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野草一般的日子》沈茗

2、生活在体验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窝棚里面居然设备相当先进，煤气灶洗澡间一应俱全。煤气灶自然是没气的，小康说：“没办法。咱么泡个面吧。”
　　趁着泡面的期间，小康从袜子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白色的卡。这时候我对小康还是抱有期望，以为他是在执行特殊的任务不得不乔装打扮或者初次见面想给我个惊喜让我体验一下生活。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完全就不必了，因为生活已经考验过我多年了。
　　这张卡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白金卡？就是传说中可以想怎么刷就怎么刷买下华尔街都没问题的那种。小康好像是看出我心里面像小鹿一样乱跳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马上觉得人生燃起了一盏希望的灯，就和我头上那盏灯泡一样，虽然只有25瓦的。然而我头上本来那盏灯泡很快就灭了，因为停电。同样，我心中那盏灯也很快灭了，因为那卡是公交卡。
　　小康很麻利地找出一盏煤油灯，就解放前地主老财家用的那种。我现在觉得这地方就是滚出一恐龙来也没什么稀奇的。小康把那煤油灯点亮了，说：“这里晚上八点以后经常停电，都是那几个工厂偷电脑的。以前这帮孙子们半夜加工偷电，让发现了，电力局的八点以后就把这一块停了。”
　　于是我和小康便在煤油灯豆大的灯光下吃方便面。以后谁再和我吹什么玩浪漫烛光晚餐，我马上和这家伙说妈的你丫嚣张什么啊，哥哥还吃过煤油灯晚餐。由于开水温度不够，或者说冷水的温度不高，方便面都没有泡开，吃在嘴里面夹生的。于是我又想起诗人说的“人生是耐寞的”，这倒不是我觉得这句话多么有哲理或者符合我现在的处境，而是因为诗人这时候一只手里面拿着根丧尽天良的鸡腿。而小康无暇思考这样高深的问题，他的主要责任是为我营造一个祥和安静的气氛，让我可以和小资地叹口气，憧憬一下未来。他扯了一根竹竿，杀气腾腾地追赶那些方便面的香味准备破门而入的野狗去了。
　　吃完方便面，我打算洗个澡睡觉，前途啊未来啊女人啊什么东西都先扔到一边再说。然而这个看来很简答的想法想不到和建立我们亲爱的共和国一样复杂。因为我首先要找到能洗澡的地方。在这个水源充沛的南方地区我本来以为这不是问题的，但是一拧水龙头，发现那东西纹丝不动，无论如何用力也不见出来半滴水。小康回来后，等我向他表达了我强烈的洗澡的愿望，他好像看到了埃及法老，说了句：“你小子怎么有这陋习？”扯过一条毛巾扔给我，“以后要改啊。”
　　我多情地以为我们是去浴场洗个桑拿或者档次低点澡堂也行，但是小康带领我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到达一条小河沟，冲表情惊诧的我喊：“就这里了。”月光下四周都是荒郊野岭，而这条小河表面泛着红色的光，并且隐约还有股臭气。小康二话不说，脱了裤子就跳。我狠了狠心，硬着头皮跳了下去，心中不断浮现中学课本里沉入江底的铁牛。但是不久我就换了感觉，再跳下来就和投入母亲的怀抱差不多了，原因是每次煤油灯没油了，小康都差遣我到这小河沟就地取材。
　　从小河沟回去，几乎走了半个小时，那澡算是白洗了。小康向我详细介绍了一下他房间中各种现代化设备的功能。像水龙头，你拧它没用，每天半夜十二点准时流水，用一桶接着就可以了。开始的时候小康还以为是有鬼，后来发现这家伙也是通人性的，以前它老板半夜和人结束战斗了之后要洗个澡。那抽水马桶，是那砖窑厂老板活着时候装的，等他被人砍死之后，那马桶就学赤兔马一样缅怀旧主再也不抽了。
　　这里居然还有一台从废物中转站淘来的电脑，里面装满了供小康消遣的世界各国的A片，放A片的文件夹名字都写着“金刚葫芦娃”“海尔兄弟”“白雪公主”“铁臂阿童木”等等。小康对此很自豪，说几大帝国都伺候着他。这电脑很关心主人的身体健康，开了机之后你如果出去跑个马拉松最好能再到内蒙古大草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差不多就能用了。更为奇妙的是，我还见到一台拖拉机。不好意思，说错了，一台大的像拖拉机的录音机。此录音机是小康的宝贝，每天他都要抱着睡觉，不厌其烦地听一些靡靡之音，主要是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是这东西弄出来的声音实在让人发指，每次前奏响起，我都会以为是给我家强制拆迁那帮家伙来了。而且这东西特容易卡带，每次小康听到眉飞色舞的时候就再无声音。通常小康会飞快地取出磁带，冲一边欲杀其而后快的我说：“那个，帮个忙，帮我把带缩回去。我正投入呢。”
　　回来之后我是没有力气再折腾了，决定把质问小康的事情放第二天好了。
　　第二天小康表情严肃地推醒正在熟睡的我，问道：“你一定想问我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我立马坐起来，两只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拼命地点头。小康叹了生气，深情款款地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小康说。他原来是跟着砖窑的老板混的。老板很器重他，一般打架什么的都让他冲在前面。后来砖窑厂的老板被人堵在房里砍死了，手下的人都跑了，就小康还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我对小康肃然起敬，说看不出来你挺忠心的，你老板都见马克思了，可你还念念不忘他老人家。回头想起他说老板是让人堵在房里砍死的，忙问他老板死哪了。他用手指了指我下面的床，说：“就在你睡的那地方。”
　　我吓的没叫起来，急忙跳下床，叫道：“妈的你不早点说。”小康说：“我倒是想和你说来着，可是我老板昨天晚上和说我不要吓到远来的朋友，我就没说了。”
　　接着小康又说他老板死后，仇家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搜出一毛钱来，因此小康认为他老板很有可能把钱藏在这附近某个地方，而小康之所以不走就是因为他打算把老板的宝藏找出来狠狠地发一把。
　　我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康，这小子从小脑袋就不好使，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保留着纯朴的特色。可是小康一脸虔诚，不像胡扯。于是我马上问：“你老板为什么被人砍死的。”
　　“欠钱！”
　　然后小康很不好意思地表达了对我的歉意。原来他的那桑塔拉是借他老板的。我对那位温柔娴静和蔼可亲的姐姐很是难以忘怀，小康的回答是：“她叫小凤仙，确实和和蔼可亲，你花50块钱也是可以亲她的。”
　　弄了半天，我妈就给我树立了这么一标兵。我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睡觉。回头看小康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特纯情的小微笑，八成是忆苦思甜去了。
　　等我再醒，小康说快点咱们去吃晚饭。我见他抄起一把三管猎枪，急忙跟上，说：“那个康哥，我兜里还有二十块钱。我请你吃饭，行不？咱们不用去吃霸王餐吧？”
　　小康看也不看我，健步如飞。英武不凡的样子让我刮目相看。忽然他对着前方放了一枪。这天下午小康让我领教了什么叫百步穿杨。这小子平时也猥猥琐琐的，现在怎么跟小李广花容一样，不到半个小时打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我说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么一技之长。他又开了一枪，打死一只兔子，收也不收，说送给野狗了。我恍然大悟，原来他和野狗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祸福同当的生死交情就是这么套出来的。