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32、第 32 章

　　回到公司，秘书直接带我进会客室。房中只有两人，林若之正与一位斯文的年轻人亲密交谈，看起来有些面熟。
　　见我进去，林若之站起身说：“苏词，来见见曲先生。”
　　我淡淡点头，年轻人朝我伸出手：“我是曲白，苏炳文老先生律师的助理。我们在苏锦生先生墓地见过的。”
　　我与他握手，有些茫然，倒是想起，那天这人确实曾询问我的身份，却被我当作狗仔冷落。
　　林若之拍拍我肩，笑说：“苏炳文苏老先生是苏锦生的父亲，你的祖父。曲白先生身份我已帮你确认无误。他前几日知道消息，是专程从国外赶回来的。苏词，恭喜你！”
　　听到这消息，多少有些震惊。我向曲白致歉，他偏头微笑：“我去听了演唱会，很感人，很喜欢。”
　　“您见笑了。”
　　他摇头：“不，今天第一次让我感受到音乐的魔力，果真是爱情无界。”
　　我想他是指演唱会最后林若之与陈彼得牵手的一幕，难得这人竟也能有所感触。

　　重新坐定，曲白从文件包中取出一叠资料摊开，抽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我：“苏老先生的照片不多，这是唯一一张全家福。”
　　我认出了父亲、母亲，他们都很年轻，怀抱小婴儿，互相依偎站在威严的老人身后，还有一位并排坐着的中年妇人，微微笑着，大约就是我祖母吧。照片中多人虽然素未谋面，但能看到这样和和乐乐一家人，心中仍觉温暖。
　　“苏词小姐，你的父亲苏锦生是苏炳文老先生的独子，苏老先生与夫人、苏锦生先生与夫人都已离世，因此，你是苏家唯一的继承人。我受苏老先生律师委托，请您尽快回去签署文件。”曲白希冀的目光紧盯着我。
　　事起突然，实在需要慢慢接受，我不得不婉拒，“请给我些时间，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别的不说，顾随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就此离开。
　　曲白表示理解，愿意在这里等我。

　　离开公司去医院，路上竟接到留守的助理电话，说有警察来医院，柳妍出事了。我忙询问究竟。
　　原来，那天柳妍故意伤人被拘，因为怀有身孕，很快就取保候审，谁知今天下午，她一个人驾车穿越大岚山隧道时发生车祸，当场身亡。她死时身上有一封信，就是给顾随的。所以警察要来录口供。”
　　我倒抽口气，一尸两命！顾随怎么能受得住。

　　医院里人不多，出了电梯，我快步走向重症监护室，可没想到，里面的床竟然是空的！这时有护士过来，看着我笑，又指了指对面走廊，“苏小姐，你朋友醒来了，已搬去普通病房。”
　　我松口气，顺着她指引看过去，正见两名警察从一间病房出来，往电梯间去，看样子是刚录完口供的。
　　助理迎过来，大约见我神色不善，先解释说：“是裴先生主动要求做证人的，医生说他已经过了危险期。”
　　我点头，慢慢走进房间。顾随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望窗外，手中握着一张纸，一动不动。
　　“还好么？”我问。
　　他回头，咧开嘴朝我笑：“苏词你总算来了。老子一切都好！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好！”大概用力大了，带动气息，他剧烈咳嗽起来，有血沫喷出，我扶住他胸口，要按铃叫医生，被他摇手阻止。
　　“没事，医生说了，头几天都这样，”他急促喘几口气，将手中的纸递给我，“她留给我的。”
　　我接过来看，只有潦草的几个字：“顾随，孩子不是你的。”
　　“苏词，你想骂我蠢，就骂吧，我该骂。”
　　“你信？”
　　“信，我怎么会不信。我们一直分房睡，我从没碰过她，喝醉了也没有。哥以前都是自欺欺人，宁愿做个糊涂人。现在，也不需要了。”见我瞪着他，顾随苦笑，“警察说她是自杀。你放心，哥虽然是个傻子，也不会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这是命中注定，我上辈子欠她的。他娘的今天债还清了，老子也解脱了！”
　　话虽糙了些，他语气却是出奇的冷静。我知道，顾随是彻底放下了。
　　柳妍的结局令人唏嘘，孩子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希望她转世再生，不要再走这条路。

