌。
　　"木先生，我记不得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我该怎么办？会不会我丢失的记忆就是有关于两个月前的?"

　　木可见我慌了，语气也变得更坚定了些。
　　"您要试着相信我，我是心理咨询师，我可以保证您在正常状态下想起您丢失的记忆，但这有个前提——您一定要相信我，并按照我说的去做，您可以做到吗？"

　　我伸出手，手指在宇宙间被无数的光透过，五彩缤纷的颜色瞬间照耀着一方小城。

　　"我相信你，木先生。我相信我也可以做到您要求的。"

　　"好。先告诉我在你面前你可以看见什么?"

　　我望向那一隅光被凝聚的地方，"我看见了一座小城市！"我有些吃惊。

　　"那座小城市里都有什么?"
　　我回答:"有一座桥，一条河，三两户人家……"

　　"再往里面走走，你能看见什么?"
　　我沿着这座桥走上了这条路，路的前方出口很窄，像是小动物打的洞，我一惊:"不行，出口太窄我出不去。"

　　似是空中又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教导我要缓慢地往前走，不能有回头的念头。

　　"路口就在前方，尽管路途荆棘丛生，道路坑洼不平，也要心平气和的大踏步迎上去，不要害怕危险！"

　　我听着他用着极其坚定沉稳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竟然一时间被说动了，脚步慢慢往前移。

　　果然，狭窄的路口之后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其实就是如今我租住的这座城市——花溪市。

　　"我的记忆里怎么会有花溪市……呃难不成我丢失的记忆是关于这座城市某个地方的?"

　　我心里有疑问，但是我不能去问。
　　只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观察。

　　"假如你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你第一个想要到达的目的地会是哪儿？"

　　我仔细想了想，回答他花溪市公园。

　　他也装作很好奇的问了我为什么。

　　"因为我想体验一下人文风情以及想偷个懒。"

　　这真的是我的最佳理由，公园里人又多景也多，刚到一个城市最好是休息片刻。

　　他轻笑了下，随即我已经来到了公园。

　　在我面前的公园，景色很朦胧，周围的在我面前人走动，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很放松。

　　"许小姐，很抱歉。您的第一选择不是这里。"

　　我自己其实也清楚。
　　毕竟……我好像记得我是来这里查什么的。

　　"抱歉木先生，我、我其实有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我好像、好像是来这里查什么的……"

　　木可愣了下，那边传来很清晰的摩挲纸张的声音，随后又有写字的声音，只听得他说:"你要来花溪市查的东西，或许与你的病有关。"

　　与我的病有关……
　　那也就是说，花溪市对于我的价值，是可以改善我目前的状况。

　　"叮咚，叮咚……"

　　"我刚刚在你手机上查了你的购买记录，两个月前你到达花溪市后，你去了趟书店，买了一些地理常识的书籍和一些画笔。你还记得买它们是要干嘛吗？"

　　"我……"
　　我陷入了记忆碎片筛选，脑海里一直有模糊不清的时光倒影。

　　当我陷入困境时，我听见他引导着说出了支教的字眼，某一块记忆碎片忽然亮了起来。

　　"我……我想起……我应该是想去花溪市贫困山区支教……买地理常识的书籍是为了了解地质以防不测，画笔……我想完成一幅最美的画。"

　　坐在她对面的木可忽然抬眼望了望她身后的画框，嘴唇抿了抿，问:"你想完成一幅最美的画，是关于什么的画?"

　　"关于什么的画……我觉得当时的我没想好画什么，所以打算去支教的时候找找灵感。"

　　"咚咚咚咚咚……"

　　面前的场景被置换成了山区，我走在了乡间的小路上，周边被油菜花花香包围，狭长的田野里微风拂过油菜花的花蕊，花瓣被迫微微下垂，露出个娇嗔模样。

　　偌大的田野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我心里一颤。

　　那种打心底里传来的颤意绕着心脏一圈又一圈，原本不敢打交道的自闭症患者，居然有一天自己能徒步走在路上，不用担心被外界打扰独享内心一片宁静。

　　我的心里似乎舒坦了好些。

　　再往前走就来到了我要支教的小学，见小学门口上方挂着个‘晨光小学’的牌子，又有几个人在门口等着。

　　故事里的她停住脚步，头往回看了好几眼，脚尖开始往外撇，正打算转身时，听见了有人大声喊小心。

　　我没注意来自哪里传出的声音，只是赶紧往下蹲，双手抱住头，记忆里的那声音很熟悉，但又看不清到底是谁。

　　"木先生，我……我记不得那人到底是谁了，我应该……我应该见过他、或者说我应该认识他的。"

