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后我依旧爱着他》华十七

1、叶至生

　　2020年冬。
　　刚出医院的叶至生，看见外面飘着的大雪，想着今年又要一个人过年了。刚才心理医生跟他说了自己的情况，他模模糊糊的什么也没听到。
　　他很讨厌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匆匆忙忙就出来了，医生给他开了一堆药。药很苦，他并不喜欢。
　　自林俞去世后，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疯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体重整整掉了二十多斤。林俞之前还笑他胖，其实根本就不胖，只是他肚子摸起来比较软，现在是真的瘦了。
　　叶至生一次都没去过林俞墓地，他不敢。
　　现在林俞走了，也带走了叶至生。
　　2019年的肺炎来的很突然，这一次让他们永远分别了。
　　林俞接到医院电话，是去武汉支援的，身为医生的他不得不去，他有着自己的使命与信念。我就等着林俞回家，记得有一次林俞打电话告诉我，想带我去看武汉的樱花，之后我就一直记得，但他一直没有遵守承诺。
　　林俞个大猪蹄子。
　　后来他等到了。
　　可惜不是他想等来的...
　　他等来的是一通电话和一封信，直到现在叶至生还清晰的记得自己接那通电话的感觉，那人每说一句话，就像刀子往他心上刺一刀一样，他到底没有见他最后一面，时至今日也从未打开过那封信...
　　他的爱人永逝与江城的春日，
　　那年江城樱花开的格外的漂亮...
　　叶至生在回忆中醒来，看着满天飘着的雪花心想到，真冷啊，要是他在就好了。
　　他走在归家的路上，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却感到陌生。
　　以前自己下班早，就会去医院接林俞，两人也是这样，不打车就这么走着，晚上这条街人很少，叶至生就使坏从后面蹦到林俞背上，软软的叫几声老公、哥哥，林俞就会老老实实背着他回家。
　　现在那个唯一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是孤儿，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他，但却有一个例外，林俞
　　叶至生回到家，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发呆。
　　他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工作了，他什么亲人都没有，就只有一个朋友叫宋平。
　　是他的高中同学，当年他是第一个知道他和林俞事情的，叶至生转学来，跟林俞坐了同桌，林俞不爱说话，都是叶至生跟宋平两人聊天，他们三个玩的最好。
　　前个月宋平不知道在那得来的消息，知道了他的事，匆匆忙忙赶到这里。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从知道我和老公在一起后就转学走了。
　　宋平想让我去医院。
　　我当然不愿意去，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一堆。说林俞已经走了，别在折磨自己了，这样林俞走的不安生。
　　我才不信。
　　老公走了这么多天，都没在我梦里出现过，我感觉他肯定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逍遥快活，我实在不想听宋平叨叨了，所以告诉他说过几天就去，他还不信，说非要我把自己作死了才高兴。
　　我才不想死，但没他的生活比死都痛苦。
　　我坐在沙发上看见他了，我叫了他好几声都不理我，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打开门走了，我跑过去抓他的衣角扑了空。
　　我把门打开，回到沙发上，死盯着门口等他回来，一会他要再敢跑，我就打他了。
　　老公不舍得打我，我可怕疼了。上床的时候老公爱咬我的脖子，我疼的都哭了好久，他都笑我太娇气，一碰就掉眼泪。但也会放轻。
　　我起身去厨房煮面，其实自己吃不吃都一样，也没感觉到有多饿。但还是做了两碗，就怕林俞突然回来，又该说我吃独食不叫他了。
　　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再回来，就把他的也给吃了。就想着气气他，谁让他不理我的。
　　宋平天天把我当小孩哄，告诉我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我生气跟他吵架不理他，估计老公到时候又要笑我小孩子脾气，但谁让宋平那么啰嗦。
　　凌晨一点了老公还没有回来，我就自己睡了，我吃了今天拿的药，一杯水一粒药吃了起来。安眠药很起作用，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太阳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了，暖烘烘的，但旁边是冷的。
　　旁边整齐的床单就知道老公昨晚又没有回家。
　　他不回来，我就不起来做早饭了。宋平给我发信息让我去医院住院，还说一会儿就到我家了。
　　我才不去医院，我翻开老公和我的照片，看了起来，有几张是他以前大学军训的时候拍的，很帅，是我给他拍的。我翻了一会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老公回来了，随便套上间衣服就去开门了叫了声林俞，刚打开几看见宋平站在门前冷冷的盯着我，
　　白高兴一场，宋平进来之后说林俞已经死了，别天天发疯。
　　“明天跟我去医院。”宋平跟我说。
　　医院...叶至生停顿一下说“不去。”
　　宋平恼怒的看着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死。”叶至生淡淡道。
　　宋平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死？等到你真的没救了就真的死了。”
　　真正没救？叶至生心想，我已经没救了。
　　“他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你现在的情况，必须要医院。”
　　我不再理他，其实有时候我也知道老公已经去世了，但是我不信，不信他舍得离开我。
　　他就拉着我去医院，最后我死缠烂打不肯，他也拿我没办法了。
　　他跟我说是今天年三十，要吃饺子。我不想出去，但他说老公爱吃饺子我就去了。
　　我跟着他去了超市，我拿了很多老公爱吃的，宋平一脸无语的看着我。
　　我不管他，又不是给他吃的。拿着买的东西回家，饺子包了几个，面粉就蹭到了袖口上，我放下东西撸袖子的时候，他看见了我手腕上的伤了，拽着我的手问我怎么弄得。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忘了。
　　可能是太疼了所以就忘了吧。我一向记不得不太总要的事。
　　但我看见宋平哭了，没有声音。从高中到现在，我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摸着我手上的伤，我嫌疼的抽过手，他起身走到客厅拿着消毒液和绷带过来，帮我包扎，弄好了之后，抬头冷冷的看着我，我被他吓到了，不敢说话。
　　“什么时候弄得。”
　　“不知道。”
　　“不知道？”宋平说。
　　突然他把叶至生抱了起来走出厨房，把扔到了卧室的床上，附身压过来，用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叶至生被吓傻了，眼泪控制不住的一大股往外流。
　　他冰冷的嘴唇附上来，叶至生哽咽着想推开他，奈何没有宋平力气大，兴许是药吃的多了身体太弱了...
　　“你得活着，叶至生。”宋平对我说后起身。
　　我跑下床坐在了墙角，全身发起抖来。他坐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他走过来蹲下，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敢动，我很害怕所以只能缩在墙角里。
　　我在坐那里很久，腿都麻了，我起身偷偷去外面看了看，他已经走了，把饺子都包好后走的。
　　那几个饺子圆圆滚滚的，正好两个人吃的完
　　我想着老公可能会回来，就煮了两份，我吃完了自己的没吃老公的，我怕他不要我，我怕他伤心就一直等着他。但他还是不回来，他为什么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真的不要他了。

