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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夜月魂者不混(六) ...

  •   六

      何苟之一直觉得大哥是那种,打断了胳膊腿也不会哭的人。

      直到那天晚上,他在没有月亮的晚上,看见了大哥的眼泪。

      他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哭的那样伤心,他只知道,自己帮不了大哥。

      所以他选择听大哥的话。

      大哥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算他要遭受咒术的反噬,就算他再也看不见晴朗的天空,碧色的清水,再也闻不见阿娘烧的铁锅饭,小六的笔墨书香,门口的桂花香,阿爹的米酒香。

      哪怕,他失去了舌头,再喊不了一声“爹”和“娘”。

      哪怕,他成了人人见之诛杀的“怪物”

      他不记得自己死了多少次,又“活了”多少次。

      只知道,大哥一直在努力改变何家。一直在做一件逆天的事情。

      那天大哥出去寻“仙人”回来后,家里就不一样了。

      平时温和谦逊的大哥,开始变得阴沉冷漠,他不在像以往一样,忙时唱乐作乐,闲时躺椅温书。

      他开始每日重复做一件事,盯着水井发呆,盯着小六读书。

      小六学习,他就看着,小六做别的,他就蹲在井水边,静静地看着井底。

      而小六自从“舞弊风波”祸端后,也不一样了。他开始变得不耐烦,开始反抗大哥,甚至怀疑所谓的“青山镇,蓬莱,脱胎换骨”都是大哥编出来骗人的。

      终于在一次中元节,大哥连夜带着小六上坟山,指着列祖列宗,“这里都是曾经想要回到青山镇的祖辈们,他们努力了一辈子,苦读了一辈子,都不及你半分,他们都未曾言过放弃,未曾质疑过何家曾经的荣耀。如今你站在别人的终点上,你要放弃吗?你要掐断何家的希望吗?!”

      小六哭了,像何家小姨灶台后那只小灰猫,找不到母亲,找不到食物,濒临饿死,只能细细的喵喵叫,它叫了一晚上,没能熬过第二天。

      小六哭了一晚上,月色下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圆润的下颌线不停的自由坠落。落在青草上,压弯了叶子,落在泥土里,侵染了深色;落在心尖上,惊动了情弦。

      泪珠掉了多久,大哥就站了多久。都说中元节的夜晚是阴森恐怖的,但是何苟之却觉得,那是比中秋还要令人感觉温暖的夜晚。

      那晚之后,小六就再也没怀疑过“何家的希望”了。他继续学习,看书,学习。

      大哥却渐渐开始不着家了,一开始大家以为他在忙着小六的课业。后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和小六错开。小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何苟之发现自己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觉得自己才会那只小灰猫,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在意。

      他连沮丧都不配。

      一个月后,中秋节的前一天,月亮将圆未圆之际。

      村长带着一批人来家里,将小六押走了。因为有人将舞弊的事情告到蓬莱了。而那先身穿白纱头戴面具的“仙人”们,二话不说,就要将小六就地裁决。

      他们要将小六处以诛骨刑。那是一种用来对付妖魔的刑法,是十大诛魔刑的一种。凡是遭受此刑者,不得转生,不得留念,连形带魂,都会在世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大哥疯了,他拼命拽着小六,“不是他!不是他!!你们冲着我来!都是我做的!都是我何所谓一人做的,你们放过他,对我用诛骨刑!!我甘愿接受刑罚!”

      为首的狐狸面具人只轻轻一抬手,小六就从大哥手中脱出,被控制在阵法内。淡漠的声音浇过来:“何所谓,有因才有果,你的因,不是他,故你承不了他的果。”

      何所谓扑倒“仙人”脚下,“不、不!这是我种的因!是我想要改变何家的命运,是我提前知道了考题答案,连夜交给谢勉的,他一直都只听我的话,他不知道这是舞弊!他是天赐才子,他是‘百试’的候选人!是青君亲口承诺的!你们不信可以询问青君!他也是你们蓬莱的仙人!”

      带着狐狸面具的仙人轻轻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入了迷障了。”

      何所谓呆了一瞬,只觉这声音异常的熟悉。他缓缓抬起头,凉凉的月色下,狐狸面具下一对狐狸眼格外的瘆人。

      “是……你……”他颤抖的指着面具,“你,不是狐狸……你是仙人?不,不对,你不可能是仙人……你到底是什么!”