　　木可不能强行置换她记忆里消失的那人的面容，只能继续推动故事发展。

　　"您可以等故事按照您的回忆发展结束，等到您能够将心态调整好，这个时候那个人才会出现。"

　　故事里的情节很普通。
　　就如同我和他的相遇一样。
　　总是有各种雷同的巧合。

　　"您到了晨光小学的第一天，有认识其他的人么？"木可忽然问。

　　我回答:"晨光小学的校长、村长、他和一个马赛克脸——这人我其实没什么印象。"

　　"没印象的人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他不妨碍故事情节的发展，当然也不会触动故事核心。"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第二天你就要给孩子们上课了吧？"

　　按理说第二天就是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我却因为山区忽然发生地震，被要求疏散人群到空旷的、预先布置好的逃生地点而缺了这一环。

　　我记得……他好像也出现过。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烈酒被热水温过之后发出的醇香味，"怎么跑得这样快?不怕摔到?"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大概会是——很戒备的抬头盯着他，发现是他后又会很结巴的说:"不、不怕，地震了，跑不快……学生会、会被砸到。"

　　他好像低头看见了我身旁的小女孩儿，摸摸她的脑袋就将她背了起来，一手扶住她，一手牵着我……

　　我在晨光小学一共要待两个月，前一个月里我跟学生们彼此都熟悉了，跟他也熟悉了些。

　　记忆里的关于他的片段都是模糊的，只依稀记得他比我高很多——我的脑袋只到他胸前。

　　前一个月里风平浪静，我的病也好了些，我不再把自己关于门内，就算关住门也会给自己留一扇窗。

　　"这一个月里你并没有画画，对吗？"木可问。

　　这是个肯定的答案。

　　有关于这一个月的记忆片段不多，能够让我保存下来的，大都是我想要记住的——包括给学生们讲我的故事、教他们叠千纸鹤、说几句撇脚的德语常用语、和他们做游戏。

　　这些都是我在原来的城市里没有做过的事情。
　　大多都是第一次。

　　"我想完成一幅最美的画，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执着的事情，"我说，"我大抵是会放在最后吧。"

　　"那你都能记起跟他发生的什么事情?"

　　"他教我玩跳房子，还有……陪我看日出。"

　　我忽然又回到了宇宙空间，周围不再是山区的漫山红花与绿树，而是浩瀚银河。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带笑的声音:"跳房子最主要的就是你的下盘得稳，其次就是扔得要准，最后就要看你的体力了。"

　　我一怔，"是他的声音。"

　　"你与他相识时间大概有两个月，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很心痛的事情，你不会把他忘了。"

　　"第二个月里，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身份?"

　　身份……他的身份……
　　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记忆里他的身影都是模糊的，只能看得见一个轮廓，一个地上的影子，但就是那一个影子，我就可以认定那就是他，不是别人。

　　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画面，几个画面里有他，而且他都在笑，有一个画面里有轻微的红色。

　　红色……红色……

　　"木先生，我记得，有一天发生了火灾，在救火现场，我好像看见了他！"

　　"你看见的是不是这样的……"

　　木可将脑海中的画面置换，一张身穿消防员衣服的、模糊的他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没错，他有告诉过我他的身份——他是一名山区的消防员。
　　而且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消防员。

　　"许栀小姐，故事还差一个结尾，你想要亲自看看吗？"

　　我回答他我想。
　　"我想看看故事里的我的结局。"我没有说的是，我存了私心的，我还想看看他的。

　　故事里的结尾是——
　　山区发生重大火灾，火势蔓延到了山区内，经抢救晨光小学的学生们大部分都已无生命危险，只有几个学生被送到了城里的大医院进行抢救。
　　我也被迫转移到了医院，待学生们无事之后，我的两个月的支教旅途也完满结束。

