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恨春归无觅处》口红

3、天火石

　　约么过了半个时辰，晴明才将手中的扳指复原，抬起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博雅轻声问道，“好了么？”晴明“嗯”了一声，又拿出一方棉帕，沾了清水，把那扳指仔细的擦拭了几遍，才将它交给了博雅。博雅知他是倦了，这屋内虽暖，却总归是秋日，而这会儿，好友笔挺的鼻梁上竟微微沁着汗，便讪讪的说，“你给我时候，还当就是个小玩意，原来却是这样费了心思的东西。”晴明一边收着器械一边笑着反问过来，“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不需要费心思，花力气的？”博雅仍是呐呐，“只是拆解就这般费事，那做它出来，你又在这石桌前呆了多久，以前是我不懂事，与其让你这样耗心血，我以后倒是宁可不要这样的东西了。”晴明定睛看着他，缓声说道，“不费事的，我做这小东西与你喜爱吹笛一样，你想想，你改一首古谱时候不也是几天茶饭不思，可成了时候那份欢喜又有什么能比？”，见博雅脸上仍有郁色，晴明笑着继续说，“若是世子真记得我这份辛苦，那就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别见了黑熊白熊都往前凑就是了，人家可不见得体恤你的这份亲厚。”博雅听了忙急急辩解道，“那纯属意外……”话还没完，晴明这边已经呵呵地笑开了，博雅后边几句低不可闻，“是它要主动来亲厚我的……。”

　　离了艺轩，两人进到隔壁药室，这药室里格局又有不同，屋子一半空间放的是各式柜子，每个柜子上都满是大小不一的抽屉，靠窗摆放着一张石桌，上边平平的铺着一层打磨的光滑的皮革。晴明自桌下暗格里拿出一只银质托盘，在几行柜子间穿行，再出来时，托盘上已摆满了瓷瓶瓷杯，将这些物件在桌上摆好，晴明又回身，自柜中取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红褐相间的石头，说道，“这是采自辰州的一块矿石，你看，这朱红色部分就是所谓的丹砂。”博雅依言拿起这石头仔细端详，边看着，边听着晴明在一旁说道，“丹砂，又名朱砂、辰砂，呈粒状或块状集合状，鲜红色或暗红色,条痕红色至褐红色，具金刚光泽。体重，质脆，片状者易破碎，粉末状者有闪烁的光泽。无臭，无味。以湖南辰州一带所产者最佳,谓之‘辰砂’”。说罢，就见博雅拿着那块石头凑在鼻子底下，晴明笑着说，“怎样，可是确为无嗅无味？”博雅点点头，又问道，“这便是硫磺和水银合在一起的东西么？怎么三者没有一分相像之处？”

　　“天地万物变幻之道，深奥非常，可不是你我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晴明说着，打开面前一个细口的白瓷瓶儿，里边是无色的液体，微微的泛着酸味，博雅欲凑近了细看，却被晴明拦住，“这可不是清水，这里边溶着丹砂。”博雅问，“这丹砂入水便没了颜色么？”晴明笑道，“你可见过清水可以溶了石头？这可不是用清水溶的。”又故作深沉地说，“还请王爷小心些，连石头都能溶了的水，想来溶个活人也不费事罢。”闻此，博雅登时神色紧张起来，晴明却只在一旁笑个不停。晴明戴上鹿皮手套，将这瓶子里的液体小心的倾入一个杯子，又加了一些清水，用银勺稍事搅动，又滴入另一个白瓷瓶里装着的一样无色的液体，只见杯中原是无色的澄液忽的变的黄浊。博雅在一旁惊异出声，“真是神奇！”晴明又重复了一回刚才的动作，又滴进了另外一种液体，这次杯中又沉了些许赤色的渣滓。

　　博雅看的一脸兴奋，急问晴明这是何道理，晴明讲道，“这丹砂乃是水银与硫磺结合而成，刚刚的变化是丹砂中的水银游离出来与别的成分结合，自然生成了不同的东西。”博雅又问，“那这两次，却是这水银与何物结合呢？”晴明只说，“第一次加进的水中溶了烧碱，后来的那次加了海藻燃成灰后的结晶之物。”博雅叹道，“晴明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你的胸中到底装了多少道理，真是每次都让人惊异。”晴明笑道，“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因为见得多些罢，你也去书库把我看过的那些书册都细细读上一遍了，自然知晓的不会比我少。”博雅哪有那份心思，一听读书两字脸上便不自在起来，晴明见他神色变化得飞快，自是又禁不住笑起来，安慰道，“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书中也不尽是真知。”这话可顺了博雅的意，忙附和道，“这是自然，看晴明在这里摆弄几下子，可比看了几卷书有意思的多，长见识的多。”晴明接着说道，“单说这丹砂，自古便有用其炼就长生之药的说法，你寻得的那本《抱朴子》记载的‘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凡草木亦远矣。故能令人长生，神仙独见此理矣，其去俗人，亦何缅邈之无限乎？’这一变化却是如实，可这道理却是谬论，因为草木烧之成灰，而丹砂几经变换又复原状，所以可令人长生。水银硫磺都是毒害身体之物，又如何能让人长生。”说罢，忽又笑着对好友说道，“不过，所幸是王爷寻得此书。”博雅一怔，问道，“有何所幸？”晴明说道，“想必这书，到了博雅手中，还不曾翻开过罢，自然也不怕其中的谬论传与他人。”博雅脸上一红，“确是还不曾细读，不过听晴明这样一讲，不读倒是对了。”

　　晴明笑着继续说道，“都说开卷有益，不过死读书，却难免误入按图索骥之途，而这世上万物，蕴含的道理又岂是几册书能记清的。”说罢，拿起刚才那块含着朱砂的矿石，“你来看，就只这一块石头，除去朱砂，其余的褐色部分，也是有名目的。”博雅又凑过来，问道，“这褐色的又是？”晴明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倒是反问起，“博雅可听说过，有些荒坟野岭夜晚会有荧火出现？”忽然提起这个，博雅一愣，“知晓是知晓，不说是阎罗王的灯笼么？”晴明笑着摇摇头，“早跟你说了，这世上本无神仙鬼怪，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四》提及‘予年十余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这鬼火是人尸骨中的磷经腐化而变化的气自燃而成，而这褐色的石头里就有与人身上一样的磷。”“噢？”博雅正欲再问个究竟，却忽的听见空中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晴明笑道，“是蜜虫唤我们了，耽误了晚饭她又要不依了，走吧。”起身，将瓶瓶罐罐一一复位，见博雅仍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劝道，“来日方长，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

　　两人自后宅走出，路上博雅突然问起，“晴明，你读了那么多书，这些道理也确是深奥，可一来卖不得钱财，二来考不得功名，江湖上行走也用不到吧，除去有趣，钻研它还有什么用处。”晴明听罢，脸上又露出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难得博雅也有这样一问，你只记着，做什么事，但凡付出了辛苦，便必有回报。至于这万物变幻，只有亲自弄清楚了，遇见所谓的异事，才不至被迷惑，被误导，才可为我所用。”博雅听的懵懂，晴明却也不在多说，只换了话题，“不知蜜虫安排了什么菜色，上次你赞她的那尾西湖醋鱼很是入味，可是让小妮子高兴了好一阵子呢。”博雅笑道，“若真是这样，那我今晚可要再多夸她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