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28、第 28 章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再打助理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了。
　　挂上电话去找手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充上电刚打开，铃声骤然响起，把我吓一跳，手机脱手掉在地上，摔出了电池，铃声倒是消停了。媒体有多疯狂，我早已领教过，幸好家中新安装的电话只有身边几人知道。捡起手机和电池随手仍在了床头小柜上，直接去洗漱。
　　在家中转了几圈，觉着腹饥，我打算去做早餐，打开冰箱才发现，许久不在家中煮食，里面除了两只鸡蛋和一个西红柿，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好煮了西红柿蛋汤喝，然后坐在沙发上，拿了本书看。
　　我没有打开电视。内心强烈的不安让我预感到会发生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此时能做的，只有安静等待。

　　直到快中午，林若之才打来电话，问：“看新闻了么？”
　　我摇头，随后才想到她看不到，低声说：“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有人给媒体爆料，是关于你父亲当年的案子的。各种资料、档案完整，足够证明案件的真实性，证明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心脏猛地一抽，闪电般划过一道剧烈的疼痛，我忙伸手按住心口，沉着声问：“什么案子？”
　　她叹了口气：“刑事案……你不清楚么？现在情况有些严重……”
　　我想问些什么，可这时，话筒里忽然吵嚷起来，她急急说：“你就呆在家，哪里都不要去，公司会处理好的！”紧接着挂断电话。
　　我慢慢瘫进沙发里，脑中一片混沌。

　　真的是刑事案件……为什么会这样？
　　父亲难道就是因为这离开我和母亲的么？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能让父亲轻易抛弃年轻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他还活着么？他现在又在哪里？
　　真相或许就在眼前，就在楼下的这些记者手中，可我却没有丝毫勇气去向他们开口询问。
　　张瑾儿和柳妍对我竟有这么深的恨意，将二十年前一个小人物的旧事翻检出来公之于众。

　　胡思乱想，又在沙发上小憩几回，好容易熬到傍晚，腹中开始饥饿，我胃不好，不久便有些绞痛。按着咕咕叫的肚子在厨房里外搜寻，没有找到多余的食物。
　　林若之让我不要离开，说她会处理好，我相信她，可我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
　　喝着温开水又坐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下来，可胃部疼得却越发厉害，掀开窗帘一角查看，楼下蹲守的记者似乎少了很多，观察一会儿，楼内外居民出入都并不受影响，我想我应当能离开这里。

　　换上一身运动衣，带上帽子，围上宽大的格子围巾遮住大半个脸，照镜子看看，乔装之后并无破绽。我慢慢下楼，低头跟在一对中年夫妇身后走出楼门。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记者聚在一起谈笑，手中的长枪短炮煞是骇人。我不觉心惊肉跳，几个大步越过中年夫妇，朝相反的小径走去。
　　没想，不几步就有人来拍我肩，凑近问：“是苏小姐么？”
　　我吃一惊，摇头挣脱，拔脚奔出。那人大呼：“苏词！”一瞬间，各色人等轰然而起。我心头一震，拼命奔跑起来，身后众人呼叫着追过来。围堵者众，渐渐逼近。我慌不择路，从小径钻出，直直冲上了大街，飞驶的车辆鸣叫着在我身侧穿行，喇叭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我气喘吁吁，在车灯的光影中进退两难，手足无措。此时，刺目的闪光灯也同时亮起，快门的喀嚓声中，我遮住脸面，沮丧之极。
　　突然，一辆黑色商务车急刹在我身旁，后车门打开，没等我看清跳下来的人，已被人扭住手臂拖进了车里。车门砰地关闭，油门轰鸣，飞驰离开。

　　这是绑架么？
　　我又惊又怒，想要爬起身，肩背却被人牢牢按住。努力抬头，车厢宽敞，一位身着深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后座上，微低着头翻看着膝上的报刊。
　　竟然是沈怀风！
　　我咬牙：“沈先生？”
　　沈怀风抬起头，朝我身后保镖一抬下巴。压在肩上的手臂放松，我得了自由，说声“谢谢”，扶着座椅坐起。那人随即换到前面副驾座位，升起中间隔板。

