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恩宠》滚河放舟

24、杰姆的眼睛

　　对诺娜来说，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三楼喂虫子。

　　新鲜的老鼠已经被黑猫笛卡尔搁在了厨房的角落里，她麻利地卷起袖子，一鼓作气地将老鼠剥皮、剁块，一气呵成。

　　老鼠的血沫飞溅，幸好诺娜穿了围裙，才没弄脏她那件漂亮的白纱裙。

　　端着肉块刚到楼上，就听到笼子里传来了疯狂悸动的声响，还有它们那张嘴尖叫的可怕音调。

　　黑猫笛卡尔好奇地跟了上来，这些虫子仿佛嗅到了可怕的味道，刹那间便全都噤了声。

　　“笛卡尔，看起来它们挺害怕你的。”诺娜笑着，将盘子放到了桌子上。

　　通常在这个时候，列欧都会坐在里间的卧室里打坐修炼。

　　诺娜朝里间探了一下头，看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地板的坐垫上也是空的。

　　黑猫笛卡尔跳上桌子，它故意扒拉那些笼子，吓得里面的虫子抖动中翅膀瑟瑟发抖。

　　“嘿，这有张纸条。”它突然提醒道。

　　诺娜往那边一瞅，里面的笼子下面果然压着一张纸条。

　　她将纸条拿起来读道：

　　“我有事要出趟远门，这个金币留给你们吃饭用。拜托一定要照顾好的我虫子……列欧。”

　　诺娜抬眼一扫，桌子的一角上果然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东西。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金币的模样，现在细细地打量才发现，金币的正面浮印着国王查理二世的头像，背面铭刻着一只猫头鹰和“索俄王国与你同在”的文字。

　　金币掂在手里，果然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诺娜将金币扔向空中，玩起了抓正反面的游戏，她想测一测安布尔嬷嬷留给她的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正面就真的，反面就是假的。

　　抛起，抓住，打开手心——正面！

　　一连三次，都是这样的结果，诺娜心里惊骇不已。

　　她望着银盘镜中的自己，这样弱小的、犹疑的自己，真的会有那样的未来么？

　　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头像也会被印刻在这枚小小的圆圆的金币上么？

　　“咦，它们怎么不吃东西啊？”

　　黑猫笛卡尔的话打断了诺娜的思绪，她翻了个白眼笑道：“有你在这里，它们哪里敢动！快到楼下去吧，我不许你欺负和伤害它们。”

　　“切，不过一堆毒虫子而已，有什么要紧的。”黑猫笛卡尔打了个哈欠，不屑地跳下桌子，窜下了楼。

　　诺娜将金币紧紧地攥入手心，甩开不安和忧惧的情绪，走下楼去。比起遥不可及的未来，此刻吃饱肚子更为重要和真实。

　　只是怎么隐约闻见了一股糊味。

　　吱呀一声，一楼的门像是被什么人给推开了。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后，诺娜听见了小丽莎叫哥哥的声音。

　　“哥哥，你一大早跑哪里去了，我帮你烤了面包，可是却没有烤好……”小丽莎端来了烤糊的面包，放到了餐桌上。

　　“红头发比尔死了。”杰姆小声说道，有些哀伤。

　　他压根没有注意那烤糊的面包，自顾自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显得异常疲累一般。

　　诺娜走下楼来，她将金币放到餐桌上的时候，注意到杰姆的鞋子和衣服上还沾着不少泥土。

　　“对不起诺娜小姐，我的妹妹没有把饭做好，这都怪我。”

　　在杰姆抬起头来的时候，诺娜惊叫了起来。

　　“啊，杰姆你的眼睛……”

　　小丽莎这才感觉到哥哥的异样，她忙跑到杰姆面前，捧着他的脸关切地说道：“哥哥，你的眼睛怎么像要流血一样。”

　　杰姆望着大家，有点儿生气地嘲讽道：“你们在说什么鬼话呢，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不要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见杰姆不相信，小丽莎直接把杰姆拉到水缸前。

　　水缸里七分满的水面如同一面光洁的镜子一般，映照出了杰姆那张长满麻子的脸，也照出他两只血红欲滴的眼球。

　　“啊！”

　　杰姆惊叫一声，马上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不。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也会得了他们那种怪病？”

　　诺娜拿起烤糊的面包不在意地咬了一口，好奇地问道：“什么怪病，你快告诉我们！”

　　杰姆垂下了头，陷入了回忆……

　　自从国王查理二世凯旋回来后，他发现民间的猎巫活动越来越猖獗和不可控制，甚至被一些势力利用了，为了都城和国家的长治久安，他便下令，从即日起全国范围禁止猎巫。

　　市民广场又变成了附近百姓饭后散步活动的地方，再也没有了能让乞儿们填饱肚子的东西。没有办法的他们，只好重新回到大街上，开始了过去的那种乞讨和偷窃生计。

　　红头发比尔是杰姆原来所在乞儿队伍中的首领。

　　他有十六岁了，一头火红的头发格外引人注目，更让人侧目的是他那身消瘦却散发着狠劲的肌肉。

　　尽管他看起来十分凶狠，但他却是都城肯收留杰姆兄妹的唯一一个乞儿头目。

　　杰姆和小丽莎从始至终都对他抱有感恩之心。

　　虽然从那个月圆之夜开始，杰姆就带着妹妹投奔了列欧，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些小伙伴们。