      那双狐狸眼,正是他曾经的机缘。是那只红狐。

      红狐冲他轻微一点头,行了十分标准的礼,“何谢勉,本就不该降生。你得了机缘,又幸得那位尊者的灵馈,才会给了它一个存在的生缘。本来,按照它的生长,二十年后,你们家就有转灵的机缘。但是你太着急了,走了岔道,这份机缘已经倒转成了孽缘了。”

      “如今的何谢勉,已经沾染上杂念和一丝不属于他的情。它,日后只会是一个巨大的祸源。”红狐的声音在冰凉的夜色下,显得格外的冷酷无情。

      “唯有诛骨刑,将其形体毁之,杂念灭之,才可避免那祸端。”

      何所谓见谢勉呆愣愣的缩在阵中,一双黑眼睛始终盯着他,眼里却什么情绪都没装,好像无论他的决定是什么,他都接受一般。

      何苟之突然冲出来,双臂大展挡在大哥和小六的面前,大声道:“我不准!!!”

      红狐眼中精光一闪,“你又能做什么?”

      何所谓着急道:“你跑出来做什么!”说着就要将他拉至身后。

      何苟之一把甩开,愤恨道:“总是这样!你们总是把我排除在外!难道我不是小六的哥哥,你的弟弟吗!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瞒着我!”

      何所谓吼道:“你能做什么!别添乱了,滚回家去!”

      何苟之顿时红了眼眶,呼哧呼哧着喘着粗气,脚下愣是踩得牢牢的,没能挪走一分。

      红狐这时发出一声嗤笑,“你这个弟弟,虽然呆傻了点,但有很奇怪的机缘。我有个办法,可以圆你们所想,只要你们敢承担后果。”

      何所谓何苟之异口同声道:“我什么都可以做!”

      说完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撇开头。

      红狐缓缓裂开嘴角,魅惑的声音缓缓缠绕过来,

      “你们听过夜月魂吗?”

      ——————————————

      “夜月魂,就这么解决了?”尧芄难以置信的喃喃道。

      “呵,因为他面对的是我。”莫问从鼻子里出气,七分不屑的撇了尧芄一眼,留了三分,是给青君面子。

      ……

      尧芄有点无语,“那你之前说得那么夸张,那么厉害都是为了给你一招收拾他做的铺垫,然后彰显你魔尊少主的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无上能为?”

      ……刚才怎么就没能让夜月魂撕了他的嘴呢。

      莫问一脚将一样东西踢给尧芄,俊脸垮成了兽门环。除了狰狞,还是狰狞。

      “哎!什么东西你就往我这踢!”尧芄挥舞的两手接了,定睛一瞧,不由倒吸一口气。

      嚯!断手!

      嚯!是那红衣小孩的断手!

      嚯!是传说中有了灵智的夜月魂的断手!

      ……莫问翻了个白眼,深井冰。

      懒得搭理独角戏,他转头就走。尧芄赶忙提着断手跟上,探头探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莫问冷笑:“我是真的不理解,青君到底那只眼眼神不好,看上你的?”

      “喂,说话就说话,不要带人身攻击好吗?我怎么了我?”尧芄有点生气,怎么过了这些年,这人的嘴还是这么臭。

      忽然,尧芄觉得手里的断手似乎动了一下,他顿住了脚步,“莫问,一般和你对战过后,会有活口吗?|”

      “你看你活下来了吗?”

      尧芄登时气短,他就和莫问正式打过一架,就是转生前那一场,别说了活命了,连个衣服渣渣都没能留下。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断手,嫩藕一般,仿若还没离开身体,依旧生机勃勃,似是下一秒就能伸过来挠人一样。但是这不可能啊,莫问这人,嘴硬心硬,一旦他认为死的东西,不可能会留任何活命的机会。

      难道这红衣小孩身后牵扯到另一个人的“命则”?

      尧芄想起那个神似大狗的怪物,对莫问的背影喊道:“你先走吧,我回去找个东西。”

      莫问不耐烦的停下脚步,“找你的脑子吗?什么时辰了,还要在‘镜’中乱跑……”然而半天不回复,回头一看,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果然还是杀了好!不知省多少事!”莫问狠狠挫牙。

      夜色下,水阴外不知春雪荠,半峰残月一溪水。

      尧芄行至水边,仔细思索了下,伸手将结了薄冰的水面融化,随后将断手缓缓侵入水中。刚开始,并无任何反应。

      直到月光缓缓照在水面上,惨白的断手上缓缓飘出一长串黑色字符。

      果然!