　　山区山花开得烂漫，景色别致之处比比皆是。
　　我画了一张最美的画，给山区。
　　并取名为初阳。

　　我看着故事里的那幅画，画里漫溢着幸福，画里有山村有绿树有红花，还有那所晨光小学。

　　但这不是我认为最好的画。起码在我心中停靠的位置不突出。

　　头顶上悬转着的空心宇宙突然停了下来，我曾从宇宙混沌间缥缈，如今回到人世间。

　　"我……"

　　"我知道您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但是也得慢慢来。"
　　"现在您可以问了。"

　　我呼出一口气，待心情平定后问:"为什么我在看到这个结尾时，心中会莫名的痛苦?"

　　木可手握着水杯，身体微倾，"因为你还有遗憾。你很想看到他的模样，以及……你喜欢他。"

　　喜欢……他么？
　　我自问自答:喜欢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莽撞的来到我的世界，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认真对待我。

　　从来没有。

　　"木、木先生，您知道……知道他、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担心的问着，虽然在我的记忆碎片里并没有真正看见他的模样，但是……我也没能够知道他的结局。

　　木可看着窗外无限照射的太阳光，眼神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她身后的那幅画，嘴角顿时一撇。

　　只见他挥手，我头顶上的空心宇宙骤然开始旋转，漫天桃花片片坠落，他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面带微笑的看着我。

　　这幅画面中，我看见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俊俏帅气的脸，桃花眼，单薄唇，瘦削但却强壮的身躯，炯炯有神似带笑的眼睛正盯着他。

　　随着他注视的目光，我瞬间记起他的模样。

　　"江、江序……"

　　我又想起了他的名字。
　　江序，澜沧江的江，兰亭序的序。

　　"江序，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许栀啊……"

　　面前的江序一字未言，只是微笑的看着她。
　　眼神里也满是她。

　　只是他注视着的方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平行空间里的所有场景及人物，都是由人的思维及念想构成，也许本不存在一般。

　　我在这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再次遇见了他，彼时桃花灼灼，微风吹拂，徜徉于花海间，我不敢忘却他的样子。

　　那是我爱的少年，陪我走过似水流年，伴我度过一整个夏天。

　　"许小姐，您还好吗？"

　　我目光微呆滞，记忆里他的模样被完整留存于脑海深处，他会在时光深处等我。

　　"我……还好。"

　　"其实他过得很好，只是不想被人打扰。"

　　"我知道，他是英雄嘛，总不想被人过分关注，我理解的木先生。"

　　大概是见我一脸惆怅于哀愁，木可将抽屉打开，将一沓信封放在我面前。

　　"这是?"我问。

　　木可别过脸去，声音压抑且低沉:"大概是邮递员放错邮箱了。"

　　门被他关住，将我留于这个矮小狭窄的房间里，面前是那沓信封，身后是某种祈愿。

　　……一共有365封信。

　　封封都被落下了名字，他的笔锋很细腻，落笔处又皆是潇洒，跟他人一样，热烈而潇洒。

　　外面的阳光变得暗了些，天空忽然飘来几滴雨，窗外的那棵桃花树开得正艳，偶尔几阵微风吹过，惹乱了它的花朵乱窜。

　　大雨瓢泼，雨滴敲打着屋檐，打湿了整棵桃花树，离桃花树的方向最近的，是陵园。

　　一把七彩雨伞走过，落下了一束被认真包裹着的朵朵桃花，照片上的人笑得正艳，望着的方向里……满满都是走向她的路标。

　　皮鞋慢慢走来，刚想将向日葵放于他面前，那人眼神一怔，嘴里嘟嘟囔囔:"她……她知道了你的事情……"

　　那人无疑仍是木可。

　　江序的家里今天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他最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那种;一位是他喜欢的女孩，碌碌一生想要求娶的人。

　　江序第一次遇见她，就知道自己这一生大抵是要栽在这条道路上了。

　　如果你要问他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肯定会回答相信的。

　　如果不是对她一见钟情，那么也就不会以命抵命了。——江序
　　如果不是对他念念不忘，那么也就不会釜底抽薪了。——许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