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渔火对愁眠》柒小舟

51、五十一章

　　院外的凉风一吹，江眠晕晕乎乎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反应过来自己正以一个怎样的姿势被人抱着之后，当下便挣扎了起来：“我，我自己走。”
　　李烨怕摔了他，只好将人放下。
　　江眠抓着李烨的胳膊，还算稳当地把自己捋直了，接着便要撒开手，李烨在旁边不放心地问了句：“能走么？”

　　“能。”
　　江眠拍开李烨虚扶在侧的手，故作镇定地往前迈了一步，接着整个人便往一侧的院墙上拍了去。
　　李烨眼疾手快，在江眠的脑袋撞上墙面之前，把人揽了过来，无奈道：“这叫能走？”

　　江眠抬起头，伸出食指竖在面前，眼神非常认真地说道：“你信我，我就是走路有点晃，我现在非常清醒。”
　　李烨有些头疼地伸手将他的手指按下去——再竖着就得盯成对眼了，顺毛哄道：“是是是，你最清醒。”
　　说着又要把人往上抱，打算先将人直接扛回去。

　　这个动作唤醒了江眠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他瘪了下嘴，语气里带了点埋怨，道：“你别这么扛我，我又不是麻袋，你想扔去哪儿就扔去哪儿。”
　　李烨拿这个小醉鬼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怎么办？我让人抬个轿子过来？”

　　江眠闻言一顿，歪了下脑袋，似乎是有些疑惑，道：“不用啊。”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李烨，道：“你背我不就行了。”

　　李烨真是从未想过江眠还能有这幅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于是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接着赶在小醉鬼反应过来要说他嘲笑自己前，弯下腰，轻声唤道：“来。”

　　回去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烨走的很慢，江眠眯着眼睛趴在他背上，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就在李烨以为背上的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呢喃般地低语：“李烨，你真的信我，我现在很清醒。”
　　他以为又是小醉鬼在说胡话呢，正要糊弄两句把人哄睡了，就听见耳边接着传来一句话：

　　“你跟我说说，乌寒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胳膊下压着的肩膀瞬间僵硬，江眠不紧不慢地追问道：“你知道这个名字，对么？”
　　清凉的夜风吹过，江眠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无其事地催促道：“起风了，走快点。”

　　后半程路，李烨果然走快了些，江眠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了，一路上昏昏欲睡，等被放进柔软的锦被堆里时，才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屋内点着油灯，暖黄的灯光将坐在床边的人影映地分外柔和，连低沉的声线也仿佛带上了几分温柔：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江眠被酒精蒸地有些迟钝，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这句话的上文，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诚道：“我师叔喝醉了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江眠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李烨这么为难，他就不问了。
　　其实想知道乌寒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可以去问怀千山，只是他师叔印象中的乌寒雪，大约也是同他师婶泠秀记忆中的一样，是个如日光一般热烈又灿烂的少女，虽然怀千山嘴上骂着，但那应该也是一段值得珍视的时光，一段对江眠来说，同自己毫无瓜葛又过于遥远的时光，那些乌寒雪从未对他展现过的温柔与美好，江眠不愿去讨要，也不会去关心。
　　与之相比，他其实更想知道，那个女人在丢下自己后，又是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旁人的眼中，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这会儿想想，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会去缅怀乌寒雪。说给他师叔师婶听？还是别了吧，江眠并不觉得他们知道乌寒雪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后，会有多高兴。
　　更何况李烨早就出宫建府，估计同御药师的接触也少。
　　这么一想，江眠正想说算了，等怀千山酒醒了，他问怀千山去，就见坐在身侧的人突然凑近了，双手撑在他耳侧，低声道：
　　“江眠，你明日醒了记得也罢不记得也罢，下面的话我只会说一次，听好。”

　　“乌寒雪，确实是御药师的真名。
　　“当初，她化名为苏氏，由丞相引荐给皇帝，我不知道丞相究竟做了什么，竟让皇帝对此人的来历没有丝毫怀疑，不仅如此，还亲封为’御药师’，许其常伴君侧。之后几年，虽然御药师从作出过任何干涉朝政的举动，但君先生始终没有放弃过追查她的来历。
　　“最终，我们查到，苏氏本名乌寒雪，是真正的月山族人。”

