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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深山森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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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强,这一回我一定能生个男娃崽哩!”夜里,雨姑挺着大肚子利索地收拾着行李,这一次他们夫妻俩要去躲生的地方是深山里的深山,里面有废弃的守林场的房子。在此之前已经在几个亲戚家里轮番住了几个月了,大队上搞计划生育的抓的越来越严,也不好一直麻烦亲戚,况且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去山里躲着,再回来带着崽崽就不用躲了,总不能把大活人抓去弄死吧。
“生了这一个,是男是女咱都不生了,女娃子也好呀。”阿强把米和油往板车上装,两个女儿也帮忙拿着盆盆罐罐放车上。“妈,啥时候回来哩?他们来问,我们怎么说?妹妹要是生病了找谁?”大女儿好像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刚走出村口,阿强想起来剪刀忘记拿上了,骂骂咧咧的又折回去,心里不免烦躁,村里的狗也跟着吠了一路,阿强是不怕的,他想已经生了两个了,有经验的。
林场的宿舍还不错,不漏风不漏雨,住下来之后雨姑的心情变得更好了,把屋子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还在墙角种了几棵花花草草,早上起床了用淘米水浇一浇,她坚信自己肚子里的是个男娃崽,就等着抱回去到处炫耀炫耀哩。但是她从来没想过究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阿强白天去林场帮忙砍砍树挣点家用的钱,还有两个女儿要读书哩,不管村里人咋说,他就觉得要送娃儿们去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大山去。
越来越接近预产期,每到晚上,林场的风吹得让人害怕,松树,杉树各种树好像着急要把根拔起来集体逃跑一样,雨姑心里反而平静了不少,她两只手搂着阿强结实的胳膊,娇羞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要是个女孩儿,咱也就认命吧,把她们仨好好养大,我不信还没人给我们养老送终了。”雨姑说。“真要没人养老送终,咱俩就回到这里,自生自灭好了,怕啥,死了啥也不知道了。”
阿强有时回家看看两个女儿,顺便带回来一些生活用品,从林场走到自己家大概要一个半小时,途中还要经过一个村子,这个村的人也都认识阿强,大家都知道他们在躲生,村里的好几个家庭都在外面躲,这已经是很正常的事情了,所以都很团结,有默契的不会相互告发。有的家里缝纫机被收走,有的猪啊,牛啊被迁走,实在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就把屋顶掀掉,把墙推倒,以此相逼交出家里的孕妇,不管怀了几个月。可是咋办呢,国家正值发展关键阶段,实在承担不起如此大的人口负担啦。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哩,他一边走一边这样想着,可是还要留着钱到时候等娃娃出生了交罚款,总归日子会好起来的,屋顶掀掉了就再盖,猪牛被迁走就再养,人只要活着就有奔头的。
吃完晚饭雨姑就开始觉得不对劲,怕是就今晚了。这么大的雨真让人害怕,这时候去外村找接生婆估计也请不来了,路这么难走,还要淌过一条河,太危险了。
“阿强,你来接生就好啦,又不是第一个孩子了,很简单的,你去烧热水,剪刀在火上烧一烧。”
“这咋个行嘛,我去请接生婆来”
“我都生了两个了,放心吧。这么大的雨别麻烦人家,路那么难走,还要过河,我更担心你哩”
“那万一。。。。。。”
“你再啰嗦就真的来不及了”
雨姑按照前两个的经验,一边指挥阿强,一边自己用力,折腾了一夜终于在凌晨把娃娃生下来了,这时候雨也停了,再过几个时辰肯定就放晴,是个好天气哩!
真的是个男娃崽!
过了一会儿,阿强看见雨姑身下开始不断有血流出来,已经湿透了床单,雨姑昏昏欲睡的模样。阿强心里一紧但又怕吓着雨姑,只说了句“有点出血,你躺好,我去拿热毛巾给你擦一下。”他一边用热水烫毛巾,一边回头看雨姑,血已经渗透床板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了,在拧毛巾的时候手控制不住的抖,越想平静就越抖。
“咋了嘛?”
“水有点烫哩。”
“你把崽崽抱过来,我抱抱。阿强啊,我好累,好想睡觉,眼睛都要睁不开啦......”
“雨姑,你别睡,听话啊,别睡,我把崽崽放你旁边,你看他就哭了一下,现在睡得香哩,我去村外请医生来,很快的!等我回来杀鸡煮给你补补!”
阿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天刚蒙蒙亮,下完雨之后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他呼呼地大口喘气,一路跑着去村外请医生,脑海里全是床上地上的血,以至于看到马路两边的树啊,草啊,江水啊都是红色,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脚程,今天半个小时就到了,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到了村医家里,敲开门,才发现自己差点患了失语症,一下子忘了如何说话,急的只能手舞足蹈,过了一会儿才喊出来“求你救命,求你救命!”
村医见状慌忙提了医药箱就跟着走。阿强一路小跑,村医年纪稍大一点体力跟不上,阿强在前面跑跑停停,既想快一点,又要等村医,心里嘴里脑海里已经乱作一团,不知何种滋味。
雨姑好像睡了一会儿又好像没睡着,孩子已经在哇哇大哭了,但是她听见哭声好像在很远很远,飘飘忽忽的感觉,明明孩子就在身边,她很想把他抱起来,给他喂奶,哄他,可是她很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挣扎了一会儿,她转头亲了亲孩子,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微微说道“崽崽,妈妈睡一下,等一下就给你吃奶,不哭,不哭哦......”
快要走到林场的时候,有两只跟了阿强一路的乌鸦叫唤了起来,就在他头上飞来飞去,呜啊呜啊的叫声格外让人烦躁,村医也已经气喘吁吁了,停下来双手插着腰,摇摇头说要休息一会儿。阿强突然弯下腰,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就朝乌鸦扔去,“日你娘的,叫什么叫”。然后蹲下来抱着头哭起来,他很慌,身体止不住的抖动,哭的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变成生气试图来掩盖慌张和心痛,“死婆娘,躲什么躲,生什么生!”他甚至不想踏进那间屋子,要是时间停在他出这扇门之前就好了。
他还是推开了这扇门。
小家伙正含着雨姑的□□,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时不时小嘴还嘬一下,雨姑侧着身子,让□□刚好对准孩子的嘴巴,眼睛微微睁着,看着孩子,一动不动,嘴唇已经是发青的颜色,和地上凝结的血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是一幅画,安静而动人,就像是戏剧最后的落幕,定格在灯光下。
听闻消息后赶来的亲戚先是哭了一番,纷纷讨论着这娃娃怎么办,听老人说要把他装进鸡笼子里再提回去,意思是命贱一点好养活,孩子懂什么,孩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饿了哇哇哇大哭着。就这样,这个放在鸡笼里的孩子,和躺在木板上死去的雨姑相继被提着抬着回到了深山外的家。
此后几十年,阿强再没踏进过林场,故事也好像被锁在了这座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