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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七字街(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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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民热衷赌博,有时输红眼会偷钱,有次甚至把丁酉的伙食费都偷了。
丁酉没给王香凝讲,他不想给妈妈添乱,所以那一个月中午丁酉都在啃馒头。
那天中午放学,丁酉如往常一样,留在座位,等所有人去食堂吃饭之后,他才慢吞吞离开教室。
他找到一个秘密之地,是图书馆和外墙间的缝隙,那里没有人,也很舒服凉快,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馒头掰成小块。
外墙底下的砖缝里有很多小草疯长出来,阳光照到小草身上,鲜绿鲜绿的,让丁酉移不开眼,连带嘴里馒头好像都变甜。
“嘿!原来是丁酉啊!”
听见这个声音,丁酉陡然一惊,闻奇感到丁酉心底出自本能的害怕,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往声音另一头跑去,才跑几步,墙后就走出两个小孩堵住。
往回跑,就在快要跑出的瞬间,一个小胖子带着两个跟屁虫占满缝隙,指着丁酉鼻子凶道:“还钱!我妈说你爸欠了我家的钱!”
丁酉连连后退,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和你说话呢?没听见?”
丁酉心知理亏,咬住下唇,不敢说话。
小胖子冷笑一声,对其他人道:“你们知道吗?丁酉数学成绩是零蛋!他连两位数的加减法都做不来!是个傻子!”
“哎呀这么笨啊,话说他衣服多久没换了,臭烘烘的!”跟屁虫附和道。
外面操场上的小孩听见声音,走过来看热闹。
“让我给大家献唱一首丁酉之歌。”小胖子咳咳嗓子,装腔作势唱道:
丁酉酉,啊呀呀,大傻瓜!
问他爸,打妈妈!问他妈!
啊呀呀,我的脚脚去哪啊!
丁酉酉,赌鬼爸,瘸子妈!
丁酉酉,家里穷,都怪他!
人群里爆发出嬉笑嘲笑声,甚至有人拍手叫好,用怪异的语调唱歌。
明明是天真的脸却做这样邪恶的事情!闻奇气得想立马挥拳打上去,现实里他也是这样做的,但凡学校或者福利院里有人敢惹他!他绝对是冲上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小胖子嘲笑的嘴脸,丁酉手越攥越紧,就在闻奇以为丁酉会爆发的时候,人群中有人指着丁酉颤抖的手道:“你们看丁酉要打人了!”
“他敢!丁酉是个笨蛋胆小鬼!”小胖子一脚踢过去,丁酉手中馒头落地,被人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小胖子喜笑颜开,有点炫耀的意思:“他要是敢打我,我明天就让他妈没班上,还要他妈来求我!”
说着小胖子傲慢的把脚伸过去:“帮我把鞋带系好。”
见丁酉不动,小胖子催促道:“快点!”
丁酉咬唇,直至嘴里散开血腥味,他蹲下身,膝盖骨发出摩擦声音,丁酉心底那股深深的自卑和怯弱传递进闻奇大脑,闻奇心里像洪水冲破堤坝般,瞬间破防。
“要是告老师的话,小心我们弄死你!”面对木头样的丁酉,那群小孩终于感到了无趣,拍拍屁股潇洒一走走了。
等人走完后,丁酉跟个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又或者是……丁酉早就习惯了被人欺负。
丁酉左右寻找,捡起剩下的半个馒头,撕开最外层,露出干净的里层。
丁酉坐在角落,机械式的把馒头塞进嘴里,一口没吞下,一口又进来。闻奇上下喉咙哽着,丁酉像是要把刚才所受的屈辱全都咽下去一般。
吃着吃着,闻奇跟随丁酉视线,看见墙缝里那颗被人踩死的小草,明明之前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那一刻丁酉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猛地哭了出来,可是他不敢太大声,他怕把那些人引回来。
闻奇感觉到丁酉铺天盖地来的自卑和无力,他是那样的渺小,就像墙缝里的小草。
丁酉看着操场上奔跑着的学生,而他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下。
他离他们是那样的遥远……
…
下午放学后,丁酉满身灰尘的回家,丁民和他的狐朋狗友正在院子里喝老白干下猪耳朵。
丁酉站在院子里,看着桌上的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看见丁酉,丁民直接把酒瓶子砸了过去:“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跟你那瘸子妈一样,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会吃白食!”
丁酉匆忙之间躲闪不及,酒瓶子蹦起的玻璃碎渣砸在脚背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笨得像头猪!”丁民不以为然,鼻子哼哧一声:“下次再用那种眼神看我!老子直接砸穿你头!”
丁酉木楞的站着,脚下鲜血流了一大片,他不明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丁民要这样对待他。
丁民一边对丁酉嫌恶,一边招呼其他人喝酒:“别管他!贱命一条!活着只会给人添麻烦,不如死了算了!”
他爸让他去死啊……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生下他呢……
这世界真是阴暗又冷漠啊,如果他有选择的机会,他宁愿不出生。
…
记忆里闻奇就没见丁酉笑过。
丁酉读完三年级的夏天,丁民和几个朋友出门创业。丁酉和王香凝渡过了最安稳的一段时间。
四个月后的某天,王香凝心事重重的准备出门去,忽然她瞥见角落里正在玩蚂蚁的丁酉,那刻,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般,王香凝鬼使神差的喊住丁酉。
“妈,你要去哪?”丁酉抬起迷茫的脸。
妈。
王香凝心里酸的快要落泪:“出去有事。”
“哦。”丁酉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道:“外面快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嗯。”
闻奇目光落在王香凝微微隆起的肚皮上,王香凝应该是怀孕了,细想王香凝表情,该不会打胎去了吧,这是丁未吗?闻奇心有忐忑。
三个小时后,王香凝打着伞回来了,她眼睛很红,一看就是哭过。
王香凝躺在椅子上有些茫然,丁酉走近给她搭被子时,王香凝心忽然被触动了,她拉住丁酉手腕,指着肚子道:“要听一听吗?”
丁酉不明所以,乖乖照做,他听见肚皮里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他惊奇的抬头看着妈妈。
“嗯……”王香凝苍白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笑容,她道:“可能是个小妹妹,也可能是个小弟弟。”
丁酉灰色瞳孔里瞬间闪起光来,还没说话,又骤然熄灭,语气骤然之间变得冰冷:“丁民会打他,就像打我一样,这世界,不如不来。”
“酉酉……只要不去惹爸爸……”
“没有在期待中出生,不能在责任中长大,这样的小孩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丁酉语气很卑微悲伤,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王香凝心被震痛了,丁酉阴沉得不像十岁的孩子,她这才发现,丁酉缺失了好多爱。
“期待的。”王香凝道。因为要赚钱,因为想给丁酉好一点的生活,所以她不能经常照看丁酉。可是同时丁酉也是她心里的支撑和牵挂,是她拼命努力上班的理由。
“期待的吗……”丁酉像是自嘲般看着王香凝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