　　江眠本来只想打听些零碎日常，没想到竟撞上了这么一个大秘密，他半张着嘴，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迟钝地消化着这些话，好半晌才恍然，怪不得……怪不得他师公一听闻有月山人的消息马上就赶他来京城了呢，原来是这样。
　　怀老爷子一直同他念叨，月山人也许能够解他这一身毒，江眠一直也没太当回事，但若乌寒雪就是月山人，她种下的毒，连怀老爷子都束手无策，没准儿真的是月山族人的什么不传之秘。
　　江眠惊讶之余有些木然地想着，那完了，且不说乌寒雪会不会给他解毒——要能解干嘛还往他身上种呢，现在乌寒雪都死了，他上哪儿再去找那劳什子的月山人啊。

　　本就渺茫的希望再一次破灭，江眠对此倒也没太多感伤，毕竟这种事情他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了，在金陵药庄这几年，为了他，怀老爷子遍寻名家，搜罗来的古籍都够在金陵开家书坊了，皆是无果。
　　这次无非也就是故事重演罢了，江眠早就习惯了，这会儿甚至能够抽空再琢磨一下，怀老爷子生前到底知不知道乌寒雪就是那神秘的月山族人呢？他觉得多半是知道的，只不过究竟是乌寒雪主动说的，还是他老人家自个儿猜的，就难说了。

　　恒王府里，江眠慢吞吞消化着五味杂陈的情绪。
　　城南郊外，一道黑影灵活地穿梭在昏暗的密林中，动作干净又利落，看得出功夫不低。
　　那黑影走走停停的，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最终，停在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旁，伸手便要去拿那上面挂着的一方青绿色的丝绢。
　　突然，斜刺里打过来一道劲风，黑影连忙收手往后撤去，那方青绿色的丝绢在风中打了个旋，银线绣做的“迟”字在月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黑影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在察觉到袭击的一瞬间就拔出了短刀，反手向前削去，却被一把剑柄轻松挡下，拨向一边，霎时间空门大开，黑影飞速向后掠去，却还是慢了一步，敷面的黑巾被扯下，竟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
　　那偷袭之人的身影此时也暴露在了月光下，他倒也坦荡，不躲不藏，将灌木丛里的丝绢捡起，大大方方地看向一旁才被他击退的黑衣女子，道：“我见过你，明珠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璎珞姑娘，对么？”

　　被识破了身份，璎珞索性连刀也一并收了起来，方才交手她已经明了，对方若想留人，自己绝不是对手，倒不如直接开诚布公：“追远侍卫好记性，奴婢璎珞，见过大人。”
　　追远也收起丝绢，拱手道：“大人不敢当，不过是殿下身边小小一侍卫罢了，奉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姑娘既来了，那便随我走一趟吧。”

　　璎珞不言，凝神思索着，帕子必然是拿不回来了，走肯定也是走不了的，她倒不是怕死，但……既然恒王捡到帕子后没有直接发难，而是派了人在此蹲守，那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
　　片刻后，她心下已有了计较，顺从道：“那便有劳追远侍卫了。”

　　追远带着璎珞，从偏门悄悄回了恒王府，一进去便迎上了刚安顿好怀千山的离人。
　　黑灯瞎火的，追远没想到竟在此处撞见了她，瞥了眼身侧已经摘下面罩，容貌清丽的女子，莫名有些心虚，摸了下鼻子，道：“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么？”
　　离人心下觉得好笑，这人自己常常整宿整宿地露宿在外，关心别人的话倒是张口就来，但外人面前，她也不好打趣，只道：“刚做完事情，想着殿下有过交代，近日可能会有公主府的人过来做客，便顺路来看一眼，想不到正巧赶上了。”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女子，惊讶道：“呀，这不是璎珞么？”
　　离人恰到好处地笑笑，寒暄道：“还记得的当初你我一起在宫中当值，也是常见面的，不想主子接连出宫，再见竟是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璎珞也笑道：“是呢，没想到今日能见到姐姐。”
　　她面上热络着，心里却冷笑，还客人呢，谁家迎客是在半夜偏门出候着啊？这女人果真还是如在宫中时一样，巧言令色，口蜜腹剑。
　　离人心中也是纳罕，当初在宫中，可不知道明珠长公主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会功夫的侍女啊。

　　追远突然见了离人，本就有些不知所措，这会儿见两人聊地正好，便道：“我去请殿下。”
　　话音刚落下，已不见了人影。
　　离人也侧身，笑着对璎珞道：“妹妹这边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