　　“沈先生，真是谢谢您了。”我微微喘息着，努力平复情绪，就当是他给我解了围。
　　沈怀风并不说话，只面无表情打量我。对视片刻，我别开脸看向窗外：“对不起，遇到些麻烦，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在前面街口放下我就好。”
　　沈大一直没有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定在我侧脸上，有些冷。我暗暗皱眉，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好一会儿，沈怀风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手机没电了。”我随口应着，看看到了一处车站，忙指向窗外，“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你父亲是个刑事犯。”他突然哼一声。
　　我心脏一抽，僵着脖子慢慢转回头：“什么？”
　　“说难听点就是个杀人犯！”
　　“你胡说！”
　　我惊怒万分，猛地站起来，头却狠狠撞到车顶，咚地震响，眼前一黑，又倒入座椅，“你……胡说……”我的声音在发抖，略略清醒，却见到沈怀风扭曲的脸近在眼前。
　　“怎么，为了沈云清，竟然宁愿将自己丑陋的隐私曝光，不要大好前途了？”他伸出手，用力扣住了我的咽喉，语气渐渐冷硬，“他就这么值得你不顾一切么？”
　　我努力摇头，渐渐喘不上气：“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怀风端详我片刻，松开手退回座位，将刚才看的刊物扔给我，封面上我和林若之的暧昧照极为诱惑，这正是林若之所要的效果。我微微苦笑，目光落在最下面的一行血红大字上——苏词身份曝光！其父疑似杀人凶犯！
　　我咬住唇，微抖着手翻开内页，父亲的大幅照片赫然就在其中，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却正是我钱夹中珍藏的那一张。“收受酬金，杀人未遂。”白纸黑字勾勒出二十年前的事件真相，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如同坠入了冰窟，连血液都冻得僵了。
　　“是你给他们资料？”对面沈大的声音极冷。
　　原来沈怀风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出来的！然而这又于他、于沈云清有什么相干？
　　“不是我！”我抬头，终于按捺不住，“我不会做这种事！何况，我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件事！父亲的过去，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沈怀风冷笑，“怎么，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是你父亲害死了我的母亲！难道没人告诉你，这起伤害事件恰恰是沈云清母亲所指使的？”

　　我震惊万分，脑中轰然作响，下颚颤抖，只轻轻啊了一声，喉间便似被堵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怀风俯近身，眯着眼逼到我面前，一字一句说：“虽然你父亲当时并未得手，我母亲终究是因此而故去。苏词，你父亲欠着我沈家，你也欠着我的！”
　　此时，我的思绪早已混乱不堪：“沈先生……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退回座位，仰头看向车顶，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低声问：“这些都是沈云清让你做的吧？”
　　我茫然摇头，正想解释，汽车猛然间一个急刹，轮胎刺耳的摩擦声钻入车中。沈怀风的身体在惯性下前冲，直扑到我身上，额头恰巧狠狠撞上我的嘴唇，一阵剧痛，感觉里面的牙齿都要被磕掉了。
　　沈怀风大约也撞得疼了，顺势将额头在我脸上轻轻蹭了蹭。
　　这时前后座间的隔板打开，副驾座位的保镖回头刚叫一声“沈总”，看到我俩的情景，立刻噤了声。

　　沈怀风撑着我肩膀起身，抬头喝问：“做什么？”
　　保镖吓得忙回过头去，又要升起隔板，被沈大一拳捶在了座椅后背上：“他妈的出了什么事！”
　　“前面有车……有人拦住车要见您……啊！我去看看！”保镖醒悟过来，慌忙推开车门跳下去。
　　这时，沈怀风电话响，他拿出手机，脸色顿时变了。我察觉出他的紧张，捂着疼痛的嘴唇不敢出声，手指间湿润，已经见了血。单调的铃声持续了半分钟，停下，紧接着又响起来。他深吸口气，终于接通电话。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怀风啪的一声扔下手机，拉开车门径直下了车。
　　我这才发现，我们乘坐的商务车不知什么时候被几辆黑色轿车围住，刚下去的保镖正跟对方激烈地说着什么。

　　沈怀风慢慢走过去两步，对方已有人拉开中间一辆轿车的门。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后座探身出来。
　　“哥，好久不见。”沈云清两手随意插在衣袋里，微微弯起一边嘴角淡笑着，仍是往日不羁的模样。
　　我已有多半年没有见过沈云清了，忙碌之余想起他，面容竟已模糊。此刻，这人近在咫尺，我靠在车门里侧，贪婪地注视着他清霍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他整个人似乎是瘦了些，一双眼却更有神采。
　　无论怎样，他平安就好。

　　沈怀风对兄弟的问候并不回应，脸上全无笑意：“云清，你母亲答应过父亲，以后不会踏上国内的土地。你先前也答应过我，不再回国，更不会接受沈家的一分财产。”
　　沈云清微笑：“是的，哥。不过，你也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公开苏先生的过去。可现在呢？哥，是你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沈怀风点头，咬着牙一字字说：“很好，云清，果然是你算计我？”
　　沈云清哈哈一笑，平静注视着他，慢吞吞说：“这是天意。”
　　“你回来也没用，老爷子先前已经说过，他不会再更改遗嘱。”
　　“他会改的，我们等着瞧，大哥！”最后一声“大哥”，沈云清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讥嘲。我能看到沈怀风的后脊背轻微颤抖了一下，他猛然转身，大步朝汽车走来。

　　“苏词呢？”在他身后，沈云清忽然扬声。
　　我吃一惊，忙将头缩回车中，此时，我实在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见他。没想，沈怀风到了车前停步，盯住我大声回答：“怎么，云清，怕我吃了她？”
　　沈二耸耸肩：“不，苏词还欠着我的债呢。”
　　沈怀风扶着车门俯身，朝我阴森森笑：“听到么？苏词，你欠的债可真不少。”
　　沈云清走过来，目光越过沈大肩头，似笑非笑瞧着我：“还不舍得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