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之日》SanEuk

18、精神海

　　“具体的数据我已经上报了，妖怪的事情塔里管不了，更何况是那么强大的妖怪，第一时间组织撤离是对的。“

　　“可是灵魂数量呢，所有的灵魂都被妖怪吸走了！”

　　“你没看回执影像吗？那五个脑袋的怪物就算是工会出手也未必能收服，何况是塔里这群能力根本就不行的哨兵和向导。”

　　合上文件，展宁位拿过杯子喝了一口酒。

　　池以这小子有两下子，屋里藏的酒都是上好的烈酒，就像他的性子一样张扬，违反规定从来都是明目张胆不计后果。

　　眼前存在于虚幻的工会高层只露出了半张脸，气急败坏的将手中的物件摔在桌上。展宁位说的话没有错处，他虽然生气却也没办法辩驳。

　　“那妖怪在吃饱了之后就消失了，下次出现不知道会在哪个区域。工会的人会继续跟踪，下次绝对不能出现这种灵魂被抢走的情况。对了，展宁位，你什么时候回来？”

　　晃动酒杯的动作顿了顿，展宁位眼皮都懒得抬，偏头看了看隔离房里扭动挣扎的池以，指尖轻轻点了点杯口。

　　“这个塔是我弟弟的管辖区域，他的塔管理制度出了问题，我得帮他做好整顿。具体计划我已经提交成功了，我会留在这帮展宁肖做新的训练，强化塔内人员素质。工会那边的工作我在这里也能做好，等到这个塔的制度恢复正常就会回去。”

　　“你别忘了你曾经允诺过工会什么，如果你再有之前逆反的情况——”

　　“我身体里被植入了什么东西你们心里清楚，如果我不是真心想要为工会效力，我大可以在研究所的时候就被那群人弄死。”曾经狼狈求全的样子历历在目，展宁位咬紧牙根，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是满满的恨意，却很快就调整好了语气，抬眸对眼前的人举杯，“所以如果工会对我不放心可以一直监视我，但凡我做出一点违背工会意愿的事情，可以直接派人过来杀了我。”

　　影像结束，展宁位手中的酒杯也跟着碎了个口子，不住起伏的胸口足以证明他刚刚压制住了多大的怒气。

　　可是没办法，他得活下来。

　　酒杯扔进垃圾桶，展宁位起身打开隔离间的门。

　　按下床边的信号隔绝按钮，整个白噪音空间的一切都被屏障隔绝开来。

　　看来是会议开得太久了，也是那群不中用的东西执行任务时间太长。自从他们离开之后池以就被自己丢进这个房间，电击镣铐的开关始终没有关闭。那股细密的针刺感可以暂时麻痹人的神经，电流却不宜过大，否则会真的伤了脑子。

　　展宁位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池以，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手指在白净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池以终于艰难的睁开眼睛。

　　“你太不听话了，我只能用这种手段让你老实一点。”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如果你真想死的话我肯定会帮你这个忙，但是你并不想。”

　　脚踝上的电流逐渐停歇，池以大口呼吸着高氧，全身酥麻无力的感觉却久久都不能退去。展宁位的手指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知觉逐渐恢复，池以可以感觉到那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脸侧，紧接着是下颚，最后停留在脖颈间。

　　食指和拇指流连在池以的喉结上不再下滑，展宁位突然死死卡住池以的脖子，窒息感让他瞪大了双眼，手臂无力挥动，被束缚的双脚蹬踹着被褥，却很快就停了下来。

　　“怎么，真想死了？”

　　视野中冷白的灯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虚无环境。展宁位的手从池以的脖子上拿开，空气重新回到身体，池以撑不住虚弱的四肢狼狈的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

　　“关于你身世的具体细节我并不知道，但是你要清楚，你现在已经进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不是所有普通人类都可以分化成向导，更何况你还是向导中的佼佼者。”

　　这里是展宁位的精神海，他的确足够强大，可以轻易的将同属的向导拉进来。

　　“就算是佼佼者又能怎么样？你们的工会只会制造杀戮机器，可是我不是。”

　　撑着身子坐起来，至少这样比躺着有尊严。展宁位高高在上的看着池以的动作，半晌跟着坐下，两个人平等的面对面。

　　“这里是我的精神海，外界没办法检测到。”

　　“所以呢，你带我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或许听说过，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是一个没有了哨兵的向导，以个人的身份在工会工作。”

　　“那又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我是有感情的，和你一样能感知到情感。”

　　池以没有回应，展宁位却突然笑了，自顾自的往下说着。

　　“我的向导在S区阵亡了，当时他为了救我，活生生被怪物挖出了心脏。我以为我能用我强大的能力帮他留住最后的生命，可以等到回去把他送去研究所，哪怕是付出一切，可以给他一个新的心脏，就算是假的也好，我都愿意。可是...他的灵魂被妖怪吃掉了，连带着我的一部分灵魂。”

