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四时歌》月山澈

14、大雨

　　凌晨四点多钟，我和老季边背书边围着后操场转圈，以此来防止自己因为起的太早而犯困，最大可能可以让自己清醒一些。

　　老季裹着个皮衣，佝偻着后背，乍一看像塌了半个肩膀的大号耗子一样，怪异又猥琐。

　　我和他并排走在一起，教书先生一样，攥着书的手背在后面，边走边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念叨着课堂上老师千万遍强调的知识点。

　　“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天还没亮，你这公鸡一样的大嗓门是想叫太阳起来还是么着？”

　　我猛得把手从背后抽出来，轻轻一扬，老季以为我要打他，一个闪现出现在我身前两三米的地方，满脸都是戒备。

　　“你是不是背书背傻了？”我心里好笑，顺势把书里的知识点瞄了几眼，嘲讽他两句，继续自顾自绕圈。

　　“你就这点本事！昨天被章义飞抽了一顿，不敢还手！就跟我们这些男同胞耍威风！真不是个东西！”

　　“我就不是个东西！怎么的！不服你就来教训教训我！”

　　“教训你脏了我的手！”

　　“我给你洗干净。”

　　老季跳左跳右，始终与我保持安全的距离，只一张破嘴里依然死鸭子一般不停的叫嚣。

　　“说正经事，”我瞅准机会，一把把他拽过来，“我要真是把情书交给他，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大概是会洋洋得意？毕竟有人主动追哎，还是女追男。”

　　“洋洋得意？”

　　我又想起了宋曲源那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过的音阶式的笑声，不知道算不算是洋洋得意的样子。

　　“我说老张！你是不是丢了魂？你以前哪里是现在这个婆婆妈妈的样子？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连老刘都敢正面硬怼的那个劲头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这可不像你！”

　　“我在害怕什么？”

　　老季一番话让我有些恍惚，我突然就想起了昨天晚上送宋曲源出校门的时候，他和我说的那些话。

　　“你不是怕黑？为什么不让家人来接你？”

　　“他们都很忙。”

　　“那就干脆住校呗。”

　　“不怎么习惯。”

　　“那你一个人小心一些。”

　　“嗯。”

　　我很难忘记他临走前看我的眼神，害怕但是很坚决。

　　“张稼轩！”

　　老季一声不耐烦的吼声把我拽回操场上来，我这发现天已经开始微微亮，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打在脸上就像是在瘙痒。

　　“我没事，下雨了，我们回教室吧。”

　　进教室坐下没几分钟，一声春雷炸响，伴着屋内几个女同学的尖叫声，瓢泼的大雨滂沱而下，刚刚放亮的天色立刻又阴暗了下去，仿佛从来没有亮起过。

　　身为体育委员的我十分清楚，这是件好事情，因为不用跑早操了，可以安心的在嘈杂的早读声中尽情的唱歌了。

　　只是……

　　我扭头盯着最后排的空座，心里不受控制的悬了起来。

　　“你是得颈椎病了？”

　　眼见教室里边人越坐越多，晨读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外边的雨势也越来越大，我的心也是越悬越高，人生第一次觉得翘课是可以有合理原因的。
　　走读的学生每进来一个我都要第一时间去确认狼狈不堪的雨衣下边到底是谁，身体晃动的太过频繁以至于老章屡屡投来锐利的目光，让我为了保命而稍微安定下来。

　　如此这般，课文也没读几篇，歌也没哼几首，被我宝贝的如同新书一样的教科书倒是被我折的连老章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是吃错药了？这书是怎么得罪你了？往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一样！自己下起手倒是一点不客气！”

　　许是教室里的声音太大，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小，总之不是因为我的原因，竟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直到有个人咣当一声推开教室紧闭的门，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进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了头发，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了我。

　　鬼使神差的，看宋曲源姗姗来迟，我心倒是放下了，可精神头也是一下子就萎靡不振了，只看了他两眼就立刻低下头去，使劲磨平被自己折磨的不成样子的纸张，心里不住埋怨自己，就仿佛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一样。

　　“哎哎！”老章捣了捣我的胳膊，下巴往后排一勾，“想好怎么办了没有？”

　　“想好你个头！”

　　老章转过头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便借机在给她添上一把火，从裤兜里掏出早就被攥成一团的情书，一下子摔到她面前，

　　“老子我不伺候了！随你怎么办都好！”

　　“张稼轩！”老章这一嗓子喊出来，恰如课文里写的那样，“噫吁嚱，危乎高哉！”整个教室瞬间平静下来，只有窗外渐下渐小的窸窸窣窣的雨滴声清晰可闻。

　　我的脸一下红了起来，老章比我还夸张，关老爷重生一样，径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怒气冲冲等着我，指我的手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断发抖，“你个王八蛋！忘恩负义的东西！”

　　本来她自以为是秦香莲，我却并不想当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所以虽然从里到外都臊的厉害，却并没有反驳她，只闷头看书，任由她高声喝骂。
　　因着种种原因，我确实是有些心虚和愧疚，可老章显然高估了我自我忏悔的上限，再有此起彼伏的看热闹的交谈声，加之老章唱起了独角戏，骂得越来越难听，使本来无话可说的我渐渐烦躁起来。

　　“乡巴佬一样！跟你同桌简直让我恶心！”

　　“章义飞！”我蹭的站起身来，一拳锤在桌子上，冷声对她说道:“别太过分！”

　　“我过分怎么了？你声音大？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记得课文有庖丁解牛的故事，具体情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我记得老章说的这几句话就如庖丁那神乎其神的技艺一样，像一把钢刀一样精准而又锐利的扎在了我的心脏。

　　本来教室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一下子死寂，别说是针，就是羽毛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举起拳头，红肿拳头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以及我仅有的一丝理智让我迟迟没有动手，我看着说完这句话虽然有些后悔但依旧不愿低头的章义飞，心里极度难受，翻江倒海过后，眼窝里热热的，我扬了扬头，吸了吸鼻子，放下拳头，转身冲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