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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话 月河迷雾照晖云 ...

  •   初冬未有寒日,却足以在清晨感受到略微刺骨的冷风,芙蓉吩咐几个侍卫将备好的车架里贴上厚厚的油皮防风,又抱了两三个火炉,思索几番,索性将去年过冬时夷兰新做的几件狐裘也捎上了。

      位于帝都南部的洄州,因地势山高路险,外加南部缅甸发难,清溪失守,如今已是洪水泛滥,饥荒遍地,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偏那临近的几个州县的官员,又不能私自动用库银,蜀国附近的知州也惧怕因此事而丢官罢爵,竟是个个都不闻不问。

      一连三日,上清宫武英殿内,皆无人敢拂那位震怒之中天子的逆鳞,却是不想,他只去了徽阳宫一趟,便缓了神色,帝后两人不仅一同前去凝渊阁,与那位夷兰公子一道吃了盏新茶,隔天大内便下了旨意,封兵部侍郎陈沉为镇抚使,前往洄州放赈,夷兰作为巡检使,与同样受封的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裴元峰,陪同前往监察。

      因着裴氏乃开朝元老,几代重臣,皆奋笔于朝堂之上,如今到了裴元峰的祖父这一代,便已然坐拥了太师府,品阶等级,远在伯爵,甚至于侯爵之上,所以裴元峰所乘的轿撵仪仗,自是比起凝渊阁预备的好了不少,两支队伍,也自是不会碰到一起。

      罗玲海一出门,便忍着凉风,一路小跑至了芙蓉身边,后者连忙往小丫头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又替她裹紧了衣领,嘴中说着:“听说今年新供的雪狐绒,陛下也赏了一块给咱们阁里,只是没来记得和制成衣的人说一声,不然也给典记做一件大裘,就不至于这样冻人了。”

      对着宫门口的青石砖路打了好几个喷嚏,玲海吸吸鼻子,本想着赶紧钻进车子里暖和一会儿,却是看着南方的一条小道上,遥遥行过来了一队人马。

      从前在南楚王府,那迎新妇的轿撵排场有多么大,罗玲海是见过的,只是那时,九十九挂的鞭炮齐齐轰鸣,九十九响的礼炮齐齐升天,街上又是人山人海,她也没能看得有多清晰,待到人群散去,地上便只留下了鲜红的纸屑。

      而今日,那个最多只见过自己的阿爹,“乘四人抬起的一顶方轿,前后统共四人,两人抬着“知州”“回避”的字牌,两人持刀护在轿撵之后”的丫头,自然是瞪着面前搭乘三架的马车,和那两排供各式用具的队伍,惊讶的合不上嘴。

      正想着再多看两眼,那车上厚实的车帏便被掀开,白皙修长的指搭上侍从的手,绛紫衣衫,仙鹤绣样,温润淡雅,俊朗容颜,是那民间话本中时常出现的天子门生的模样。

      裴元峰一下车,便见到一位身着青绿色官服的女娃娃,正是站在西侧门另一家的马车一旁,盯着自己,目光寸步不移,正是觉得很是有趣,想要上前搭话,身侧却是遥遥的便传来了一阵略带温怒的声音:

      “臭丫头,穿成这样便敢出门?”

      这厢,玲海还未收回眼神,便只觉肩头一暖,抬起头,夷兰正皱着眉,将身上的狐裘搭在自己的身上,衣料之间,残留着方才男子身上的温度。

      芙蓉在一旁愣住,直到夷兰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方才送上本是要递给玲海的披风:“外头风凉,奴婢们都知道公子心疼典记了,那便快些一同进去吧。”没成想他竟是将自己的御寒之物直接给了玲海,一旁的宫娥们皆捂着嘴在偷笑,此番做法,便是两人关系最好的证明。

      裴元峰微微抬起的手,顺着两人齐齐钻进车架里的动作而放下,身旁的裴安讪讪道:“这位巡检使大人,真真是好大的官威,见了咱们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亏得少爷恭敬的一大清早便动身前来,想着一路同行呢。”

