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鸾归处玉笼开》神悅之

28、柳枝斋

　　京城明文不准立青楼，可是绔纨子弟们和部份官员总有身痕的时候，叫他们立身纪法，简直天荒夜谭。所以，商人看准这点，都以一些茶斋作门面，实际裏面所谓的茶女，到了夜晚就会退掉清纯的外表，向着客官们伸出一截截白雪雪的柔荑玉足。

　　因为嫖妓在京城是死罪，太子之都，所有官员及京城的百姓都必需为全国作一个好榜样，所以京城的法律，往往比其他郡县要严厉得多。

　　要查出这些青楼不难，难就难在官官相卫，谁家儿子去过，即使本身不沾下流之事，却因心肝宝贝而不得不出手掩护。

　　所以周宇心道，即使要查起来，也得小心，否则动到了自己人的，都是一个大问题。于是傍晚时分，周宇一身轻装来到了京城衙门前，大门匾牌刻着「儆恶除奸」四大字，配上门两边相传是青鸾神养的神犬——青幽犬的石像，形成了京城人心目中正义英勇的形象。

　　「周太史大人何事拜访？」人人称其称为虎头的衙门总管——赵凌尉正扣着衣袖钮扣边走出来。

　　周宇看了看他，问：「最近柳枝斋有没有什麽事情发生过？」

　　赵凌尉一惊，手上动作一顿，然后压低声问：「周太史怎麽得知的？」

　　周宇见他如此不自然的模样，轻皱眉：「涉及的人是谁？」

　　赵凌尉一副无奈地压低声量说：「张衡那不成气的儿子，好像是错手玩死了人家的『茶女』。」

　　周宇深深地倒后吸了一口气，张衡，礼部侍朗，平时都守规守矩，想不到出了这麽一个儿子，倒也替他可怜。想不到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而要担心的人还是当时人。

　　「所以张衡让你把事情压着？」周宇语气透出微愠。

　　赵凌尉尴尬地避开了这位老友刺穿灵魂的拷问，他知道周宇什麽性子，正人君子、风度翩翩、志洁行芳……什麽高洁的形容词都能往之身上一套，所以自己现在干的事，的确有点不入老友的眼内。

　　尽管周宇面露嫌恶，狠不得就这样提着张衡的儿子上堂，但毕竟要花心机将己方伤害降低，那一封字条写的事，周宇怎样也得查，没有理由只是牵连到张衡儿子这麽简单。

　　而且??若这是能救殿下的方法，周宇更加要尽力了解纸条后所隐藏的线索。自太子被抓回京，周宇一眼都没能见上太子，却收到了一张蚂蚁爬树的字条，说是太子让他别冲动前去天牢，以免引发圣心不满，这样周宇内心更加焦躁。

　　「你现在去哪？」周宇问。

　　赵凌尉挠了挠后脑袋，支吾地说：「就是去??柳枝斋查查看??」

　　「走。」周宇说完，便大步往门口方向踏去。

　　赵凌尉又挠了挠后脑，无奈跟上。

　　来到了柳枝斋门口，柳枝斋大门敞开，裏面的客人就真的只是正常地喝着茶、吃着点心，还有说书人在说着哪裏传来的民间怪谈，说得似模似样，令冬天的寒冷渗入每人的血肉裏，不断叫茶女们添上热茶。

　　周宇眯着眼，打量着那些客人和茶女??

　　「唉——」赵凌尉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大人，别露出这麽严肃的表情呀，你这样查不了案的。」

　　周宇斯文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问：「查？有什麽好查的？不就已经知道这本质是青楼，张衡儿子杀——」赵凌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周大人呀，小的求求你，别那麽??正直好麽？」心道你这白莲花，京城查案有你想的这麽简单的麽？

　　「大人你先冷静，咱们就先『正常』地进去喝杯茶，再慢慢聊，好麽？」赵凌尉仍保持捂着堂堂太史大人的嘴的姿势，周宇又是斯文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现在最惹人注目的是你。

　　周宇用眼神示意你先放手，赵凌尉吃笑松手，然后两人便往柳枝斋走进去了。

　　「两位爷生面口哟，第一次来？」两位样貌出色的男子一出现，立即引来了茶女热情的欢迎，周宇冷冷地瞥了那略施胭脂的茶女，完全看不出受到同僚死亡而影响，仍是一脸春风，整个店铺仍是笑声满截，一片风平浪静的样子。

