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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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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酒吧。
爵士乐在酒吧内悠扬响起,酒杯碰撞,顾客低声交谈,时不时有女人的笑声响起,不知又是被哪个有趣的灵魂取悦。
黎宇嘉顺着楼梯走上二楼,看向转角处靠近栏杆的卡座,只见江邢野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听啤酒。
“阿姨刚刚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黎宇嘉一屁股坐在江邢野旁边,端起桌子上的啤酒喝了一口。
他转头看向江邢野,“我猜你肯定又来四喜了,果然。”
江邢野懒得回话,眼眸微眯,明显睡意沉沉。
“不是,你天天来我哥这儿避难,也不是个事儿啊!”,得不到回应,黎宇嘉有点着急。
他知道,江邢野和江母意见不合,动不动就吵起来。以致江邢野索性在外面租住了个房子,偶尔回家吃饭。
可能是眼不见心不烦,相处得倒还算融洽。
可最近几天,江母说要让江邢野搬回来住,这下可好,江邢野当场摔了筷子走人,气得江母一整天吃不下饭。
想到这里,黎宇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生阿姨的气,可你也明白,当时的情况......”
“没完了是不是?”江邢野被黎宇嘉唠叨得睡不着,语气不耐烦地打断道。
江邢野把头埋在怀里的抱枕里,两条长腿为难地蜷缩着,因为睡眠不足而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昨晚离开江家时,外面正在下大雨。他没带伞,也不想回去拿伞。
江家住在城郊的别墅区,住户都是开自家车出门,尽管郊区基本没有车辆行驶,也不妨碍出行。
江邢野在车道边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
等他回到自己租的房子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半了。
他匆匆冲了个澡,胡乱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倒头就睡。
由于晚饭没吃两口还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雨,江邢野当晚就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了小时候,江父大步从门外走进,一把推开大门,满身风尘却神采奕奕,“我回来了!”
江邢野闻声,连忙站起身跑下二楼,冲向江父,被他一把抱住,大手用力地揉了揉江邢野的头发。
“来站好,让爸爸看看,你长高了没?”
“哟嗬,长这么高了啊!臭小子!”
江邢野笑着说子几句,厨房里江母走了出来,戴着的围裙还没来得及摘,笑着和江父说话。
画面一转,温馨的气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江母忧心忡忡的面容。
一旁的保姆低声对江母说道:“夫人,要不给他们吧。”
江母犹豫片刻,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钱不能给!老江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干!”
“可是,那毕竟是......”
“不管怎么样,钱不能给!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邢野抬头看着江母脊背挺直,强装镇定的表面下是颤抖的双手。
江邢野抬手牵住她的手。
“妈。”
江母低下头,看着江邢野,面容一下子变得柔和。
“阿野,你先上楼好吗?妈妈和阿姨有些事谈。”她语气轻缓,哄着他上楼。
江邢野一步步走上台阶,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的台阶突然消失,他脚下踩空,面前天地旋转。
有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大理石地板被雨滴泅染,层层叠叠重在一起,墨黑色的铺展开。
连绵的黑云与四周的黑伞相接,他一时不知道头顶的是云还是伞。
所有人都是一身黑,佩戴白花,一只手撑着黑伞,面容悲恸,有女人低低的哭声在耳边萦绕。
面前是一座墓碑,上面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江邢野定睛去看,却发现照片里,江父灿烂地笑着,神情爽朗,笑容似乎能感染所有人。
“爸!”
他扑跪在墓前,积水溅起,打湿了衣服。
四面八方的手都伸出来扯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后退,分离他们父子。
“江邢野!你先起来!别激动!”
慌乱挣扎中,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
江邢野抬起头,看着江母,眼里的悲哀涌动,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把他和整个世界隔开。
“妈。”
“如果你当初,把钱给了他们,爸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
凌晨四点,江邢野猛地睁开眼睛。
他晃悠悠地坐起,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口干舌燥,他走下床,站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喝完水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江邢野睡过了头,打电话找老曹请假。
曹富国听他电话里语气虚弱,顿时就给他批了,让他好好休息。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躺了一整天,看着光线明明暗暗,必里总是空落落的,像是哪里缺了一块。
晚上八点,江邢野跑到了四喜酒吧,听着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原本清醒了一整天的他,现在却突生睡意。
后来黎字嘉找到他,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话。
江邢野垂着眼,余光中瞥到黎宇嘉端起桌子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样吧,能瞒的我尽量帮你瞒过去,实在瞒不住了,我到时候再给你知会一声。”
黎宇嘉思考半天,也只想到这个对策。
江邢野“嗯”了声,空气归于平静。
四喜酒吧的店老板是黎宇嘉的亲哥哥,他和黎宇嘉常来这里玩,店里的人早就把他们俩的脸记下了,每次点的酒水都直接记在他哥账上。
江邢野平时没事干,就经常往酒吧里钻。要上一杯酒,在卡座里待上几个小时。
虽然之前他也不怎么说话,可今天却格外安静。
黎宇嘉纳闷地睨他一眼,“阿野,你要是困了,你就回去睡吗?”
