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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灯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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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如灯灭,只是一刹那的陨落便是生的结束,命途如何,在此刻彻底画了句号,孰是孰非再也难以争辩,无论对错都已再无意义。
“成功了。”灯前的人眼睛还微微闭着,静谧中带着哀愁的脸此时睁开了,一刹那流光婉转,他知道他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皇统七年(1147)五月,完颜亮被召入金国上京任通判大宗正事,加特进,十一月,拜尚书左丞,1148年六月,拜平章正事,十一月,拜右丞相,1149年正月,兼都元帅。三月,拜太保、领三省事。
成功地掌握了大权,有了完颜律的帮助,一切都变得事半功倍,很快他就能为自己的母系一族报仇了,多年的隐忍眼见就要得到最好的报答,哪怕这些成功都是踏着无数的尸体,也到底就快抵达自己最终的目的地,但此时的他却笑不出来。
死亡如此容易,为了取得熙宗的信任,不少人都被陷害,生命陨落更是轻易得让人恍惚,而他则是这些阴谋的幕后操纵者,没有沾半点血迹,却是满身罪恶,两年的时间过得真快,二十二岁的他依旧俊秀,而那人也已成人妇两年。
现今是皇统九年,自皇统六年后和她一直没有见面,只是默默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沈大人又高升了。”侍女们的窃窃私语又一次传入她的耳中,身为金王爷的侧妃她是幸运的,完颜律是个君子,婚后也一直没有强迫过自己,但却也只是感激,她还是不愿意屈服,因为他们的赌约还未完成。
所谓的赌约其实也不过是他的放纵罢了,无论结果如何,她注定只能留在这里,可是她还是太过倔强了,人生匆匆几十年,她还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消磨呢?
珠宝琳琅满目,他又来了,每日一见已成了惯例,不管多忙他都不会忘记要来见见她,这样的深情厚意她却偏偏是还不起的,只能故作冷漠地对待,满身的刺也只有他才会容忍。
“见过夫君。”双手作揖,每一个动作和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熟练得体,却有着几分骨子里的抗拒之意,他已经习以为常,用和她全然相反的热情亲昵去扶起她的手肘,神色中处处透露出满腔的情意,让人看着就觉得羡慕的情意。
你得到的不一定是你想要的,而你想要的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
“宛儿,今天送来的东西喜欢吗?”温柔的问话,儒雅俊秀成熟的面容上有着熟悉的宠溺之色,两年的时间并不短,又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逐渐熟悉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她知道自己到底是太过贪心了,手中拥有这样多的情意却还妄想着那等不到的海市蜃楼,那虚幻的梦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回夫君,衣宛很喜欢。”嘴上说着喜欢,可脸上却没有半点欣悦的表情,他已经习惯了,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再进一步,他知道强迫没有意义,可是两年的收获如此少,少到让他就快失去耐性了。
“是吗?”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松开她的手,反倒顺着那个姿势搂住了她愈发纤细的腰身,举止亲昵,让她贴近自己,不给她躲避的机会。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想推开他,但却没有推开,因为即使推开如果完颜律不想放开也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她所能做的不过是静观其变,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可是却不得不冒这个险,两年的时间她已经想清了许多,如果完颜律要用强迫的手段也是人之常情,换上其他人早就懒得理会她了。
双眸清澈地倒影着自己的身影,那眼里没有一点害怕和慌张,脸上更没有一丁点的羞涩之意,嘴角边泛着一丝笑意,此时的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却让他觉得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终究还是要输了吗?
依旧没有松开她,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她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房里侍候着的下人们也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四目相对的他们,他们有着最亲密的关系,却有着最深重的隔阂。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奇怪,而莫名其妙的所谓感觉更是玄之又玄,喜欢与不喜欢不过是一念之间,可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却是显而易见,也是难以跨越的距离,她说不出沈穆乐比之眼前成熟俊秀的完颜律好在哪里,可是却总是忘不了,忘不了便永远无法释怀。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从未褪色,两年未见,却从未失去过他的消息,脑海里的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时日的流逝丝毫不能把他从记忆里抹去曾经出现过痕迹。
清澈的眸眼里也许早就没有自己存在的余地了吧,她这个他手中的棋子也已经发挥了他所需要的价值,他只怕早就忘了自己曾经的表白,曾经的执着,原来至始至终只有自己在徘徊不前,他早就远去,走向他所要的未来,没有她的未来。