　　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我放助理离开，一个人慢慢行走在行人稀落的大街上，心中感慨万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强求不得。如今，我已无牵无挂，终于可以与过去诀别。或许，真可以去祖父和父亲生活的地方看看。

　　突然响起的铃声在安静的夜空里分外清晰，我接起电话，轻快地问了声好。对方停几秒，阴恻恻笑了声。我忽然觉着一道森森的寒意从后脊背升起，一时没敢再出声。
　　“苏词，不记得我了？”
　　是沈怀风，我只得开口：“沈先生，您好。”
　　“我不好！”他语气有些不快，停了下，说，“苏词，我想见你，你上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吧。”
　　我愕然回头，果然有一辆飞速开来的车嘎吱一声停在我身前，车门打开，两名健壮的汉子跳下车朝我冲过来。我这才意识到不对，拔腿就跑，可没几步就被追上按住，强拖进了车里。
　　汽车高速驶离。
　　一块胶带整个封住了我的嘴，紧接着，眼前一黑，被布蒙住，手脚也都被绳子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对方拍了拍我的脸，凶狠说：“乖点儿，少受罪，老子也好交差！”
　　我颇为紧张，想起昨日沈云清曾提醒我要小心沈怀风，我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可他……究竟想做什么？

　　汽车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持续的颠簸中晕眩了。
　　当我粽子一样被人扛下车又扛进屋的时候，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鼻而来，呛得我猛烈咳嗽起来，可嘴被胶带封住，咳不出来，一时快憋过气去。
　　那两人将我放下，有脚步声过来，稍稍停顿，撕开了我嘴上的胶带。我顾不得因胶带粘附过紧撕扯皮肤的疼痛，大口吸着气，可充沛的氧气裹挟着过量的烟雾再次冲入肺部，又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怎么回事？”沈怀风的声音居高临下传来，蒙着眼的黑巾被摘下。
　　我顾不得回他，只一味挖心挠肺地咳。一只手在我后脊背轻轻拍了拍。好容易止了咳，我喘息着慢慢抬头。

　　数日不见，沈怀风依然俊雅温文，一丝不苟，只是气色并不好。他上下看看我，退回沙发坐下，淡淡问：“身体不舒服么？”
　　我默然摇头。
　　房间不大，挂着厚厚的窗帘，像是书房的样子，他脚下一堆烟头，指尖还捏着一支燃着的烟。我这是第一次见沈怀风抽烟，还抽得这么凶。
　　“那就好。”他点头，拿起电话开始拨号，“不然老二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我头一晕，忍不住问：“沈先生，您这是做什么？”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竟咳得哑了。
　　他捻熄烟头，皱眉说：“苏词，这本来和你没关系……”他停了停，似乎在听电话，然后慢吞吞向对方开口，“云清，你考虑得怎样了？我今天把苏词给你带来了。”他俯身过来，开了可视和免提，对住我，“云清，你仔细瞧瞧，你的宝贝可没少一根汗毛。”

　　我心跳如鼓，紧紧盯住屏幕中的人。我并不想知道沈怀风和他谈的什么，或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只在心底还存着一分妄想，对他如何回复沈怀风竟是隐隐有着期待。
　　可等了一会儿，沈二只是面无表情注视着我。
　　沈怀风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面颊，他慢吞吞说：“云清，你是知道的，我很喜欢苏词的这双眼睛，我不介意让它们永远陪着我。”
　　他轻轻抚摸我的眼，手指冰冷。良久，轻笑一声：“还真有些舍不得。”
　　我想起有一天，他温柔地亲吻我的眼睛，说，“苏词，我喜欢你。”那一刻，我愿意将自己交给他。

　　沈怀风从衣袋中摸出一把手术刀，贴在我脸颊上缓慢滑动，微微叹息：“云清，你是知道的，我的耐心并不多。”
　　手术刀一点一点移向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竟然并无多少惧意，只平静地注视着沈云清，眼都不眨。
　　对面那双黑沉的眼睛却仿佛一泓深潭，静止了一般。
　　我想，这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影像吧。

　　突然而来的剧痛让我不觉“啊”地一声痛呼，然而，这只是刀尖划伤了眉骨，疼痛过后，我依然看得见屏幕中近乎凝固的面容。
　　血，顺着眉尾缓缓滴落，滑过眼角。我心底渐觉凄凉。
　　此时，沈云清终于活了，他微微蹙起眉，说：“大哥，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