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后来,桂子终于晓得所谓夫君的意义,只是更晓得,童养媳的意义。桂子唇角凝着一丝笑,伸手轻轻一掠鬓角的余发,抬眸望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夏少爷,又垂下眼去收拾手里的针线。此时的桂子正是十七岁,说懵懂也懵懂说明白也明白,满腹梦想的年纪。
      可是桂子晓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做梦的。
      圆房是在桂子二十二岁的年纪上。两个男子如何圆房,桂子不懂,十五岁的夏家少爷也不太分明,一夜折腾,桂子疼得冷汗热汗一身一身的出,恍惚中迷迷糊糊的想起,他还不曾见过喜堂模样,果然,童养媳虽是正娶的妻,还是作不得数的。
      当时心里是否有过悲哀,桂子已然想不起。只晓得,少爷在自己耳边轻轻叫起自己名字的时候,他落下的泪,一定是因为欢喜。仿佛这时,桂子才真正认同当年的鬼子,如今是叫了桂子。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夏家少爷原本羸弱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身量也拔高不少。一身衣冠胜雪,立在荷塘前梅林里,真真一个风流少年,就是那戏词里的潘安宋玉也及不上他的十一。桂子眼里看不清,可那人的眉眼轮廓,就是不仔细去想,也从来都在心上,历历分明。
      人说,夏家的少爷,不仅人才生的俊俏,更兼文采风流,小小年纪就兼得建安花间两家风骨,见了他,才真正相信世上果真有生花妙笔。
      夏老爷笑着说过奖过奖,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自豪。夏家祚薄,这一辈只得这一个孩子,自然是心头宝,偏生这孩子又生的一副玲珑心肠,怎会不骄傲。
      夏少爷十七岁上上了京城,三个月后,就有小吏来报,夏少爷中了头甲的第二,做了榜眼郎。金黄的皇榜上密密写着不少字,桂子挤在人堆里,一个字也不曾看清,远远听到那内侍尖声诵读,欢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桂子这才得知,他的少爷,他的夫君,大名原来是唤作夏未央的。
      夏少爷衣锦荣归,夏家上上下下都仿佛过节般喜气。桂子独自坐在偏院的窗前,加紧手上的活计。那是一身雪白的衣袍,粗丝的质地,针脚倒是匀密。桂子正在那衣襟上,绣一对代表相思的藕花。绣得累了,抬头松松颈子,揉揉越发模糊的眼望望窗外。那里,是一堵爬着青苔的院墙,稀稀落落的几支细竹,隐约还能想见当年浓翠的模样。
      桂子总是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从晴阳当空到夕照西下。也不知哪里有这许多活计可做,桂子手上也从来不停。桂子屋里没有灯烛,这也无妨,反正那淡弱的一豆微光于他也无甚助力。桂子的针指全凭一双手,做得慢,却是精巧,一花一叶都栩栩如生。
      桂子眼睛看不清,心里却是分明。
      夏少爷回来了,一身大红的官服,胸前有金绣麒麟的补子。高头大马通体雪白,只额心有星火似的一抹红。一路鼓吹,夏少爷却是淡然的浅笑,别有几分出尘姿态。
      桂子依旧去少爷的凝思阁伺候,却被夏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婉言退了回去,说,老爷找你呢,就在中堂里。
      夏家的中堂唤作三不留,正是夏少爷幼年时取的名字,反用东坡居士词义,清风不留,明月不留,我不留,从来都是夏老爷办公事的地方,桂子进夏家这许多年也不曾进过。
      桂子满心忐忑,短短十数丈的青石路走得比跋山涉水还辛苦。夏老爷坐在黄花梨的圆桌边看着账目,见桂子进来便招呼他坐下。桂子哪里敢坐,只是垂手立着。
      夏老爷饮一口茶,抬头看着这从来恭顺的儿媳,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夏老爷说,当今的天子十分喜欢未央,留他在身边做个御前行走,过几日就要动身上京的。夏家业大,自然不能一发的带过去。
      桂子点点头,心思千转,却瞧不明白夏老爷向他说这些所为何意,粗丝滚边的衣袖里头的手,都攥成了拳头。
      夏老爷又去翻弄账册,说,天子最宠爱的十七公主非要嫁给头甲的才子,可状元探花都是五十开外的老头,如何配的上二八芳龄的金枝玉叶。
      夏老爷没再说下去,其实也不必再说。桂子指甲都嵌进掌心里去,就怕听到一个休字。
      是了。桂子这几年才明白,当初会进夏家门是为了算命先生一句话。夏少爷自小体弱,五岁上更是一场大病几乎失了命,夏老爷病急乱投医,请来算命先生一看,说是小少爷生辰不好,恰是阴年阴日,放在男子身上自然大为不妥,要破此煞,须得迎娶一位阳年阳日生的妻子,只是女体本阴,这人,须得是男子。这才有了桂子嫁进夏家的事头来。
      桂子的存在,不过是为了予夏少爷冲煞。说是童养媳,其实不过与门上的八卦镜案上的供品饼饵一般。
      桂子得知这些时,却不曾悲伤。早知必有由头的,否则哪家会要个男媳妇?只是心底那一丝隐约的痛,却始终挥之不去,从刚刚听得根源的开始,到多年后早已习惯孤独的现在。
      当年三不留堂里怕得浑身细细战栗的桂子,求的不过是不离。当听得夏老爷不过是要他让出正妻的位置,几乎松了一口气。
      桂子早知,他,从来也不是夏少爷的妻。他只是,夏家的童养媳,如此而已。
      两个月后夏少爷上了京,桂子,并不在送行的人群里。这日夜里,桂子在屋里点起落满了灰尘的蜡烛,就着几不可见的光影,在纸上一遍一遍的写着少爷的名字。
      夏未央。夏未央。夏,未,央。
      桂子不曾念过书,这几个字只是照书皮上落款描的,歪歪斜斜十分不像样。桂子也看不清,一遍一遍描来越发的不像个字。握笔的手也不得法,指尖都泛了白,上头细密的新旧针眼益发显眼。
      那歪斜的字,被昏黄的烛光一映,竟泛出暗暗的红来,仿佛干涸的血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数月后京里传来消息,夏少爷与公主成婚了,而那任性的公主竟然说,甘愿做妾。夏家的下人议论纷纷,十分不明白,怎么皇家人能受得了如此委屈?桂子听得言语,垂下头什么也不曾说,心里却也疑惑。心底隐隐的自然也有欣喜。
      夏老爷却是暗自叹息。小人无知,他又怎会不明白,公主这么说不过是摆个姿态。皇家人最看重的,就是一个面子。逼人作陈世美这样的事,如何能让天下人晓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