　　昨天回来的路上，列欧赏了杰姆一个金币。

　　“列欧大人，这枚金币我可以自由支配么？”杰姆兴奋地问道。

　　“当然，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是你今天应该得的报酬。”

　　听到列欧这样说，杰姆带着那枚金币就出了门。

　　从前他一直跟红头发比尔吹牛，等自己有了钱，一定要请他们去小酒馆喝酒吃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杰姆跑在路上，想到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了，激动地笑了起来。

　　在市民广场附近活动的乞儿们集中住在隔了三条街的一个废墟石屋里。石屋按照势力范围，被划成了十个窝棚。

　　每个窝棚是一支自然形成的十个人左右的乞儿队伍。

　　中间那个最宽敞、位置最好的窝棚便是红头发比尔的队伍所在，只是杰姆还没有走近，便远远地听见了一片哭声。

　　杰姆的心一紧，忧虑、好奇的走了进去。

　　红头发比尔躺在几个乞儿的怀里，浑身都是血。他的脸肿得不像样子，一双眼睛更是骇人——像两个挤烂了的桃子挂在脸上，流着脓水。

　　“杰姆！”乞儿们喜出望外地望着他，很快却又因为眼前的惨象而黯淡下来。

　　“他，怎么了？”

　　杰姆忙蹲了下来握住了红头发比尔的手，他的手还是温的。

　　乞儿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杰姆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过来。

　　原来是比尔得了怪病，白天在街上乞讨的时候，突然冲一个贵妇发疯撕咬起来。

　　那贵妇身边刚好有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怒不可遏地拎起比尔便是一顿暴打，将他折磨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到底是什么怪病呢？”杰望着大家问道，突然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

　　乞儿们低下头，有个人说道：“不知道，反正我看见比尔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不正常。”

　　“比尔？比尔？”杰姆摇着他的手。

　　红头发比尔像是知道杰姆来了一样，他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断断续续的说道：“杰姆……你……真走运，能被那……巫师收留。不像我们……整天挨饿……还要被人打。”

　　“不，比尔，我有钱，我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找医生！”

　　杰姆举起手心攥着的那枚金币眼含热泪，因为他心里已经明白，红头发比尔看上去撑不了多久了。

　　死神随时会降临。

　　乞儿们望着杰姆夹在指尖的那枚金币，仿佛看见了一大堆食物，眼睛里全是贪婪的光，他们吸溜着嘴巴里的口水，羡慕极了。

　　杰姆知道他们正忍受着饥饿，便吩咐一个可靠的乞儿去附近买来了面包、烤鸡肉卷和炸土豆。

　　闻见食物香气的比尔激动了起来，似乎是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

　　乞儿们分发食物后，将比尔的那份放到了他手里。

　　比尔将一个烤鸡肉卷塞进嘴巴里，还没来得及嚼，他的脑袋就歪了过去，那个烤鸡肉卷就那么卡在他张开的嘴巴里，涎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了下来。

　　“他……死了！”

　　乞儿们一边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抹着眼泪。

　　杰姆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红头发比尔这么好的人会得那种怪病。

　　就在这时，隔壁的乞儿窝里传来慌乱的惊叫声。

　　“又一个红眼睛的疯子，快按住他！”

　　乱哄哄的脚步声、打斗声响起，直到听见咔擦一声，像是刀剑劈砍的声音，所有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一个乞儿打着饱嗝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是我们吃了人肉的才会得这种怪病，不信你们看，左边第四个窝棚里菲利普带领的十个乞儿就没有一个得红眼病的。”

　　杰姆马上起身，到第四个窝棚去坐了一会儿，当然带了一些食物去。

　　那个时候杰姆的眼睛还是正常的，菲利普和他的十个伙伴以最高的礼节欢迎了杰姆。

　　菲利普告诉杰姆，他之所以反对大家吃人肉，是因为他的曾祖父曾经告诉过他，吃人肉会受到神灵的诅咒。

　　当年，他的曾祖父随军队出征打战的时候，有士兵因为没有东西吃而啃食了刚刚死去的同僚，不久之后就疯掉了。

　　听见菲利普的解释，乞儿中有好几个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之前，他们甚至以为菲利普是存了什么私心，才不让他们去吃那种食物的。他们中的几个，甚至在半夜偷偷跑去吃过几次。

　　现在，这几个人脸色异常难看，他们掐着自己的脖子，绝望地叫道：“对不起菲利普，我们背着你去吃了……现在该怎么办哪？”

　　菲利普明显一愣，没想到还是有人背着他去吃了。

　　他领袖气质的脸上变得冷峻极了，抽出了腰里的匕首往木桌上一扎，“自作自受！你们几个要是犯病，我必须照隔壁那样，杀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