      “无妨,”面前的小队人马已经开始缓缓动身,裴元峰收回眼神,折扇搭上鼻尖,眉间透着一股莫名的笑意,“我终归不过是副使,恭敬些自是应当的,况且往后,还会有诸多相处的时候。”

      裴家的车马,随着前头凝渊阁的小队徐徐行进,萧芽骑在马上,回过头,遥遥和芙蓉她们几个挥了挥手,一向侍候在夷兰身边的薛荔今日亦是告假,让她不禁想起几日前那日夜晚的事。

      那一日夜,寻遍六宫的她,没能找到罗玲海的去处,又沿着蕴灵街旁的各家商铺都找了一遍,还是没寻到,本是无颜回到凝渊阁交差,她甚至没能想到过,夷兰的表情会有那样可怕。

      芙蓉说,自从上回凝儿姑娘下狱,她便再也没见到公子有过这样的表情,与其说是可怕,倒不如说,没有一丝温度。

      遣走了当夜值守的几个宫娥,又不让芙蓉秋水她们点灯,他便是那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那颗梧桐下,萧芽以为他又要不顾自己的身体,借酒消愁,他却没有,只消直挺挺的立在那里,手掌伏在有些干枯的树干上,孤高清冷,就像一夜之间回归孤寂。

      可喜可贺的是,小丫头回来了,除去额角有些磕碰,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别的伤,萧芽站在暗处,清晰的看到夷兰的眼神中略过一丝喜悦,下一秒却被紧咬牙齿的愤怒所代替,心领神会的别开眼神,翻墙出去,萧芽觉得今夜大概会发生些不太寻常的事。

      如今见两人,关系似乎比起从前还要亲密,她竟然觉得,这场绑架来的很合时宜,就像芙蓉所说:“公子也到年纪,该寻一位知心人了。”

      红袖添香处,水似蜜糖甜,话本儿里的那些个情爱,萧芽从不能苟同,毕竟她三岁上便没了娘,十二岁又没了爹。

      刀剑,是她唯一能够信赖并傍身的东西,但是夷兰却是不一样的。

      正如叶堇的信仰是守护好萧府的二小姐,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转变自己的思绪,萧芽从前,一直都以为,只要自己能无有内疚的活下来,便是万幸。

      可是信仰终会崩塌,也终有一日会改变,那可怜的姑娘深陷穷巷,守护她的侍从亦是被病痛折磨,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化,从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永恒,就连那天上的神仙,也会改朝换代。

      ——既然终有一日会改变,公子身边,一定要有能够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

      心之所想,萧芽一贯不喜说与旁人,但是此刻,她缥缈如烟般的声音却是传进了步行在车架旁,萧竹的耳朵里,男子微微偏过头,在看去她的那一刻,收起方才听到时眼中的惊讶,回以微笑:“若是不说话,我还真的快要忘记,你的声音有这样好听。”

      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的呢?那个一贯神情淡漠,提刀行在夜色中,获取情报,将一切委托都做的滴水不漏的女子,她来到萧府,似乎已经是第七个年头。

      “萧芽,我已经不担心公子了,”知道她不会回答,但是萧竹还是踱步到女子的马旁,贴心的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他已经找到了,那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替代,而是能够用真心来交换。”

      平稳的石子路上,马车内,女孩因晨起过早而困倦到睡了过去,发髻处已经有些松动,脑袋靠在身旁之人的肩上,呼吸平缓,嘴巴微张。

      夷兰抱进手中的汤婆,移开视线,极力想要忽略肩头的温软气息。

      虽说如今她这个样子,应该已经足够信任自己了,可是……他怎么觉得……这反而是一种更加沉重的,折磨呢……

      洄州虽位于帝都南部,却也因地势高拔而在冬春时节格外寒冷,偏巧昨夜又是下了一场大雪,罗玲海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外头已是白雪皑皑,晶莹透亮的场景。

      人马行至客栈,萧竹远远便看见洄州的知州和通判在前头候着,便凑到夷兰的车窗前,低声说道:“公子在旨意下达的第二日便动身了,他们怎会这样早就得到了消息?镇抚使大人应当不知晓公子行程的,这里头怕是有些个蹊跷……”

