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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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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書开元二十一年,暮春。
莺歌蝶舞。池馆春多处。满架花云留不住。散作一川香雨。
青州北街覃府今日大喜,举府设宴。虽是一时兴起,到底一条通达北街左右摆满,席无空缺。
缘由……
三个时辰前
覃家正堂,酸枝八仙桌右太师椅位,覃家家主托着下巴,仔细端摩着堂下十七少年,“覃家之幸。有我当年六分。”
感慨之余,覃老爷抛出个没头脑的问题:“孩子,你娘是谁?”
覃不徊:……“我自小孤苦。”
自小孤苦,看来孩子娘不再了。不然怎能穿着不遮手脚的几块粗麻破布。就连鬓发也……覃老爷蹙眉瞧着眼前这孩子怜惜:“这些年苦了你了。孩子,你可有姓名?”
“覃不徊。”静观其变。
“不淮……”覃老爷负手踱步,昂首嚼起字眼:“不淮……槐,徊……”
“哪个淮?”
“双人徊。”
覃老爷紧跟着念了一遍,拂袖莞尔:“孩子,来,先滴滴血。以后我们父子有的是时间。”
话音落,覃家小厮端来青玉器皿和一绣针。
空堂正中,覃不徊缓缓抬眸与覃老爷笑眼对上,那双温润眸底分明露着精光。半晌,他抿唇没吱声。指尖滴落红珠,在青玉质地器皿中晕染开,散作丝缕艳色红花。
覃不徊缩回指尖随手摩挲,垂帘默默候着。不管什么结局,至少他当下能够确认,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是来到一个古朝,但他算是这个朝代凭空冒出来的一个。任谁去查,都是查无此人。那么他的一切都能随意捏造。
这本是个好事。
只是,这半路杀出来的覃家家主,直接拦腰推了他躺在小破庙里思索半天定下的结论。
他醒来的一刻钟后,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直拽着往覃府拖。路上他略微挣扎了几下,没用。没用就受着吧,还能免些皮肉之苦。
而现在这情形,是要给他安排一个便宜爹,得个身份?
这头覃老爷勾着瘦白脖颈,定定锁着目。水中的两滴血珠像是能窥人心意,融合为整。真真是叫他喜上眉梢。
“徊儿,爹终于找着你了。”覃老爷这时模样像是寻着什么安身的宝贝,“来,别傻站着了,爹带你去逍子园瞧瞧。那是爹早为你备好的住处。”
说着,覃老爷直接上手擒住覃不徊手腕,拉上他往右边竹廊走,也不管人愿不愿意。
覃不徊:目前还好。
***
逍子园,覃府右隅。处竹林花丛繁茂中,表外尽显春色,内里却出奇肃静雅致。
覃不徊系上衮金腰带,照着铜镜比划两下,倒是有些样子。
叩叩叩
“少爷,明之。”
是便宜爹留下的小厮,“进来吧。”覃不徊装模作样端坐在檀木圆桌旁,直板着腰让他不自在。
吱……
一个十五少年推门而入,眉眼未脱稚嫩,人却瞧着机灵。
“少爷……老爷吩咐,让小的为您仔细套上。”明之手里端着红布盖的长木盘,毕恭毕敬。
“嗯。”
“少爷中意哪个?”长木盘被人放在桌上,大红绸布一掀开,三个样式头套?准确些,是假发髻。
覃不徊指了指中间那个,半束发。
看来覃老爷是要他出去见人了。只是,古代也有这头套子,他还是惊到了。可仔细想想觉得也有些存在的道理。这一头厚重黑发,也不是谁都有的。若人人都想要颜色好看,那这商机必被人逮着。
一盏茶工夫,头套戴好,他系的蝴蝶结也被小厮扯下重新理好。
此时,外面又来人催促:“少爷,宾客都等着您呢,老爷让您快些过去。”
“知道了。”覃不徊不耐道。他正被人摁着抹胭脂呢,美名曰:气色不佳,提些血气。
唇上抹了红,覃不徊觉着话都说不利索。
“好了,走吧。”
小厮明之跟在后面偷摸笑着,这新来的少爷还挺俊。
***
覃府前院,宾朋满座。覃老爷正举着酒樽和一位青着面的官老爷谈笑。
“令夫人近来可好呀。哈哈,覃某近来新到了批外塞胭脂。我想夫人也是欢喜的,宗兄可差人去十三铺取,还没挂出呢。”
“哼。”青面官老爷昂首灌了满杯,咋呼呼走到旁处。
“呵,小样儿。哄媳妇儿不还得靠我。”覃老爷嘴上嘀咕着,面上还是盛满笑。待余光瞥见一抹身影,“诶,徊儿!”