眼里的恍惚之色愈发凝重,完颜律知道她又走神了,而想的那个人自然只有他,从没有自己插足的余地,但总是不甘心的,他扭过她略显尖吸的下颚,逼迫她重新正视自己的存在,看着她苍白无色的唇,只觉得深重的怜惜,忍不住就松开了一直紧紧搂着她的手,不愿意再继续逼迫她,四目相对的凝视,到底是他先屈服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衣宛趁机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知道自己是卑鄙的,总是利用他的心软一步步地达到自己目的,这样的自己真是太过可恨,可是这个如此怜惜自己的人却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她一开始的讨厌并非真是无根可循的,完颜律,金朝显赫的金王爷,二十年前的贵族少年,便是那个人最喜欢的儿子。
那个人,是他和自己共同的仇人,她是宋朝柔福公主的后裔,而他则是当年宋朝琅琊洛氏仅存的一点血脉,一切的一切既是家仇,更是国恨,深重的血海深仇从来都是最难以解脱的束缚和包袱,因为你的出生就注定这些恩恩怨怨将会永远相随。
“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完颜律忽的开口,两眼直视着衣宛,不给她避而不答的机会,而衣宛也如他所愿回答了他的问题,尽管答案并不令人满意。
“金王爷,从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有其他的可能,即使没有他的存在,我们之间就没有半点可能,你现在所得到的不过是强求而已,难道不是这样吗?”衣宛冷着脸答道,唇边的笑意也已被讽刺所替代,这样的她让人觉得浑身充满刺,不容易接近,但也许这才是她的另一面。
的确,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横沟并不只有心地距离,更有种族和仇怨的存在,他所得到的不过是强求,他强求而得来的婚姻和缘分,从一开始便是不完整和不牢固的,经不起半点风雨的关系,即使在一起三年也依旧是支离破碎的婚姻。
婚姻是一种承诺,生命的承诺,可此时却变得如此可笑,仿佛只是一个精致牢笼,用来困住她的牢笼,隔绝那个人的牢笼。
“夫人,王爷已经离开了。”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傍晚了,上午因着太过耗神而头疾复发昏倒,这样脆弱的身体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是她自己一直偷偷地服药,让自己在适当的时候晕倒,而这样的药物自然也来自罗泽的帮助,虽然有副作用,却能让她一次次地避过危机。
今天上午到底是太过冲动了,不带思考说出的话很容易惹怒完颜律,让他本就剩下不多的耐性消失殆尽,若是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她简直不敢想象,所以昏倒成为最好的选择,之前也经常用这招,故完颜律也并不多加怀疑。
缓缓地撑起虚弱的身躯,她仰起头望着不远处关着的窗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侍女尖儿已不再是从前不知进退的丫鬟,而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女子,两年的时间早已把她之前的不甘磨平,有的只是温顺和服帖,对于衣宛也不再敢有半点不经与怠慢,可此时却还是看不透面前的衣宛到底在想些什么。
衣宛是她所见过的最幸运的女子了,出身卑微却得到了金王爷的独一无二的青睐,且态度不逊,身体单薄却依旧受宠,这样的人简直是受上天眷顾的宠儿,上天把所有的好都给这个人了,可为什么这人依旧还是过得如此不开心呢?
平等只是一种妄谈,从没有绝对的公平,尖儿所羡慕的却是衣宛所不想要的所谓富贵荣华,她渴望的没得到,得到的却不喜欢,可却不是不知道自己所得到的已经耗尽了无数人毕生的努力,但不知足却始终不能摆脱。
恍神间,却听衣宛忽地开口道:“把窗户打开吧。”声音悦耳中带着些微的沙哑暗沉,她一惊就习惯性地按照吩咐做出了动作,故而没有发现衣宛眼底一闪而过的怜悯之色,等她再转过身来时衣宛已经从衣袖中迅速取出迷魂散向她面门洒去,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便不受控制地失去了意识。
从床上下来时她头部有点眩晕,可依旧不敢有半点松懈,小心翼翼地把尖儿身上的王府丫鬟服装剥下来,再穿在自己身上,每一个动作因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遍而变得娴熟自然,这一切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直到今天的正式实施她已经忍了太久,等着今天王府防卫最松懈的时候,等着让府里人都对她的身体有种虚弱无比的印象,等着所有人都快遗忘她这个两年前出尽风头的侧妃,一切的一切终于在今天有了回报。
罗泽曾说过一句话,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但却是她这一生的座右铭——我命由我,不由天。
穿过长长的回廊,她仿佛太久没有离开过房间了,王府里的一切对她而言,熟悉而陌生。身上穿着王府统一的大丫鬟服饰,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今日是个大日子,稍有点资历的人都随着金王爷出去了,剩下的皆是没有见过侧妃的人,他到底是太过谨慎了,生怕她逃走,让她接触的人本就不多,而今更是少之又少,她的面孔是陌生的,但因她一直拿着托盘,低着头,倒没什么人去注意她。
离开固然是违背了两年前的诺言,但她衣宛从来不是君子,她承认自己所为是个小人,可是这世上的对与错又于她何干呢?她是喜欢那个遥不可及的人,但是若这一生要因此被困在这个她憎恨的地方,而没有其他希望的话,那未免太不值得了,故从半年前和罗泽取得共识后,她便知道她迟早会离开金王府,不管这样做对完颜律的伤害有多大,也不管这中间会牵扯许多无辜的人,她是自私的,可谁又规定她非得为别人而活?
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而她终于也穿过重重困难来到了王府的后门,路是陌生的,但是这几个月来对王府地图的研究足以让她不迷路,且比一般人更加熟悉王府的地形,从衣袖中取出钥匙打开那扇木门,她终于成功离开了金王府,而早在不远处等待的人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果然是你。”来人脸上挂着苍凉的笑意,俊秀的容颜,略显凉薄的口吻都让她感到陌生,在她印象中的那个少年从不会有如此沧桑忧郁的眼神,也从未想过罗泽口中一直做王府内应的可靠内线居然会是他。
完颜明喻,那个曾经干净明朗的少年,从何时开始竟变成如此忧郁,有从何时开始眼底多了那么多让人看不懂的忧愁和算计?
却原来生命中有些纯粹透明的东西也已经不再纯粹和透明,有些失去了的年华也再也找不回来,而曾经的迷恋又到底是太过经不起岁月的蹉跎,犹如一盏灯灭之时,一刹那的光芒尽失,仿佛从未明亮过,时间永远是在不自觉地改变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