      月河镇属洄州最北,也是最先抵达的查赈之处,夷兰下了马车,身后的丫头还在揉着眼睛,一副好梦之中意犹未尽的样子,知州和通判便已经双双跪地,唱着巡检使大人万安。

      夷兰漫不经心的向身后瞥了一眼,裴元峰正抱着暖手枕缓步醒来,地上的二人看到夷兰的眼神,又齐齐向那位副使也请了安,后者倒是连忙抬手叫二人平了身,并且恭敬的向夷兰行礼:“久闻夷兰大人,高风亮节,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裴大人谬赞,在下如何当得?文曲照星,天命不凡,说的应当是您才对,如此年岁,便坐上观文殿学士,这大千天下,也就独独您有这么一份儿荣耀了。”拱手,作揖,客套的话夷兰一向说的很顺口,眼角瞅到某丫头还在一边打哈欠,便吩咐萧竹前去客栈定下客房。

      知州和通判相视一眼,知州卫启迈出一步,拱手提议:“两位大人,舟车劳顿,月河镇本是古时候便传下来的村庄,多有乡气,略显寒酸,不如,大人们还是随下官,一同前往府衙所在的清河镇,那里一应设施俱全,也好方便休息呀……”

      一旁的通判也附和说道:“前一日镇抚使大人来,也说要留在这儿不肯走,昨夜可是下了好大的雪,将大人冻感冒了,若是两位大人再出什么差池,下官们,可是吃罪不起啊……”

      “不必了,”没等裴元峰说些什么,夷兰已经抬起手,拉紧身旁女孩松动的衣领,“本就是要每个镇都查过才安心,也没有那样娇贵,二位大人不必过于操劳,唔,家里这丫头倒是很怕冷,昨夜又是没能睡好,还是要先休息片刻才是。”

      说罢,男子便拉过女孩的手腕,转过身进了客栈,留下身后两人目瞪口呆。

      “咳咳,这个,敢问裴大人,可知那两位,是什么关系……”余严昌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一旁的通判亦是附和的点头。

      家里的丫头,怕冷,昨夜没睡好?这几句话,是让人没办法不误会的吧。

      裴元峰抖了抖手中折扇,脸上却是笑意不减,想到方才那男子又是没主动同自己搭话,面上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说道:“听闻夷兰大人在今年掖庭新晋的女官中,选了一位做自己的徒弟,如今看来,咱们也有幸见到了。”

      只不过昨夜没睡好,却是真的。

      夷兰接到抚旨,便说要罗玲海与自己一同前去,小丫头却是觉得,本就是自家师父受封,与自己无甚相关,且近来年关将至,尚宫局又是根本走不开,思来想去,又没办法在熄灯之后再去他屋里询问,翻来覆去,一夜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日清晨,还没睡足便又被秋水拉了起来,说是再不起来洗漱便要赶不上车架,她还郁闷了好一会儿,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去。

      于是,用早饭的时候,小丫头便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师父,那个,我其实还挺忙的……”虽然几日前那夜,两人已经和好如初,或许还比先前更加信赖彼此,但是这样拒绝他,玲海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夷兰夹起一只翡翠水晶饺,正要送入口中,听到她这样说,挑起眉:“怎么?你不愿去?”

      “这倒也没有……”低下头,咬住筷子的尖端,果然是不该问他的呢。

      “若是担心自己没理由去,那你作为我的徒弟,自然是理所应当,”像是知道玲海心里在想什么,夷兰不慌不忙替她夹了只虾饺,“或是担心公务无人搭理,芙蓉会每日派人快马送到洄州。”

      那丫头好像愣在原地了,筷子也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夷兰见状,唤来萧竹收下去换了双,手指捏上某丫头圆嘟嘟的脸颊:“久久的关在这关金丝雀一样的笼子里,你也该觉得闷了,为师带你出去,就当是散心,顺便,也见识见识风浪。”

      就是不知,如今的女孩,有没有成长到,足够面对,颠沛流离,家破人亡,饿狼汹涌,始作俑者,却还安心的坐在那高位之上,权倾朝野,的这一出戏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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