这声呼唤让在场众人纷纷朝覃不徊方向瞧了去。数双探究的眼睛一齐落下,覃不徊差点就要逃走。
“嗯……爹。”覃不徊别扭应声,却把覃老爷愣怔住。
“唷,覃家公子果真一表人才呀。”席上有人开口奉承道。
“那是当然,你也不瞧瞧覃老爷的样貌,他这样谪仙之人,他家的公子能差吗。”南街的李子铺当家跟着附和。
“对呀,对呀……”席间此时一片称赞,都夸覃家公子样貌好,随覃老爷。
覃老爷也是缓过神,招了招手让覃不徊过来。随后轻拍着覃不徊肩膀推辞:“不敢当,不敢当。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相貌堂堂,年轻有为。较真说来,覃某日后还需多多仰仗各位呢。”
“今日大家能来捧场,是覃某之幸。而我身旁这位,是覃某之喜。大家想来也都知道,覃某半生未娶。不想,年过三旬,少时的一桩姻缘,却给覃某带来一位爱子。今日,邀各位前来,一是共欢覃某之喜。二是为覃某说亲之事。”
话音未落,席间一片哗然。
覃不徊好奇着偏头望他新上任的爹。这刚找到儿子,就急着招媳妇。明摆着让人当后娘呀。
覃家家主轻笑,继续道:“覃某来这青州已有六年。六年间,不时有媒人上门说亲。”话毕,他悠悠扫了眼席间,这里头基本都给他说过亲事。不是自家闺女就是旁系适龄小姐,还有的自荐枕席。
“而今覃某已过而立,想着也不能再耽误了。毕竟我现在已不是孤家寡人,多了个徊儿。”覃家主扭头看着覃不徊的眼神甚是温柔,使得在场的都信了他的这番说辞。包括覃不徊,他甚至还莫名生出歉意。
“所以,我覃逍佑在此先行谢过诸位。望诸位为逍佑物色佳人。逍佑略显狂妄,要求有三。一为小家碧玉,德才兼备,能协助覃某打理覃府上下;二为不善妒,心胸宽广,能做当家主母,不会苛责下人;三为……这三嘛,覃某还是有些私心,希望能与佳人举案齐眉,互为倾心。”覃逍佑说着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覃不徊被他搭着肩头,竟动弹不得。他默默立在覃家家主身侧,腹诽:说半天,不是白说。一要会当家做主,二要会贤良淑德,三还要他能看得上。就这种标准,明摆着糊弄人。
覃逍佑自顾自说完,斟满一樽酒下肚,拉上覃不徊作揖告辞:“今日大家尽兴,覃某就先行告退。”
窸窸窣窣
覃不徊坐在床榻上叠好脱下的衣物,他现下只穿着白色亵衣。便宜爹拉着他出席后,只叮嘱几句就与他分开了。而且,那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了。
“诶,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呢。”覃不徊大大咧咧躺在榻间,这张床好软,真舒服,他不自禁来回滚了几圈。
他明明是二十一世纪的无为少年,还有几个月就要满十八了。而在现代时空里,他最后的记忆好像停留在踩着道上水洼脑袋放空那一帧。
“现代,古代……还真是……”覃不徊呆呆看着花色床幔,脑子里不停运转。
既然如此,那就当前一个覃不徊死了。
前尘往事皆是梦,眼下方为正道时。他不再是懦弱无能的绝望者,他会成为肆意妄为的富家公子哥,那个随心所欲的掌权者。
他能自由了。至少,他现在躺在这张宽大厚实的床榻上,他的四肢完全伸展开,他的胸膛在轻快跳动着,他不再需要压抑自我,一切都很美好。
叩叩叩……
“少爷,老爷吩咐,明日送少爷去学堂。”
覃不徊敷衍应着,待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小声呐喊助威:“一朝古穿,小爷浪里飞。……纨绔子弟,从我……从我做起……”口号喊着断断续续,覃不徊耳尖通红,仍嘟哝了句:“我要霍霍人……”
耳尖也缩进被窝,逍子园的烛光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