好半天没有回应,黎宇嘉心想江邢野可能睡着了,正要起身去扶他起来,却听见从抱枕中传出一声闷闷的“好”。
江邢野扔下抱枕,惺忪着眼,好半天缓过神。
和黎宇嘉打过招呼后,他走出了酒吧。
站在门口,江邢野拿出一盒烟,磕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街道上形形色色的男女经过,嬉笑怒骂,爱恨嗔痴,全都泡在这声色犬马的城市里,被柴米油盐,生离聚合所牵绊,一生都逃不脱世俗的命运。
他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想着正好透透气,江邢野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经过一家药店,一个女生正从里面出来。
她低着头看手机,没有注意旁边有人,两人正好撞在一起。
江邢野下移视线,和女生对视。
“温穗?”
温穗圆睁着眼,很是意外。
“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今天一整天江邢野都不在,温穗转念一想,指定是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没想到,会在街上碰到他。
看着江邢野披着外套,嘴里斜叼着烟,给人一种颓丧的感觉。
“他看起来,确实不太舒服。”温穗心想。
平常江邢野眼里是有一股傲气的,身姿挺拔,就像一颗白杨树,保持向上的姿态。
可现如今,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事情打击过一样。
“家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江邢野解释道。
随后,他话题一转,对准温穗:
“你呢?怎么去药店了?”
温穗提起手里的塑料袋,“这两天睡眠不太好,买点安眠药助眠。”
江邢野点点头,气氛沉默。
“那我,先走了?”温穗没忍住,率先打破安静。
“嗯。”
温種冲他礼貌性地笑笑,打算擦肩而过。
突然眼前一黑,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冲她直直地倒了过来。
她连忙伸出手扶住,却还是只能靠自己的肩膀顶着。
“江邢野?你没事吧?!”
见他不回答,温穗着急地手下用力,好容易才将他扶稳。
只见江邢野面色不正常的泛红,眉头紧锁,垂着眼皮,嘴唇紧闭。
温穗伸出一只手,将手背搭在他额头。
“好烫!”
她被江邢野额头的温度惊住了。这人都烧成这样,还有心情在外面晃?!
“江邢野?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你家里没人发现吗?!”
“我现在扶你去医院,你听见了吗?”
不管溫穗怎么说,江邢野都没反应。无奈,她只好踉跄着扶着江邢野去医院。
好在附近就是市医院,温穗只走了几步就到了。
挂上水,江邢野坐在医院走廊的铁皮椅子上,稍微清醒过来。
“医生说,你已经烧到三十八度了。再晚来一会儿,就要把脑子烧坏了。”
温穗坐在旁边,给他认真转述着医生叮嘱的注意事项。
江邢野半阖着眼,支着头听她说,之前叼着的烟早已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长长的走廊空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已是夏末,夜晚的温度稍有凉意,风从门外吹进来,激得温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大厅一眼望过去,玻璃门外是黑沉沉的世界,玻璃门内是一片明亮,洁白寂静。
她转头看向江邢野,见他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你.....”
温穗憋了半天,最终叹了口气。
她自从转来丹枫市,没想到第一次进医院是陪别人看病,现在还要照顾他。
“我可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你算第一个。要是我有什么照顾不好的,你可别生气啊。”
温穗自顾自的说着,她将江邢野的外套盖在他身上,随后双手捧着脑袋,抬眼望着针管里的药水一滴滴掉落。
—
江邢野半梦半醒间又做了很多梦。
其中有一个梦最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梦见在街上碰见了温穗,还和她去了医院,两个人在医院里的长廊上坐着。
江邢野缓缓睁开眼,看着天光破晓,天色将亮,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想要验证梦境的真实与否。
只见手背上残留着挂过水的痕迹,上面粘着医用创可贴。
“原来是真的。”江邢野心想。
突然,他感觉右肩一阵发麻,仿佛有什么重物压了很久。
他转过头,看见温穗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睡觉,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的面色略显疲惫,可能是昨晚为了照顾他没怎么休息。
江邢野试着动了动身,在不惊动温穗的前提下拿出手机,“凌晨3:12”
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把身上披着的外套盖在温穗身上。
指尖无意中过皮肤,入手之处一片冰凉。
小姑娘穿得单薄,可能本来想着买个药就回去的,没想到会来医院。
都是因为他才被牵连的。
江邢野心里有些愧疚,想着待在医院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害得人家也感冒。
他把手伸过温穗的肩膀,轻轻扶在肩头,另一只手穿过膝盖,将整个人打横抱起。
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把她轻松抱起。
“怎么这么轻?”,江邢野皱着眉,不禁怀疑自己抱着一个布娃娃。
她的肩膀很薄,似乎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
凌晨三点的街上没几个人,除了早起卖早点的小贩和耍酒疯的醉汉。
街边的路灯明亮,他怕灯光刺到眼睛,特意走在背光处,拿肩膀挡住光线。
两只手抱着温穗,江邢野艰难地开了门。
他一路走到床边,把温穗轻轻放在床上,脱去鞋子,给她盖上被子。
房间没开灯,且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地上静谧地流转,泛起一片波光粼粼。
江邢野看着温穗,伸出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个脑蹦。
温穗不满地撅起嘴,嘟嘟囔囔着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睡了。
他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