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去无隙》yoyou

1、一、似曾相识燕归来

　　三年多了，四方城繁华更胜往日。明日没有看错人，赵氏兄弟确有治国之才。街道上，吆喝声，叫卖声不已绝于耳，人流穿梭如织，酒楼茶肆林立，这样的四方城，让人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一位美貌少妇，手里抱了孩子，缓缓行着。一袭白衫，难掩身形消瘦，仿佛不胜的娇弱，背后背了的长剑，显得极不相称，再看那剑鞘斑驳，依稀有两个篆字，看不十分清楚。那女子似是走得累了，微微扬手，使一下汗，抬起头来，这张熟悉的脸，除了她，还能是谁？
　　三年了，上官燕依然美丽，只是抬眼间多了些风霜之色。三年了，她一刻也没有停过漂泊，她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她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三年了，她听说了许多传说：明日回了天山，仁和和嫣然也不在了，长风，长风也还在漂泊吧？
　　这里是赵家的天下了，四方城再没有牵挂了，还回来做什么呢？“娘。”怀里的孩子忽然出声，伸出小手，抚上上官燕的额，似是在为她擦汗。”无恨，乖。“上官燕拿下孩子小手，微微一笑，满是温柔，这孩子给了她无穷欢乐。她不再是孤单飘零的燕子，她有了小燕儿了。只是，小燕儿该有个家了。
　　上官燕的笑很快感染了孩子，那小孩儿也笑了起来，灿若朝阳，一点一点融进上官燕心里。上官燕的心再一次明朗起来。
　　从孩子的笑靥里，上官燕又看到了他的影子：这孩子像极了长风。长风，三年了，你还好么？
　　“姑娘，姑娘——”
　　上官燕回头，“姑娘，是你。”那老者向上官燕点头。上官燕认得，是十卦九不准。仍是破布幔招牌，只是又破旧了许多，生意还是一样冷清。
　　“对不住，你都成亲了。”老者笑笑，请上官燕坐下。
　　“老先生，您还在这里？”上官燕故地重游，想不到会在闹市遇上旧识，一番亲切之意，自言语之中透了出来。
　　老朽在等有缘之人，——生意难做啊，呵呵。”老者自嘲着，从身后转出一把糖果来，递给无恨。无恨张着小手，随手接过递给上官燕，“娘，吃糖。”
　　“好孩子，姑娘好福气，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上官燕笑笑，“我只希望我的孩儿快乐。”说完将糖塞入无恨嘴里，“无恨吃吧，娘要和爷爷说话。”
　　“姑娘，我看你神色之间有些晦暗，老朽再为你卜上一课如何？”
　　宿命因缘，上官燕本是看透了的，待要拒绝，又觉不妥，人生际遇无常，今日相逢，未知明日何处，又怎好拂逆他人好意。又听他方才言道生意难做，正好做个人情。思至此，上官燕点头应允。
　　“老规矩？”老者提起笔。
　　“‘燕’字，王谢之燕。”上官燕随口道。
　　“上草下水，口生草泽，却终困草泽，草泽者，江湖也，姑娘必是江湖中人。” 老者沉吟一阵，“姑娘要问前程？还是？”
　　“寻人。”
　　“好一个王谢之燕，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姑娘若是问人就达达地不妥了，只怕是昨是今非了……”老者拈须不语。
　　“先生但说无妨。”上官燕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被提起来，便存了一点念头在里面，见老者不语，更有些患得患失，比先前更为失落。
　　“相逢有望，”老者忽然抬高声音，“口居北中，姑娘北上自会遇见相遇之人。”上官燕暗暗佩服，他怎知我要北上？却不动声色，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
　　“姑娘不可。老朽是自愿为姑娘卜卦的，怎可收你的卦钱？”老先生将银子一推。
　　“先生莫怪，权作上一次的卦钱吧。”上官燕言罢起身，抱着无恨远去了。
　　“姑娘——”老先生想再推拖，已是来不及了，这姑娘来来去去总是这般奇怪。老者低头自喃道：“好姑娘，一路保重啊。”