　　「来过了，要壶柳心香，加份煨粟薯，我朋友好静，有劳姑娘带个位？」赵凌尉说，茶女呵呵地说没有问题，京城没有穷人，只要出声的，都会带到楼上雅间。

　　来到了雅间，雅间有可以打开便看到下面情景的内窗，赵凌尉打开后便和周宇坐下，周宇便说：「赵大人打算如何查？」

　　赵凌尉呵呵一笑，然后说：「就先喝杯茶，润润喉先吧。」

　　正好有人送来了茶和小食，周宇一看，不是茶女，却是一位看着清秀却有点发育不良的茶倌。茶倌把茶放好后，正准备退下之际，却被赵凌尉一把拉住，然后被人一把抱在了怀裏，下巴被人挑起，踫上了一双包含炯炯有神的眸子。

　　「爷??你??想干什麽？」茶倌如雏鹿般眨着圆滚滚的大眼，赵凌尉才看清对方样貌，刚才眼尾馀光看只道清秀，可这近距离看才知道为什麽他能待在这做茶倌了，不只是清秀，一样鹿般无辜的大眼令一张清秀的脸添上一份楚楚可怜，让人想把他捧在手心上疼爱。

　　对面周宇也看得瞪大了一双凤目，这赵凌尉风流不是一天的事，可万万想不到明明带他来查案，自己却调戏人家茶倌来？

　　「就是觉得你好看。」赵凌尉一时脱口而出，那茶倌一听，立即红透了脸，拼命抵下头。

　　那双鹿儿般的双眼正泛着闪光看着赵凌尉，赵凌尉顿了顿，然后又问：「你叫什麽名字？」

　　那双大眼睛裏充满不解，然后犹豫地发出了蚊螆一般的声音：「楚……楚茕……」

　　「楚茕呀……」楚茕眨着眼看着那以充满磁声的声音唤着自己名字的薄唇，又听见对方说：「那楚茕晚一点时，来替爷下晚餐的单好不好？」

　　「咦……什麽？」楚茕一时三刻才反应过来，然后才茫然点头：「是……」

　　赵凌尉露齿爽朗一笑，才放开了楚茕，楚茕如获大赦般双脚落地后便带逃似的离开了。

　　赵凌尉有趣地看着那逃跑的身影，正回头问：「青楼竟有这麽单纯的倌儿……」便对上了周宇责问的表情。

　　「呀……哈哈，好吧好吧，我说是了。」赵凌尉举手投降状道：「张衡那不成气的儿子张竹昇我是审过了，说起我就奇怪，他那儿子我是认识的，为人胆小，只懂趋炎附势，而且你想想看呀，这麽胆小的人玩死了人，我认为有点不可能。」

　　赵凌尉喝了口茶，赞叹起来：「这裏的头牌茶还真不错??再想想，这青楼是什麽地方？青楼呀！天子脚下最不容忍的存在呀！若爆出了这等命案，衙门能不查？一查上来，这是什麽地方不就被爆出来了麽？」

　　赵凌尉看了看周宇，见对方渐渐明白他想说什麽时，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疑点一来了，为什麽柳枝斋没有先把这事压下，茶女对这些地方来说，只是赚钱用的商品，说实的，在其他城方，权贵玩死的妓倌，每天都有??哎你别瞪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所以若发生了，柳枝斋可以立即收拾乾淨当没事发生过，生意继续照办。」

　　「所以，凶发现场却不是在柳枝斋。」赵凌尉说完，便顿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宇，周宇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扮起好奇宝宝的样子问：「那是哪裏呢？」

　　赵凌尉挑了挑他那双俊气的浓眉，神秘地嗯哼了两声：「是在张竹昇的私宅裏，兄弟们接报便冲入了他的私宅，发现他正在埋着死者的尸体，是他亲——自——埋的。」

　　周宇歪了歪头看他，他知道赵凌尉之所以这麽年轻便当上了虎头，正是因为他那超人的观察和推理，还有就是独待的了解他人心理的天赋，以致他在办案时，总时留意到别人都会忽略的地方。

　　「身为少爷的张竹昇亲自做这事？不叫下人做？」赵凌尉说：「虽说杀人这事，当然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像张竹昇这样如此胆小的人，没有可能不找一两个亲信帮忙。挖土这麽粗糙的工夫，少爷们压根不会想到自己来做。」

　　「所以，他这动作，必定有人指使，而这人可能出自两种意图，一、好意，二、威逼。若是前者，那这人是假好意，可能是柳枝斋的人；若是后者，那麽……他也可能是真凶。当然，有可能两者都有，但张竹昇那小子什麽也不愿说，就只懂哭，哭得他爹都跟着哭，那天抱着我大腿哭得……啧啧啧，被一个跟我爹一样大年纪的老伯抱着大腿哭是什麽感觉你知道麽？一脚伸又不是，安慰他又不是，哇……还要流了我一腿的鼻涕！」

