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d and Angel》Marsha2001

6、第六章|雷雨

　　约拿斯将他的旧自行车停在工厂院子里的停车处，进门的时候刚好碰见法国同事艾蒂安。

　　“早上好啊！”法国人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我听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暴雨，你带伞了吗？”

　　“真糟糕！”约拿斯皱眉，“我昨天没听天气预报，费恩也没带伞。”

　　“没关系，我这里有一把多余的伞。”艾蒂安拍了拍约拿斯的肩膀，“上次我带来的，忘记带回家了。”

　　“谢谢。”约拿斯感激地说。

　　伴随一声响亮的春雷，丰沛的雨水如约而至。雨滴拍打着工厂新安装的玻璃窗，约拿斯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独自焦灼。终于他挨到了下班，打着那把从艾蒂安那里拿来的雨伞赶向费恩的学校。

　　费恩下课的时间比他下班早，现在恐怕是被困在学校了。每天早晨他会骑自行车送费恩上学，下午则是由费恩自己走回家。他总是叮嘱他要慢点，小心来来往往的车子。

　　街上到处都是急急忙忙赶着回家的人，店铺的屋檐下有不少没伞的行人挤在一起避雨，只有他往相反的方向行进。

　　约拿斯撑着伞，从站在教室门口翘首以盼的孩子里，认出了费恩早晨出门前穿的那件钴蓝色羊绒外套。

　　“费恩——”他喊着他的名字，朝他招手。

　　“我在这里！”费恩的表情瞬间从平静变成欣喜，兴奋地朝他挥手。他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奔向雨幕中属于他的庇护所。

　　约拿斯握住费恩的手，发现他的手掌冷的像冰。一定是衣服穿少了。他把雨伞往费恩的头顶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落在雨里。

　　费恩搂着约拿斯的手臂，几乎贴在他身上，像只躲在灌木丛底下的小动物。

　　他们挤在一把伞下，匆忙地走过院子里的碎石小径，将湿透的鞋子先脱在进门处的木制鞋架上。

　　在风雨交加的坏天气，就算撑伞也难逃被打湿的命运。约拿斯的半边身体基本上都被淋湿了，费恩的小腿处的布料被打湿后透出了更深的颜色，还在顺着裤脚慢慢滴水。

　　约拿斯用木柴生起壁炉的火，上楼取来干净的衣物和毛巾。他们擦干之后换完衣服，坐在壁炉旁边的地毯上。

　　他用厚厚的毛毯把费恩裹起来，又去厨房烧水泡了热茶。费恩喝过热茶之后脸色不再苍白，慢慢暖和起来了。

　　“我本应该提醒你带伞的。”约拿斯的声音里充满自责。

　　“我没有那么脆弱。”费恩端着茶杯说，“你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预料到。”

　　这天他们都感到疲惫万分，吃过晚饭后就各自回了房间。约拿斯的这栋老房子有两层，一楼是客厅、厨房和餐厅，楼梯往上是三间卧室，原本分别属于他的父母、他和海伦娜。

　　两年前约拿斯带着费恩回家之后，住进了原本属于父母的主卧。费恩则搬进了约拿斯住过的房间。海伦娜的房间改成了书房。

　　约拿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从东线回来就经常失眠，今天也一样。窗外的雷雨更让他心烦意乱。

　　雷声和雨水承载了他太多痛苦的记忆。他永远都忘不了多年前仲夏雨夜里的那声枪响，父亲倒在地板上，猩红的血液和灰白的脑浆混合在一起，从他脑袋上的伤口流出来……

　　他曾在东线泥泞无比的战壕里和苏联人肉搏。暴雨让他浑身湿透，田野灰的军装紧贴着他冰冷的身体，如同长出的第二层皮肤。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约拿斯苍白的脸庞，也让他看清了掐住他脖子的苏联人是什么长相。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湿漉漉的红头发粘在额角，紧锁的眉头下是盛满悲戚的绿眼睛。约拿斯的军刀扎进他后心的时候，那双眼睛惊恐地睁大了。

　　约拿斯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直到敲门声打断他对往事的回忆。

　　“我可以进来吗？”费恩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当然可以，我还没睡着。”约拿斯从床上坐起来。

　　穿睡衣的费恩抱着他的枕头走进房间。他的睡裤明显短了一截，露出纤瘦的脚踝。

　　这孩子又长高了，衣服不合身也不说话。约拿斯心想。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费恩站在床边。“我有点害怕打雷。”

　　“上来吧。”约拿斯接过他的枕头摆在另一侧。“我也害怕打雷。是真的，不是故意说谎来安慰你。”

　　他抱住了钻进被窝的费恩。男孩的身体有点冷，可能是在外面的走廊犹豫了片刻。约拿斯将他搂在怀里，摸了一下他裸露在外的脚踝。

　　“你的裤子短了，明天给你重新买。”约拿斯小声说，却没有得到回答。费恩靠在他胸口，双眼紧闭，呼吸均匀。

　　他突然也感到潮水般的困意朝他袭来，意识慢慢滑入黑甜的梦境，最后也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