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监不一样》莲锷

43、定海神针（1）

　　那新来之人，看也不看旁人。他一甩衣袍，坐在板凳上，顺手抓了把几上的小碟里的核桃，边吃边瞧着桌上的赌局。

　　那人双指一拧，核桃壳顿时碎作数截。他随意捏了捏，核桃皮纷纷掉下，里面的核桃仁便被他抛进嘴里，嚼得嘎吱有声。

　　莹镜一看他这指力，不禁又是一惊。她再三打量此人，见他打扮如士人，举止却粗豪；面貌似有五六十岁，但力气却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更胜一筹。

　　似文又似武，不文又不武，似老又似少，不老又不少。这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古怪矛盾至极，实在令人难以猜测他的身份。

　　汪直看了他半晌，不由得想起自己几位师父的教导来。

　　他想道：“当年我年纪还小时，一心羡慕师父们掌劈硬砖的功夫，于是也学起来。每日里先是在砂里练、过得半载，才渐渐改成用桌角、树桩。又过得一年，这才敢拿瓦片一试手掌的力度。如今虽也可手捏核桃壳，但也要用到三只手指。若依着师父的说法，我这功夫，还得再练个两年才能堪称精进。这人只用食指和中指就碾碎壳子，这身功夫，若不是练个二十年，绝无可能……”

　　一旁的刘四等人，无意中瞥见那人的举动，早已吓得心中暗惊。刘四更想：“这人瞧着怪里怪气的，难不成是锦衣卫派来的密探？若是这样，这尊大佛可千万不能惹……”

　　想到此处，刘四心生警惕，于是也不敢像方才招揽汪直二人那样、去招揽这新来的客人。

　　那人虽没旁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满不在乎，只是一边大嚼核桃，一边笑眯眯地瞧着众人下注。

　　汪直却与众人不同，人人惧怕忧虑，他却是心头大喜。原来他从小习武，虽然学得一身好功夫，但论起来，都只是在皇城中与内官们交过手。

　　以汪直的身份，哪个敢出尽全力与他比试？因此每当下场之时，只拼了一阵，御马监中的内官们，无不装作大汗淋漓、狼狈万分的模样输给这位掌印太监。

　　汪直早就看出他们的用意，心下无趣，也不与他们比试，只是自己苦练。他常常想着，要一试自己身手。如今难得有这个好机会，他又岂会放过？

　　汪直本就想寻个对手，如今见来了个会家子，可比这些只会作弊的赌汉们强得多。

　　正当他喜孜孜地想着自己心里的主意时，外头楼梯处有声响。

　　过了一阵，只见方才下楼去的那个伙计提着包袱，身后一个高大的伙计，则扛着那根铁棍，好不容易才蹭进房来。

　　汪直一看，越发欢喜，心想：“来得正好！”

　　他走上前去，朝二人笑道：“多谢了！”

　　伙计将包袱递过去，便道：“老爷，你这棍子好沉重！我一个人实在抬不上来，只得叫人来帮忙。”

　　旁边那个伙计把棍子拄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这铁家伙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老爷啊，你出门拿着这个，就不怕把你骡车都压垮了？”

　　汪直嘻嘻一笑，一抬手，便将那根浑铁齐眉棍接在手中。他从包袱中取出一钱银子，打赏给两个伙计，又道：“辛苦你们跑一趟，这点钱请两位买些酒喝。”

　　二人眼见这个少年一手轻轻取过铁棍，脸不红气不喘，好似拿着一根竹尺，不由得目瞪口呆，连道谢都忘了。

　　那个领着汪直上来的伙计，更是吓得不轻。他心想：“方才见这小子年轻，本想哄他们进来，留几个钱给咱们花花。没想到，他竟有这样大的力气！万一他输了，恼恨起来，咱们这儿岂不是……”

　　他越想越怕，捧着那一钱银子，头也不回就赶紧出去了。

　　刘四等人原本正忌惮那新来的客人，如今忽然又见汪直的举动，更是吓得眼睛都瞪圆，险些看傻了眼。

　　莹镜本就见识过这铁棍沉重，已然猜出汪直的本领，因此倒也不觉意外。

　　她不禁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心想：“不知和这人相比，汪直与他的功夫，哪个更好？”

　　那男子在一边旁观，待见到汪直这一手，他微微睁大双眼，随即面露冷笑，看定汪直。

　　汪直见了，心头火起，脸上却不显露，只是朝对方一笑。

　　刘四见这回一来就来了两个强手，真是悔不当初。但此时又不能开口驱赶，他只得陪笑问道：“这位老爷，不曾请教，贵姓？台甫？”

　　那人见问，一把将手里的核桃壳扔在地，头也不抬地说道：“免贵姓王，名说。我久居京师，算来也是京城中人啦。”

　　刘四哪敢多问，只得一口一个“王老爷”称呼起来。

　　汪直正要寻事，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走上前去，朝王说唱个喏，嘴里只道：“王大哥！所谓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你姓王，我也姓王，排行十三。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能在此相遇，可见有缘！今日初会，小弟在此做个东道，不知这位大哥可乐意赏脸？”

　　王说嘴角斜勾，只道：“做东道什么的，实不敢当！倒是我瞧着这赌钱有些意思。这位兄弟，你若喜欢，咱们便一同玩玩，如何？”

　　汪直笑道：“如此更好！”

　　莹镜见这王说打量汪直时，眼神冷峻，分明全无好感。

　　她不禁担心起来，便悄拉汪直的衣袖，低声说道：“这人看着不像好相与的。他本事不小，还是休要惹他了。”

　　汪直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中大怒。他心道：“你这妮子这般瞧不起人！你只知捧着不相干的人，却把我踩进泥里！老子有多少手段本事，又不曾一一使出来，你倒先灭自己人威风，认定我打他不过？！我早知你心里对我百般轻视，看扁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官，如今果然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汪直不怒反笑，只扫了莹镜一眼，说道：“无妨。对了，你要吃核桃不吃？我这做哥哥的虽没人家那样好本事，但要是弟弟你想吃，我便是拧碎了手指头，也要夹破硬壳子，好让我这乖弟弟一尝这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