　　我把饺子放进冰箱里，自己去卧室拿了件老公的大衣穿到自己身上，他的衣服都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但时间太长了，味道已经快没有了，隐隐约约还能闻到。
　　我穿着他的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的樱花很好看，我其实早就想去看看武汉的樱花了，但我怕背着老公一个人去他会难受。我在上网查了，樱花是在3月春天开的，我今年打算去看看。
　　二月中旬的时候宋平来了，跟我道了歉，说我如果真的不想去医院，就在家慢慢调整。
　　我答应了，而且还带了只猫给我，那只猫很漂亮，是白色的，眼睛是蓝色的，摸起来很舒服，我把它留下了，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俞，你看，你再不回来我就让猫代替你了。
　　想着你估计也会喜欢，先前我就想养一只猫，但我怕它死，就没养。
　　现在我不想一个人，太孤独了，我现在很听话，按照医生去做，乖乖睡觉、吃饭、吃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几天天气转暖了，有的花都已经开了，过两天我就打算去武汉看樱花了，宋平他不太放心我去，想陪着我，我拒绝了。
　　他也三十多岁了，我告诉他也应该要找女朋友了，他事业有成不该天天围着一个快死的人瞎忙，那天的事我不怪他，感情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左右的。
　　很对不起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自己尚在深渊，又如何救得了别人？

　　今天我去复查了，医生说我调理的很好，让我在努力一下，就可以去上班了。我也感觉自己慢慢好转了。
　　我这些天都在学该如何放下，兴许是有用的。
　　宋平去上班了，我也在家坐了一会儿想打算打扫屋子，以前你在家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打扫一次，我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我不敢进你的书房，我害怕。
　　但我去武汉不知道要多久回来，就想着帮你打扫打扫。我发现了很多高中的东西，还看见了毕业照和一本相册，相册是从我们在一起后拍的，每年都洗出来一张夹进去，已经有15张了。从我十七岁和你的十八岁开始。
　　在高中那时候你真的是太受欢迎了，学习好长得还帅。在一起后，我看到有女生给你送情书，我就偷偷摸摸把它还回去。你以为我不知道，背着我把情书藏起来，你说怕我吃醋。