　　上官燕望着皇城出了一会子神，往事幕幕，恍似昨日。上官燕记得，往日此时，明日的箫声常常隐隐约约的自深墙之中传出，而今，自己就立在此间，只是箫声再也没有了。想起明日，上官燕倍感伤感；无恨确是第一次见得如此建筑，小手一指，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娘，娘——”无恨竭力吸引上官燕的注意。“无恨，我们走罢。”上官燕并不理会无恨的兴奋之色，抱着他反方向离开了。无恨不解，大眼睛里装着疑问，走出去很远，仍是扭着身子回望着。
　　正午时候，上官燕不愿热闹，只寻了一家小小茶肆，茶肆虽小，也供些简单饭食。只略点了一点小菜，就上一碗面，悉心喂着无恨。“无恨，好吃么？”上官燕爱怜说道。无恨坐在上官燕腿上，正吃得香甜，听母亲一问，又抬起头来，“好吃。”其实并不懂得“好吃”的意思，只是每次这样说，母亲便十分欢喜。他小小年纪，也懂得承欢悦母。
　　“嗯，以后，娘不在，自己也这样吃。”上官燕竟流下泪来。
　　“娘，”无恨尚不明白“娘不在”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母亲流泪，以为自己说错什么，小嘴一撇，哭出声来。
　　无恨这一哭更是惊动了茶肆的人，本来想上官燕这样一位年轻少妇带了一个孩子抛投露面已是不妥，孩子这般哭闹，更是引得众目睽睽。无恨毕竟是小孩子，见众人看他，越发不能停止了。上官燕暗自后悔，只得柔声哄着。
　　上官燕不悦，看向邻座男子，目光里透着凛然。那人也觉不好意思，干笑一声，岔开话题。
　　“王大哥知道最近华山一带，出了个什么‘古月派’,势力不大，却都有一身邪门功夫，奸淫掳掠，白白糟蹋多少好人家的闺女……”
　　“有这样的事？朝廷作什么不管？”那姓王的似是不信。
　　“朝廷，朝廷自古都不暇了，”那人瞟了一眼，满堂的人都看着他，连无恨都停止哭泣，睁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瞧着。更是得意，当下喝了一口茶，接着道： “倒是有不少武林豪杰挑战，不过大多败在他手下，侥幸活命也是终身残疾，多少人更是一去不回头？”
　　“什么来头？”又有人凑过去。
　　“北边来的，叫做什么夜北辰。”
　　“啧啧，去你的吧，又哄我们，哪有人姓爷。”一个短衣打扮得人，听了半天，不禁接口。
　　“是夜，黑夜的夜，”先前那人纠正道“你这奴才，只认得老爷。”一席话引得哄堂大笑。那人憋得满脸通红，“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上官燕一惊，四方城距华山有千里之遥，消息都传到四方城了，可见夜北辰这些时日又做了不少恶事。正沉思间，听得外间一阵嘈杂，“小二，快给爷上壶好茶。”人未到声先至，只是这与其傲慢至极，令人生厌。
　　“得，爷来了。”有人轻声道。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听见了，正待要笑，见了门口那人又都忍住了，笑容僵在脸上，尴尬以极。
　　来人一身大绿锦衣，晃晃荡荡扭着肥胖的身子，倒象个癞蛤蟆。众人识得，这是李员外的公子，最是惹不起的人物。
　　“爷。”小二躬身迎上，利索的一抖肩上布巾，做个请的姿势，“您这边请。”
　　“不用了，”那肥公子顿了一下，忽然指向上官燕母子，“我就坐这。”说着，扭过去，大剌剌坐下，一只脚还踩在长凳上。上官燕心里说不出的反感。众人眼看他过去，互递个眼色，都不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这母子俩可要遭殃了。
　　“这……”小二为难着。
　　“人家小娘子都不介意，你嚷嚷个什么？”肥公子不耐烦的摆手，忽然又换了一副面孔，“你说是吧？小娘子？”上官燕忍住没理会，径自低头吃面，仿佛对面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倒是无恨，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
　　肥公子自讨无趣，仍是不死心“哎呦呦，这样一位小美人，你家汉子呢，好可怜呦，看得我这儿——”肥公子用食指指指胸口，“都疼——”里个“了”字尚未出口，上官燕的剑鞘已抵上他胸口，手法奇快，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拿剑的。
　　“女侠，女侠，饶……饶命”肥公子一下软成一团，双眼只盯着剑身，动也不敢动。
　　上官燕本不欲多事，又怕他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见他如此，又觉可悲。“我不想出手，你滚吧。”
　　“多谢女侠，多谢女侠。”那人抖索者，爬至门外又忽然回过头来，“敢问女侠名号？”
　　“你还不死心么？”上官燕一叹，语气一转，“你总该认得这把剑。”语毕，低头抚住剑身，似有无限感伤。
　　肥公子哪里还敢瞧剑，以为上官燕改变主意，忙跑出去，不想又被门槛绊住，险些摔倒，肥胖的身子甚是滑稽。“哈哈……”众人这才笑了起来。无恨此时却是不怕了，也咯咯笑起来。
　　“凤血剑。”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众人一惊，笑声立止。
　　“女神龙！”“女神龙重出江湖了。”小店又是一阵沸腾。上官燕却不理会，带着无恨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