　　展宁位轻声细语的讲述着他心中最难以开口的过往，现在的展宁位褪去了管理人员的锋芒，面色平静，声音却略微的颤抖着。

　　“他死后我始终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塔内几次给我分配其他的哨兵，可是我们都不能达成精神统一。我忘不了苍决，我一直觉得塔内这种为了任务而生存的人很悲哀，他们并不懂什么叫感情，也没有人能对我失去挚爱感同身受。我被关进了禁区里面的牢房，他们让我反省，可我心里全都是他，所以我只能在精神海里面化出他的样子，沉溺在其中陪在他身边。”

　　“你爱他吗？”

　　眼眸中失神的遐想被池以的问题问得清明，展宁位望着深蓝色的上空，点了点头。

　　“我爱他，所以我曾经想过死亡。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彼此爱的就是对方身上的骨气。如果我就这么撒手去找他，真的见到他之后他很可能就不会喜欢我了。”

　　闭上眼，展宁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好了，我已经很久没和人露过软肋了，现在到你了。”

　　“我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类，我想帮你。”

　　一句话说得池以哑口无言，他面前的这个人不管是经历还是地位都比自己高出太多。池以厌恶展宁位的处事方法和手段，却在这一刻突然开始动摇。

　　在这颠沛流离的时代找到了自己的挚爱，随后挚爱离开又要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重新振作。展宁位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血，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愿意被自己心中的情感主导，愿意违背工会帮助自己，他的确是个强有力的伙伴。

　　“我是展宁肖的哥哥，亲哥哥。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同理，你是我弟弟塔中最强的向导，我也不会伤害你。”

　　“屁话，你吃了我的蛇。”

　　“雪豹吃的，我一口都没动。”

　　池以的表情松懈了不少，他抿了抿嘴唇，心里踌躇了很多话，却只能全部压在喉头，没办法阐述。

　　“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我经常能看到你私自出塔。”

　　“我是出去找妖怪。”

　　“这是你要和古阆剥离的理由吗？”

　　“是。”

　　塔内的任务仅限于怪物，怪物生于人类，所以存在灵魂。

　　可妖怪不同，它们没有理智，没有灵魂，甚至死亡之后会消失殆尽，没有任何痕迹，可是他们存活时留下的毁坏是不能复原的。

　　“我知道我这种在S区救回来的普通人，能觉醒向导的体质拥有强大的能量已经是万幸了，还能被塔里重用让我出去杀那些摧毁世界的怪物更是如此。可是我有记忆，我记得摧毁我家园的人并不是那些怪物，而是妖怪。我有感情，所以我没办法忘掉曾经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不想做死神，我也不想做杀怪物的无用功。我只想...”

　　“复仇。”

　　“对。”苦笑一声，池以伸手勾起脚踝中间的链子，“我和古阆匹配之后，就像是这锁链把我紧紧地绑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想成为死神，所有人都在按照塔内的规划活着，一成不变，像是被人强制洗脑了一样只知道排名和杀戮，可是我并不想这样。但是古阆他很享受作为强者的力量，他也是所有人中最想成为死神的人。在任务里面我见到假扮成怪物的妖怪，我可以分辨，但是我没有阻止他取血。我觉得不管是怪物还是妖怪都是毁灭者，相比起怪物我更想把所有妖怪都杀光，所以我一直在拖着古阆的后腿，拖到和他不得不分开为止。”

　　“你后悔了。”

　　“或许吧。”深吸一口气，池以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只白狼跑到自己眼前，他伸手想要触摸，却只是抓握住了空气。他知道这是展宁位精神海里面的虚幻，却也知道这虚幻生于自己内心，“他有命定的使命，我和他背道而驰，只能分离。我原本以为...我和古阆剥离了之后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我有办法可以让你们重新结合。”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让他把一切都搭在我身上陪着我违背他本来的使命，我希望他高高在上，可以快点成为死神完成父母的希望，我也希望他可以找到...”

　　池以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他想要的东西，想要古阆完成的事情，可他对自己想要复仇的结论却从来都没有这么果决。

　　展宁位可以看到池以眼中想看到的东西，他看到了那个凶狠的白狼在池以的心境中温顺的趴在了他束缚着镣铐的脚边，轻轻用脑袋蹭着他的脚踝。而他身旁眉眼精致的男人温柔地望着他，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池以，就算你不承认，但是其实你已经喜欢上古阆了，对吧。”

　　没有回应，池以垂着头不想看自己眼前的幻境，代表了他并不承认自己的内心。

　　“我觉得没有必要，不如放手让他离开。”

　　或许这就是人类存在感情的弊端，感情会让人变成脆弱的动物，为了喜欢的人哭，为了喜欢的人笑，为了喜欢的人变得坚强。可这喜欢其实从始至终都是希望那个人可以和自己对望，停留在自己身旁。这世间不论男女，不论身份，孤独在人心中都是最致命的绝症。

　　起身将池以搂在怀里，展宁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不管怎么样，我会帮你。我会待在塔里一段时间，后面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