　　周宇听着赵凌尉气愤地说着当时的情景时，都忍不住笑了，却又留意到一点，然后问：「你如何知道死罪身份是柳枝斋的茶女？还有，接的是何人的报？」

　　赵凌尉一听，立即收回呕心的表情，一副赞赏好兄弟果然聪明的笑容，然后向前倾身，又向周宇招手让他靠近一点，周宇于是把耳朵贴上去，只听见赵凌尉压低声线以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张衡得知时失了分寸，他一直知道儿子有去柳枝斋，所以一时漏了口，说什麽不过是柳枝斋的茶女，求我放他一马。至于报密者，就是刚才那位小茶倌——楚茕。」

　　两人往后坐回，周宇微微惊讶地看了看赵凌尉，然后又说：「所以你是冲着他来的？」

　　「不是，只能说好彩，太巧了，这就遇上他了。」赵凌尉得意地笑了笑：「青鸾神眷佑吧哈哈。」

　　「但你能不这麽流氓吗？」周宇说。

　　赵凌尉哈哈大笑，像是故意地提高声量，真的一副流氓样子说：「来这裏流氓点有什麽问题？我表哥说这可好玩了！」

　　周宇正想问你有表哥我怎麽不知道时，却听到了敲门声，然后一位女子推门进来，看打扮像是鸨婆，鸨婆笑说：「两位爷是要用晚膳吗？」

　　周宇立即瞄了瞄赵凌尉，武官真是武官，于是便由着他去，这晚自己还是乖乖地待在一旁静观其变吧。

　　「楚茕呢？」赵凌尉笑着问，那鸨婆一见如此英俊又爱笑的公子，顿时芳心荡漾，又见另一旁的白衣公子一副高洁的样子，更是心道要不自己亲自上阵，于是答：「茕儿嘛，他还是个孩子，还不能服侍两位爷，要不老奴我为两位爷推介一下？」

　　赵凌尉露出失望的样子，说：「可我真的很喜欢茕儿怎麽办？」然后对那茶女说：「茕儿是还处子，我不会做什麽的，就让他来好不好？像我这麽温柔的客人不多，刚巧可以让茕儿熟悉一下，再说了，我也可以等到他的初夜权，或许到时，茕儿的初夜给我也不错呀。」

　　那鸨婆见他这麽好说话，心想若他真的沉了船，到时茕儿的初夜权或许能捞一大笔，便说：「既然爷这麽喜欢茕儿，还真是茕儿的福份呢，老奴这就去让他来跟爷熟悉熟悉一下，那……」鸨婆看了看另一旁的周宇：「另一位爷呢？」

　　「他不用了，」赵凌尉接受到周宇暗地的一记眼神，然后凑到鸨婆耳边说：「我今天就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先让他看一些温顺点的，别吓到他。」

　　鸨婆又贪婪地看了看周宇，点头说：「没问题，若爷中途有改变主意的即管跟老奴说。」然后向周宇抛了个媚眼。

　　「没问题，快让茕儿来，我等不及了。」赵凌尉心急道。

　　「行行行，那爷要点些什麽吗？」鸨婆问。

　　「茕儿能喝多烈的？」赵凌尉问，一副处处为茕儿着想的好客管模样，更是深的鸨婆欢心，鸨婆笑呵呵地说：「茕儿不太会喝，所以老奴推荐花果类的米酿，老奴这有桂花的、菊花、荔枝、梅子，爷看要什麽？」

　　赵凌尉摸了摸下巴，然后笑着说：「全都来一壶吧，餸菜就有劳鸨妈替我想好了，两三碟就好。」

　　赵凌尉一句鸨妈叫得鸨婆欢喜得很，立即笑着应下便退下了。

　　门关上后，周宇又忍不住一句：「你还真是天生风流的料呀。」

　　赵凌尉立即反驳：「我这不叫风流，叫敬业。」

　　周宇突然一句：「都不知道长公主殿下看上你哪点。」

　　赵凌尉一听，立即沉默起来，周宇见了，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话：「抱歉。」

　　赵凌尉苦笑着摇了摇头，什麽也没再说下去。

　　房间内沉默持续到楚茕捧着数壶酒进来，赵凌尉一见，立即又挂上了笑脸：「你终于来了。」

　　楚茕见到那张笑脸后，手上动作一顿，脸又立即红起上来，然后把头埋更低地把酒放到檯面上。」

　　「放好了？」见楚茕双手紧张地在握在身前，赵凌尉轻笑问。楚茕一听，支吾地说：「是……是的，呀，小的替爷倒酒。」楚茕想起鸨婆教过的事项，又立即把檯面上的两杯酒倒上了酒。