　　我很小气，所以你只能喜欢我爱我一个人。

　　那天我自己写了封，夹在了你英语书里，上英语课的时候你翻到了，把情书看了一节课。我下课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你说单看我的字就知道是我写的。
　　写信的时候我特意学的难看些，没想到你还是认出来了。
　　你藏了好久啊，我在你书桌上翻到了，还是那本英语书，还是那一页。还有我找到了很多之前的东西，有我送给你的笔，还有上课我俩写的小纸条，你真的是什么都留着。
　　以前我翻你都不让我看，估计是不好意思吧，现在你的男朋友正式告诉你，你的小秘密让我拆穿了。
　　我收拾了很久，吃了午饭，给小俞喂了猫粮后跟它一起坐在沙发上订去武汉的车票。
　　我不打算带小俞去，网上说带小猫去陌生的地方会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打算先让宋平帮我照看几天，下午我就把小俞送过去了。
　　宋平还是不放心，他说如果有什么事跟他打电话，嘱咐我把药拿好。

　　其实从上个星期开始，我就没有再吃药了，那药真的实在是太苦了。

　　我回到家收拾行李，带了几件衣服，把你写的那封信带上，还有相册，我找了条小链子，把那一对戒指戴在脖子上，放在离心最近的位置，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

　　我去坐车的时候遇到了一对情侣，年纪不大，是大学生，那两个男生也是要去武汉看樱花的，我跟他们很有缘。

　　跟他们聊了一路，还给他们看了我们的戒指很相册，他们很羡慕。他们问我，你去哪了，我跟他们说你在武汉等我。
　　看着他们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
　　同性恋爱真的很痛苦，但也很幸福。两个少年不惧世俗的眼光，相拥而暖一生，到老的时候，在彼此心里，对方就是这一生最好的的回忆。

　　我们聊了一会儿后，他们就休息了。我睡不着，就看见其中一个男生把旁边的那个男生的头慢慢放在了自己肩上，我们两个相视一笑。
　　到武汉下了车，天气很好。我找了家酒店把行李放进去就出来转了，我想去找医院你，但一路上的人都带着口罩，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也找不到你。
　　在医院找不到你，我就走了。太阳快落了，我打车去了武汉大桥，夕阳没入江里，风景很美。
　　我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想等到天全黑了再拍几张。
　　之后我就回酒店了，我没有事做，就只好看着窗外发愣，武汉真的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愣出了神。我好想你啊林俞，我来到这里也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啊？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
　　你写了好多，里面还夹着樱花标本。我看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你说你很想我，说好难受想让我抱抱你，我哭了好久，哭到喘不过气、头晕、缺氧......
　　林俞，我很爱你，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但你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了。世界那么大，我想跟你一块去旅游，但我没你是真的活不下去。

　　第二天早上我去看了樱花，花开的很漂亮，昨天晚上大概下雨了，空气很清新。被雨水滋润过得樱花特别美，地上还留着许多花瓣。
　　拍了几张照片后，下午我就走了。
　　宋平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跟他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他惊讶的问我为什么回来，我什么也没有说。
　　他跟我说要接我，之后宋平把我送回家待了一会儿就走了。还说明天把小俞带回来。
　　他走后我把照片洗了出来，夹进了相册里面。把信也夹了进去。

　　叶至生给宋平写了封信后，把所有窗户都关上，去厨房打开了煤气罐，安眠药吃了两粒。
　　这是他能找到的一种不那么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了，他把戒指和相册拿上，坐在厨房的地上。
　　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相册。

　　林俞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了...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快乐。

　　他要去找那个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爱人了。
　　叶至生模模糊糊看到了林俞，林俞正笑着跟他招手，还拿着一大袋大白兔奶糖，他抬起手来牵住。
　　果然你还是放心不下我，怕我走丢。
　　“至生，走吧，我牵着你的手，不怕”
　　“好”

　　他逝于樱花盛开的那个春季，跟他最爱的人长眠于樱花树下...

　　他和他的先生一同葬于春日樱花树下，春风吹过竟下起了樱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