      左手掐诀,右手成掌,快速在水面施展了“小结术”。一个金色的圈罩笼住断手周围一尺的空间,那飘出的黑色的字符突然开始疯狂扭动,向无形的壁障撞去,本来就看不清的字符,这一撞更是撞得模糊不成形状。

      忽而,身后传来风声,尧芄双手在地上一撑,弹起身子,恰恰躲过利爪的一击。

      定睛一瞧,果然是那怪物,应该是那黑色字符引过来的。

      那怪物也不管尧芄,直奔溪水里,只听得“噗通”一声,一大坨黑影沉入水底。

      尧芄眨了眨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这么简单?

      他踱步过去,水底的“小结术”已经铺展开来,将怪物裹在其中,而那怪物竟是半分不挣扎,只紧紧的将断手搂在胸口处。

      尧芄皱眉,它是过来陪葬的?

      他用“小结术”催发断手内的咒术,本来是想引来与其共命的背后人,没想到来的是反噬者的承担者。这怪物到底和这个夜月魂是什么关系?

      此时,月亮已经升至最高处,银白的华光渐渐铺展至大地的每一处。

      黑暗黏稠的物体渐渐露出面目,那黑色字符饶了几圈后,缓缓凝聚成方形文字。

      尧芄眼底露出无法抑制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那文字不多不少,就两个。

      正是“青君”。

      -------------------------------------

      “绝无可能。”莫问冷漠的擦着黑月。

      “你怎么这么肯定?”尧芄将茶叶放到茶壶中,用小勺舀出三勺泉水,缓缓将茶叶侵湿。

      莫问头也不抬道:“亏你还是青君的徒弟,连他的喜好都不清楚,他最不喜泥泞浑浊之地,那‘镜’的记忆,就没有一处离了泥。青君怎么可能会去那种地方,更别说会屈身在一尊泥娃娃上。”

      尧芄把匀好茶叶的茶壶放在小灶炉上,“嗯,分析有道理!不愧是当了三个月的青君的‘徒弟’,比我这个正规徒弟还了解!”

      “哎,兄弟,借个火。”尧芄冲灶炉抬抬下巴。

      莫问想也没想一抬手指,灶炉“噌”的一声突然冒出了一团小小的黑火。

      尧芄乐的见牙不见眼,“那那尊泥娃娃到底什么来头。何家兄弟又是啥情况?”

      莫问刚生出来一点后悔的念头,就被尧芄的问题给砸回去了。他感觉拳头又开始痒了,“那泥娃娃是红狐拟出来骗人的,什么机缘孽缘的,蓬莱那群脑浆仙从来不会这么弯绕讲道理,他们只会见妖魔就拔剑,喊几句替天行道,宣扬正义。什么狗屁东西!”

      尧芄连忙拦了拦灶炉,“你生气归生气,别灭了我的火啊!”

      莫问站起身,怒指他:“你也是个废的!找个仙草都找了这么多年!连夜月魂这种小杂物都解决不了,我看你是不想救活青君了!”

      尧芄炸毛:“呸呸呸你胡扯!你以为天生仙草这么好找吗!你行你来啊!如果可以,我宁愿祭自己百遍千遍万遍换师父一息灵机!”

      ……莫问默默坐回去,这么多天总算听着一句顺耳的话。

      “……那何家兄弟,没一个是人。”

      尧芄被急转弯的回复砸的有点脑子飘飞,“啊?”

      “那个谢勉,就是被我一刀砍死的红衣小孩,那什么狗的,就是那黑头怪。”莫问继续拿起白手帕细细擦着黑月。

      尧芄眨眨眼,红衣小孩他倒是猜着了,能成为夜月魂本身就需要特殊性。而三兄弟,唯一有可能性的,只有不该存在的存在,何谢勉。

      至于那黑骷髅怪,倒是他没想到的,居然是何苟之。没想到那个直愣愣的小少年,居然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尧芄思索片刻,追问道:“那那个大哥呢?何所谓呢?”

      莫问不耐烦了,“你不是见过吗!什么都要问我,你要脑子干什么,喂给那黑头怪算了!”

      尧芄愣了一会,想起何所谓那眼中的执念和心底那藏的比谁都深的情丝。

      不由得转过头,盯着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颗柳树。柳树下放着一个篓筐,是他临时做的“牢笼”。

      牢笼里,关着一只双眼空洞,不能言语的黑骷髅怪。

      而怪物手中,紧紧抓着一抹红色,在一团漆黑中格外的显眼。

      那是一只小小的断手,嫩藕一般,仿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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