　　「还有你的呢？」赵凌尉打趣问。

　　楚茕听后，又立即在第三个杯子裏倒好酒，然后拿起酒杯对着他说：「小的，先……先饮为敬。」便一口气喝下了整杯，却不慎地呛到了，忙咳了数声。

　　赵凌尉见状，哈哈地大笑出来，再次一把把楚茕拉到了怀裏说：「你这人怎麽这麽可爱？」

　　再次落入赵凌尉怀裏的楚茕闭口不语，只是崩紧着身体，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宇，心道这裏只有自己服侍客人怪不自在的，而且对面的爷又不说话，更加尴尬。

　　「你别把人吓到了。」周宇见到楚茕这麽不自在，便让赵凌尉别太过份，否则入不了正题。

　　赵凌尉手环着楚茕的腰，心叹道还真幼，比女人的还要幼，可能是没有肉的关係吧，不过这也大崩紧了吧，自己也不是很可怕呀？

　　「我很可怕？」赵凌尉问。

　　「？」幼鹿般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赵凌尉，楚茕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你……没有接过客人？」赵凌尉开给跟楚茕胡扯着，楚茕摇头。

　　「什麽时候进来的？」赵凌尉又问。

　　「……两年前。」

　　「多大了？」

　　「快……快十六了。」楚茕说。

　　「快十六？」赵凌尉上下打量他：「这麽瘦，比女人还瘦，没有吃饭吗？」

　　楚茕头一低，以为爷在嫌弃自己，便说：「对不起……」

　　赵凌尉啥了一声，连忙说：「什麽对不起，我是想你多吃点，才能长高。」

　　这时，有其他茶女适时地送来了三道菜，两荤一素，还再付上了一份点心。有茶女看到楚茕正窝在这麽英俊的爷怀裏，忍不住投来妒忌的目光，看得楚茕又再把头低得更低了。

　　等茶女们离开后，赵凌尉用手轻轻抬起楚茕的下巴说：「她们欺负你？」

　　踫上那双流露出关怀的眼睛，楚茕一愣，内心泛起了涟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想不到得到这麽坦白的回答，赵凌尉不禁皱起眉，当初当上捕快多少都是因为正义感，所以赵凌尉对着被欺压那一方都总是抱着怜悯之心，可能亦因为这样，赵凌尉对这小茶倌那无助的眼神没有抵抗力。

　　「怎麽欺负法？说给我听听？嗯？」赵凌尉放柔了语气问，楚茕看了他一会，心早已被赵凌尉充满磁声温柔的声音吸引，犹豫了一会，感觉他是可以倾说的人，才支吾道：「就……就是会把不愿做的功夫扔给我，然后……然后有时说话难听了点……」

　　赵凌尉沉默了一会，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意想不到的顺滑质感，赵凌尉发现，楚茕的发丝极幼，却又说：「辛苦了，希望有一天，你能脱离这裏吧。」

　　楚茕眸子裏因他这一番话泛起了泪光，赵凌尉一惊，慌乱地说：「哎哎哎，别哭呀，我最受不了别人哭的，来来来，肚饿吗？哇，这红烧鱼好香呀，鱼要趁热吃，你这麽瘦，先来一口。」赵凌尉立即夹了一筷鱼肉，递到楚茕嘴边，楚茕看了看晶莹饱满的鱼肉，又看了看一脸哄他的男人，内心被什麽一点一点填满着，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客人都会这样对服侍他们的倌妓，也不知道这是真情或是假意，但他还是缓缓地张开口，感受一生人中，第一口的鱼肉。

　　对面的周宇快看不下去了，他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看赵凌尉泡「妞」，一直瞪着赵凌尉，直到对方接受到他的眼神。

　　赵凌尉问：「对了，叫你茕儿可以吗？我见鸨妈是这样叫你的。」

　　楚茕细细嚼着口中的鱼肉，虽鱼肉入口即溶，但楚茕不想这麽快吞下肚，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茕儿，这裏谁最照顾你呀？总不能全部人都欺负你吧？」赵凌尉问完，向周宇投向一个眼神：快入正题了，周大人请给点耐性。

　　只见楚茕终于把口中嚼得溶得不能再溶化得鱼肉吞下后，默默地垂下了长长的眼睫毛，看着地上发呆，过了一会，才从那张淡粉色的嘴唇吐出一个名字：「遥姐姐。」

　　周宇眨了眨眼，要柳枝斋认人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若这楚茕可以的话，或许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线索。赵凌尉是凭自己本事推断出死者是柳枝斋的，和纸条上写的若吻合，到底可以查出什麽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